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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章:红鹤吻火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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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因为紫缘城与长门生梦身上仍旧残留着一些药性,浑身无力,所以三人并没有出去,相安无事,今日月之华早早就醒了,他先是自己下床去院子里梳洗一番,又向门口侯着的侍卫要了盆子,将一盆水端进了屋子。
长门生梦看了看,别有深意的一笑出去洗漱了,紫缘城有些愧疚道:“这几日一直是你在照顾我,你还这样小,怎么可以……”
月之华将毛巾浸湿递给紫缘城低声道:“大人,我已经十五岁了,不要把我当作小孩子了。”紫缘城接过毛巾有些无言以对。
时光过的这样快,转眼月之华已经变成了有担当的少年,再也不是那个面对家破人亡的巨大哀伤而流泪不止,消极不已的孩子了。
紫缘城洗漱过后,顺手将发髻解开,月之华过去要帮他绾发,紫缘城歪头避开月之华的手:“不必了,你先去用饭吧,我自己来就可以。”
柔软的,带着丝丝凉意的发从月之华手上溜走,月之华略有遗憾的将缠在手上的紫色宫绦解下,起身往院子里去。
说是夏末,但是已经有些秋天的迹象能够看出来了,鸣蝉大多已经随着夏天而消失,庭院中只剩下一两声喑哑的鸣叫,月之华内心有些喧腾,他捡起一粒小石子朝着声音的来处射了过去,那声音陡然放大不少,然后便渐渐的远了。
透过合欢花的树枝间隙,一个人匆匆的走了过来,月之华守在门前等着。过来的人是小尹。
小尹看见月之华在他先是笑了笑:“小哥哥,我家公子有要事要找玄天司的那位大人,麻烦你通报一声。”
月之华抱着臂挡在门口:“司徒钧又想做甚?”说完他冷笑一声“难道主意都已经打到折影之术上了吗?”
小尹脸上的笑容囫囵的掉了下来,他哀声道:“小哥哥,求求你,求求那位神师救救我家公子吧!公子他撑不住了呀。”
月之华沉声:“他如何也是他咎由自取!”
小尹的眼圈瞬间红了。月之华皱眉,最终还是将门让开了:“不过话说在前,必须让我跟在大人左右。”
小尹忙跑进屋子,紫缘城已经梳洗完毕等在了屋里,司徒钧强留他们不走,早就知道司徒钧想干什么了,如今终于按耐不住了吗。
再见到司徒钧,他好像更加虚弱了一些,依旧穿着厚厚的狐皮大氅,半张脸埋在皮毛里,低着头浑身一派天成的谦和淡然,他见月之华跟着紫缘城来了,也没有说些什么,只是示意小尹出去,小尹谴责的轻呼:“公子。”司徒钧摆摆手,小尹不甘不愿的退了出去。
司徒钧与紫缘城对视着,两人长久的不说话。
终于司徒钧打破了沉闷垂目道:“想必神师已经知道了我想要求你什么。”
紫缘城问:“以折影之术窥探玉公子吗?”
司徒钧点头有些虚弱的道:“嗯,我想看看小玉离开后去了哪里?经历了些什么?”
紫缘城毫不犹豫的拒绝:“不可。”
司徒钧皱眉:“为何?”
紫缘城回答:“一是不行,二是不必。”
“不行,是因为不可以窥探天道吗?不必,又是为何?”司徒钧问。
紫缘城叹了口气:“玉汝成离开后曾在赤都立足,天子之地是不能妄加窥探的,而不必”紫缘城顿了一顿“是因为小玉他,就在这里啊。”
司徒钧静静的听完紫缘城的话,过了很长时间,一丝笑意从他的嘴角渐渐的升起,后来晕染开来,两个眼睛里带上笑意,眉毛也渐渐的弯起,他轻声反问:“就在这里吗?”他扶着桌子从座位上起身,向前一步,向着虚空四处寻找。
“在这里吗?”
“在这里吗?”
“这里吗?”
他绕着屋子找寻了一圈得不到回应,激动的折回紫缘城身前:“你说在这里的?他为什么不回应我?”他伸手抓住紫缘城的衣袖就像是溺水之人紧紧抓着手上的稻草。
“告诉我为什么不回应我?是不肯吗?”
月之华挡在紫缘城身前,皱眉看着司徒钧的神情越来越癫狂,他脸上那长久戴着的伪装做平静的面具,于今日终于裂开。
“为什么?为什么不肯见我?”
侯在门外的小尹闻声冲了进来,扶住摇摇欲坠的司徒钧:“公子!公子你怎么了?公子?”司徒钧扶着小尹坐回了椅子上,他闭上眼睛大口的喘气,将如同海水涨潮一般涌上来的情绪强行压下。
过了良久他再次开口:“神师,你请回吧,这几日之间将大人留在这里,大人受苦了,不过很快了,大人请回吧。”说完这几句话,司徒钧好像要用光了所有的力气,他靠着椅子仰起头闭上了眼睛。
司徒钧变得如此反复无常,将他们招来,说了几句话又将他们赶走,月之华带着怨气向长门生梦抱怨。长门生梦笑了笑:“将死之人,往往有许多的未断之缘未竟之事,因着这些东西他们就往往反复无常,”他转头看着窗外,明明是正午天边却隐隐透着暮色“司徒钧耗尽一身的气力造起这方天地,与那玉小公子又有着诸多故事,所以他这样多变也是情理之中的。”
月之华看着坐在桌前低头沉思的紫缘城,他回头问长门生梦:“不知道玉汝成是怎样想的呢?”
玉汝成是怎样想的呢?那个背负了一身血债的锦衣少年又是怎样想这一切的呢?
长门生梦将热水倒进茶壶,白色的水汽带着茶香腾起:“估计他正躲在哪个地方看着,他心里应该也是不好受的,若是没有这灭族之仇一道坎,他们应该是一对神仙眷侣。”他将茶壶中的水倒进了一旁的废水缸,又冲了一遍水,这次壶中的茶如同苏醒了一般,茶香变的尤为浓烈,长门生梦叹了口气:“但当初司徒钧不答应那余望安的计策,他现在恐怕还在司徒燕的打压之下苟延残喘,也可能被逼着娶了那个安阳副使的女儿,不过到底会怎样,谁又知道呢?”
到了下午时分,有风从西边吹了过来,漫天的云彩被风向西边推着,层层的云彩将太阳挡的严实,天地变得昏暗不知日月唯有西边那一片绯红的色彩。
小尹敲了敲门进到屋子里来,这次他脸上没了上次的惶恐不安,他低声的对几位说:“我家公子有请几位请随我来吧。”
几个人跟上他慢慢的在长廊上行着,西边那片胭脂色将长廊的地面也染成绯红的颜色,自从见小尹以来他都是带着愁眉的和气模样,唯独今日他脸上竟然有种宁静的恬然。
紫缘城走在后面开口:“小尹,以后想不想来玄天司做事?”
小尹笑着摇了摇头:“谢谢大人,但小尹想要陪着公子,公子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
这次司徒钧约见他们的地方竟然是司徒家的家祠,黄色的帷幔从高高的房梁上垂下来,袅袅的烟雾从插在桌子上的香坛里升起来,灰色的烟雾随着微风在帷幔之间缠绕,最终消散,只留下一室的芳香。
这个场景使紫缘城想起了上次在安阳王府时看见的,那时候整个安阳王府在祭奠着他们英明神武的主人的去世。
进得祠堂映入眼帘的是一座一座的黑色灵位,它们整齐的排列在长长的桌子上,司徒钧背对着他们站在那里,他将三支香插在了香坛,转过身对着他们笑:“久等了,小尹去把我的琴拿来吧。”
小尹点点头十分乖巧的去取琴,司徒钧引着三人去了内室,内室本应该是供奉司徒府除正妻以外女眷的地方,那斗室之内只孤零零的供着一座牌子,那牌子上蒙着布,将牌子上的字遮的严严实实。
小尹取来琴便退了出去,司徒钧对众人一笑:“神师不是想查当年的陆南盐商案吗?如今我来告诉您。”司徒钧从袖中取出一封封好的信放到桌子上,那信封面上绘着翻涌的青白色江海“这是我写给小玉的信,里面有他想要知道的一切,此生我可能再见不到他了,麻烦神师将这信转交给他。”
司徒钧长叹一口气,右手高高抬起,一个音阶便从琴弦上落了下来。
他耗尽一生不惜摧残身体苦苦求着的,玉汝成化成魂魄也要回来追寻的,紫缘城不远千里过来寻找的。
那些纷乱的过去经由他,这个仅剩下的人的双手和这张造出了织阴障的琴,缓缓的重现。
他逃了一辈子,用那些虚妄的幻境粉饰了一辈子,最后还是要自己亲手将那伤疤揭开给别人看。
织阴障里岁月忽焉,本已经嫁作他人妇的女子高高挽起的发髻放下,变成了待字闺中的少女;本已经卧病多年的老人,从床上下来又变成了往日里勤快的老祖母;本已经死去的人儿又出现在自己家的门口;路口那片烧毁的桃林恢复成往日生机勃勃的模样。
水中失散的鸳鸯再度交颈,檐上破落的燕窝住上了燕子,季节倒回变换着,终于一切停在了一个寒意料峭的冬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