《缘城覆》东风祝我

42、第四十一章：丰都鬼城2

　　子时到，月明星稀。长门生梦手执磷火引，紫缘城正襟危坐。长门生梦二指捻起磷火引口中念决一缕绿色的幽光升起来，他将磷火引抛入香炉，如梦似幻的薄薄青烟飘了出来。紫缘城闭上眼睛。

　　起先只是一片漆黑，过了一会儿紫缘城感觉到身体急剧下降周围温度骤降，四周有种压迫感就像是沉入了漆黑冰冷的海底深海的水从四面面八方涌过来。

　　漆黑中有一朵幽暗的绿色火光在远处绽开，那火光渐渐的向紫缘城飘过来，紫缘城跟上那幽光。

　　走了不多时，忽见前方有一座青铜门，那门十分高大在门下竟然看不见大门顶端，门两边各挂着一盏大红色的灯笼，细看门上竟然雕满了各种凶兽，门上锈迹斑驳使得那些凶兽看起来更加骇人。

　　紫缘城没有多做停留，抬脚迈进门去。

　　过了鬼门关就是黄泉路了。

　　眼前是一条弯折的小路，路两边是长满彼岸花的荒野一条黄色的浑浊的河流幽幽的隐藏在花丛间流淌着。

　　走出几步，紫缘城隐约看见血红的彼岸花间有些人影闪动，看不真切但是依稀是人的形状，那些人在花间匆匆的来回着，像是被花丛所困走不出去一般。

　　“臣臣”

　　紫缘城惊觉背后有人声，那声音他很熟悉。六岁开蒙以前在他西南小城生活，那时正逢旱年缺衣少食，养他的那对老夫妇常常带着他去挨家挨户的敲门吃百家饭。

　　那小城中因为地处偏僻官话并不普及，城中人说话是带着口音的，天底下叫他臣臣只有那城中的人了，而那声音苍老慈祥正是当年养他的那老翁。

　　小城因为处在荒蛮之地本就人烟稀少又因为干旱城中人饿死太半，新生子更是看不见。虽然那时年幼但是他依然记得阿爷带着他四处敲门，小城的天空因为缺少雨水又总是有风沙，所以一直泛着羊皮纸一般的昏黄颜色，小小的他跟在年迈的阿爷身后拉着阿爷的衣角慢吞吞的移着步子，城中虽歉收家家余粮不多。但正是因为那城太小那人太少所以家家几乎都是识得的，即使家里再揭不开锅盖但凡有一点余粮却总会剩下点给实在没有粮食的人。

　　所以虽然吃不饱，但是小小的缘城总能有吃的不至于饿死。

　　有时候敲开一家门，而这家有正好是荒年死了孩子的，家中的主妇倚在门上看着跟在阿爷后面的缘城总是免不了抹泪，抹着泪转身回厨房从房梁上顺下来一个小小的篮子，篮子里是这家里最珍贵的吃食，是接待远方来客与逢年过节敬神时才敢拿出来摆一摆的东西。或许是半块已经风干的馒头，或许是几粒发了霉的花生。

　　主妇拿出来递到老翁的手里，老翁连连拜谢，然后转过头叫他

　　“臣臣”

　　“臣臣，快过来谢谢姨婆。”

　　“臣臣，快，快尝尝”

　　“臣臣，累了吧，来阿爷背着你”

　　“臣臣”

　　……

　　紫缘城顿住：“阿爷……”

　　“请恕缘城不孝。”

　　紫缘城屈膝跪地向前一拜，凝神良久起身继续顺着那崎岖小路前行。

　　弯弯绕绕的黄泉路却好像没有尽头一般，明明走了多时前方还是一片混沌，这时候常人往往会有回头看看走了多少的冲动，可是只要这冲动一旦付诸行动，守在黄泉路上的鬼差就一定会发现你。因为黄泉路上尽是急匆匆赶着去投胎的鬼魂，他们行色匆匆没有时间回头。你一回头就会在那匆匆的人流中显现出来。

　　黄泉路两边的彼岸花颜色不一，左侧殷红如血，右侧却白如霜雪。黄泉路上阴沉混沌，满目暮色昏沉的黄色再有就是那妖艳的红色，只有这白色纯然高洁，紫缘城不免多看了几眼。

　　“紫缘城！”身后一声娇喝。

　　那是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带着三分娇柔六分怒意剩下的一分是虚无飘渺的情义。

　　紫缘城不理，继续走着。可那声音却是硬生生跟在了他后面自说自话开来。

　　“紫缘城，你好狠的心，连看看我都不愿了吗？想我们当年在水穷处修习的岁月你敢说你已经忘了？”

　　“我寄丹心与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生前你不愿与我在一起，死后连看看我都不愿意吗？”

　　“紫缘城，你好狠的心！”

　　身后那女人见紫缘城不为所动，悲从中来怒极反笑。

　　“哈哈哈……紫缘城你这样绝情，那我就向天赌咒，我咒你终其一生不得所爱，直到寿终孤身一人！”

　　紫缘城浑似听不见女人的歇斯底里，方步沉稳。

　　我并非你所说的绝情，只是不能对你深情。生前你娇俏妍丽，想必投胎后也是可人模样，这次千万不要错付痴心才好。

　　黄泉路终于将要到尽头，尽头处一个抱着剑的玄衣男子背对着他站立着。

　　紫缘城神色微变，那玄衣的男子转过头，凤目高鼻剑眉入鬓，漆黑的眼睛里闪动着笑意的粼光。

　　玄衣男子道：“缘城我等你多时。”

　　那正是他天上地下要找的人，紫缘城伸出手想要将一缕鬓发塞到他的耳后，却忽然停手。

　　玄衣男子恍若不见伸手拉住紫缘城：“缘城你跟我来。”拉着紫缘城就要转身往回走，紫缘城挣脱开。

　　玄衣男子神色困惑：“缘城你怎么了？”

　　紫缘城躲开他再次伸过来的手艰难的开口：“你……不是。”

　　玄衣男子轻轻一笑温声诱惑：“我怎么不是？我就是啊，我是之华。”

　　紫缘城垂眼不看玄衣男子：“何处鬼祟，速速退开，否则休怪我无礼……”

　　玄衣男子笑笑，他握住紫缘城放在“破妖娆”上的手，豁然抽出剑，就这样拿着紫缘城的手将那锋利的剑刃放在了自己脖子上：“缘城来无礼好了，我不会反抗的。”

　　紫缘城看着对方那漆黑眼睛，像是被蛊惑一般“破妖娆”从他的手中滑落。

　　玄衣男子温柔的牵住紫缘城的手将要带他转身，“破妖娆”落地乒的一声惊醒了紫缘城，他猛地抽回手来。

　　月之华已死，此刻应在幽都鬼城，这绝对不会是他。

　　紫缘城向前疾走几步想要把伪装成月之华的幻想甩开。那幻想看他辛辛苦苦的蛊惑不起作用有些恼了，他狠狠拉住紫缘城按住他想要将人搂过来。

　　紫缘城被他大力挟持，知道若是不出剑他一定会纠缠下去，遂顺着他的力道躬身捞起地上轰鸣的“破妖娆”，趁男子不备反手刺了过去。

　　那幻影被刺中，仍旧不死心想要装可怜：“大人，之华错了，求你绕过之华。”神色语气肖似月之华幼时。

　　紫缘城一顿然后狠狠的将“破妖娆”刺过去。一声极刺耳的尖叫，耳膜都要被那叫声刺破，黄泉路上形色匆匆的鬼魂们吓了一跳赶忙跑路，黄泉路另一侧那些红色的彼岸花好似受了惊吓，集体瑟缩了一下。

　　紫缘城将“破妖娆”略一擦拭，放回剑鞘。

　　“啪啪啪”一阵掌声传了过来，击掌的人是一个身着鹅黄色羽衣的少女，少女樱桃小嘴弯着眼中带笑的看着紫缘城。

　　“所亲，所愧，所爱皆能一一避开，这位公子真是好修行啊，只是不知道来这阴曹地府是要干什么？”

　　紫缘城见那女子形容不像是鬼魂之流问：“你是谁？”

　　女子道：“庄晓梦，路长人渴，要不要喝杯茶。”

　　女子手中拿着一盏茶递给紫缘城，紫缘城接过来看了一眼，那茶颜色澄明茶盏里的水却像云雾一样翻涌着，紫缘城将茶放在一旁。

　　“茶就不必了，姑娘可知道奈何桥在什么地方？”

　　那鹅黄衣裳的少女笑道：“不喝了这茶是看不见奈何桥的。”

　　紫缘城道：“姑娘，可否通融一二？”

　　那鹅黄衣裳的少女脸上的笑消了：“公子不要强人所难。”说完就不再搭理紫缘城转而招呼排着队等待着的幽魂队伍。

　　那些死魂脸上的神色或是悲伤或是狂喜或是愁眉不展或是癫狂傻笑皆是死前情景所致，可是一个个接过那盏茶喝下去之后，放下茶盏以后脸上的表情全都变成了新生儿般的懵懂迷惑。等他们喝下茶去向前一步便消失在了鹅黄衣衫女子身前。

　　有个别不愿意喝下的死魂几经挣扎，那鹅黄衣衫女子一笑，身前的死魂便不能动了，原来是两株荆棘从他虚无的脚底生了出来，那荆棘盘住他的手脚让他动弹不得，这时候便有鬼差从两侧过来将一杆铜绿的管子插进那鬼的嘴里，一旦茶顺着管子流进嘴里去，无论那鬼魂先前如何挣扎也瞬间变得老实了。

　　女子一指那鬼魂的脚底：“这叫律己荆专门对付这些不听话不愿意前尘尽忘的鬼，一旦被扎伤这脚底板就会有一片青紫，这青紫可是轮回几世也消不掉的。”

　　鹅黄衣裳的女子笑道：“若不是见你是生魂，又是个有修为的神师，你也是这般下场。”

　　紫缘城不语，他在阴司的时间有限，眼前的女子又不想是能够通融的人，再这样耗着绝对并不是明智之举。

　　鹅黄衣衫的女子抱着臂好整以暇的看着沉默不语的紫缘城。

　　紫缘城将手放在了“破妖娆”上。

　　千钧一发之际，一队阴差走了过来。

　　为首的是个女子，一身青衣光亮白皙的额头上斜斜坠着一枚血滴子形状的红色玉石，那玉石一直坠到她的右眉心。

　　“神荼？”

　　为首的那个女子明显愕然：“你识得我？”

　　紫缘城心下困惑，神荼现今应该在人间才对.

　　紫缘城略带迟疑的点点头，叫神荼的女子转头仔细敲他，眼前人一袭紫衣长身玉立，漆黑的长发用玉冠束起，两根坠着玉珠的紫色宫绦垂在耳畔，其余的头发像是流动的水一般垂在身后。虽然神色一直冷淡，但是不得不承认这人生的十分美。

　　欣赏完了青衣女子眉毛一挑，此人不是死魂，应该是一个生魂才对。阴司是收容死魂之地此人应是擅闯之人。

　　“阁下何人，擅闯幽冥地府又所为何事？”

　　“我来找一个人。”

　　“哦，何人？”

　　“中洲南国睿文候月琢之子月之华。”

　　神荼神色微变。地府分为一座主城十座副城，这主城丰都也叫幽都住着的是阴司的天子丰都大帝，而其他数十座副城分别住着十位君王，这就是人常说的十殿阎罗，而这第六殿就是卞城王。神荼就是卞城王手下的十八鬼君之一，她自然会记得卞城王在人间的化名叫什么，就叫月之华。

　　神荼神色复杂的问：“月华之月，之乎之之，物华之华可对？”

　　“正是。”

　　“你随我来。”

　　鹅黄衣衫的女子见过鬼君，让开道。眼前一座桥从云雾深处延伸出来。桥是拱桥，青石铸就的桥面，桥两边立着二十四石柱，个边十二只石柱上雕刻着十二生肖的模样，桥两边刻着一副对联：“积德修行，奈河桥易过；贪心造孽，尖刀山难逃”地上是湿的。那是从奈何桥上过的人留下的泪。

　　神荼坐着解说：“这桥就是你们人间常说的奈何桥，奈何桥上道奈何，这桥不能随意走，当然我们这些鬼差例外。这桥传说是按照当年白素贞遇许仙的那座断桥为模型做的，无论是规模还是造型都有当年的几分样子，可惜这上面可不能让什么有缘人相会，在这桥上痴等的倒是每年都不少。”

　　桥心立着一个素衣女子那女子见人来满怀希望的回头，看见紫缘城与鬼君鬼差又失望的回过头。

　　神荼指指那女子：“看这就是一个，见过在奈何桥上等的，但没见过这么能等的，上了奈何桥的也都是喝过孟婆汤的应该什么也不记得，可她却还能记得自己姓甚名谁等的人是谁，真是神了。”

　　神荼招呼女子：“焙雪啊，还在等？”

　　叫焙雪的素衣女子回头，脸上带着泪痕楚楚可怜：“嗯”

　　神荼无奈的耸耸肩继续带着紫缘城往里走。经过那女子身旁时隐约听见那女子的声音。

　　“皓齿动朱唇，清商随风发”

　　神荼说：“听说那是她丈夫写给她的诗，她比他死的早她就一直在这里等他，可惜他总是不来。”

　　神荼回头，眼睛里有着光芒流转。

　　“是没来还是走了，谁又知道呢？世间男女最好就是不要许下这些‘哪个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的’誓言，阴司不比别处，不在了就是不在了，找不到了就是找不到了，哪怕掘地三尺。”

　　桥头上立着一块石头，石头上刻着三个大字：“三生石”

　　神荼察觉到紫缘城的目光：“三生石上三生事，有事能看见过去有时能窥见未来。你想不想去看看。”

　　紫缘城摇头，他与月之华前世有缘他早就知道了，未来之事在人不在天，时间紧迫当务之急是要找到月之华。

　　等他们从三生石边走过去，三生石平静的石面忽然像是被使用了折影之术，场景变换起来，画面里依稀可见是两个人一个一身玄衣一个一身紫衣，那一身玄衣的应是个男子，两个人离得极近，说了几句话后便相携从高崖之上坠落。等到紫缘城走远了那石头像人一样叹了口气，上面的画面渐渐归于混沌最终消失不见。

　　神荼一抬手指着前面一座灯火辉煌的繁华城池说：“前面就是丰都鬼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