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道别离》海鬣蜥

97、心意

　　八月，新一届武林大会在景阳城举行，主持者是新任武林盟主赤刃大侠。
　　流火派似乎与浩然派有些交情，在浩然派照顾下成长得飞快，短短一年余已经跻身前列，甚至在终赛混得了一席之地，虽说初赛还是要去捧捧场面，却是不用出手了。
　　不过但凡粘了一丁点儿林曦的事，莫离都格外热衷，就算是不入流的初赛也拎了包瓜子去候着，开始还点评几句，才到一半就开始打瞌睡，结束时直接枕着林染肩头睡得不省人事。
　　林染无奈，拍拍他背:“醒醒，结束了。”
　　“唔……”莫离揉揉眼，抻个懒腰，“累死了。”
　　赤刃大侠说完了场面话，从人群后绕过来打了招呼，递给莫离个油纸包:“记得你小时候格外爱吃甜食，也不知现在有无改变，擅自带了这桂花糖，可不许嫌弃。”
　　那包裹香气扑鼻，格外诱人，莫离忍不住吞吞口水:“不嫌弃不嫌弃，多多益善。”
　　赤刃面容柔和了些许:“你喜欢就好，还有些琐事，我先去处理。”
　　莫离问:“武林盟主可风光？”
　　赤刃苦笑摇头:“背后的事可比表面风光来得多。”
　　莫离挥挥手:“去吧去吧，能者多劳嘛。”
　　赤刃道:“权当你这是安慰。”
　　莫离道:“这就是安慰。”
　　赤刃定定看了莫离一会儿:“你变了许多。”
　　莫离挑眉:“比以前会安慰人了？”
　　赤刃的表情里有些微妙的欣慰:“你自己兴许不知道，当年你时时刻刻苦大仇深的样子，如今看来轻松了不少吧？”
　　莫离怔了怔:“兴许吧。”
　　赤刃拍拍莫离肩膀，转身离开。
　　莫离猴急地撕开油纸包，挑了块大的，舔了一下，整块扔进口中，又捏了一块递到林染唇边，口齿不清:“你尝尝，香香的。”
　　林染缩缩脖子，伸手接了:“谢谢。”
　　莫离怪异地看他一眼:“你是不是想沈穆清了？”
　　林染被呛了一下:“怎么这么问？”
　　莫离微眯着眼:“从他走了以后你就特别见外。”
　　林染道:“跟他无关，是旁的事。”
　　莫离舔舔指尖的糖粉:“你别想他，他就个白眼狼。”
　　林染再解释:“当真与他无关。”
　　莫离只胡乱点点头，不知听进去没有。

　　莫离对林染究竟意味着什么？这问题被沈穆清点出来后，林染确确实实仔仔细细认认真真考虑过，终于还是不清不楚，暧昧不明。
　　确切点说，关于这个问题是有个切实的答案的，而且这答案就堵在喉咙里，呼之欲出。可正因为答案太过直白，林染反而不敢说，不敢信，连想都不敢想，好像只要这想法从心头掠过，那洁白无瑕的身影就要被自己玷污一般。
　　更重要的是，这是莫离和林曦的纠葛，自己本该是之间的桥梁，若真平白无故插进一脚，却将林曦至于了何种地步。
　　想得多了，难免要叹上一叹。甩甩头，只当一场大梦。偏偏有人不愿他安生。朱砂邀他上了屋顶，林染朝他身后看看:“伽木呢？”
　　“前些日子着了凉，哄着睡了。”朱砂作男子打扮:“这当口上，你却有心思关心我？”
　　林染故作不解:“什么当口？”
　　朱砂不吃这套:“你对掌柜的心意你自己也清楚，之后作何打算？”
　　林染不去看他洞察的目光:“我想这大概是一时兴起吧，过些日子就好了。”
　　朱砂警告他:“这与普通的病症不一样，一味逃避没有任何作用。”
　　林染反驳:“先前你躲着不见伽木不也是逃避么？现在又有什么不好的？”
　　朱砂道:“若非我最终正视了自己的心意，我们大概还要荒废许多年，你又宁愿如此么？”
　　林染心里说不出的烦躁，终于长长出了口气，颓然坐下:“我该怎么办？”
　　朱砂坐在他身侧:“想想若离开他你会怎样，想到了告诉我。”
　　如果离开他……
　　早上起来不用烧热水跑老远送去给他洗漱，偶尔忘记沏茶不会被他抱怨，闲暇时也不用被他指使得跑来跑去。
　　只不过再没有剥好拢作一堆递过来的瓜子仁，尝不到喂到唇边的糕点糖果，天凉时习惯性备好的外袍不知给谁披上而已。
　　只不过不管远眺还是回望，那白衣都不在身边而已。
　　只不过心里有一点点空虚，喉头有一点点哽咽，呼吸有一点点滞涩而已。
　　“不行……”胸口拧紧般疼痛，林染像快要溺毙一般大口喘息:“不行，我不敢想。”
　　朱砂拍拍他的背，很是怜悯:“找时间同他说清吧。”
　　林染莫名有些委屈:“他眼中只有爹，若我的心意被他知晓，我就再难靠近他了。”
　　“掌柜拜托过我带你去青楼开开眼界。”朱砂一针见血:“你瞒得了此时，今后又如何？待到要娶妻生子的时候，你又要怎样面对他？”
　　林染无言以对，只能僵硬地沉默着，许久，喃喃道:“容我想想。”

　　身为其中关键的莫离却全然不知个中纠葛，依然拎着瓜子看初赛，最后又睡倒进林染怀里。
　　兴许旁人眼中是一派亲情深厚，只有林染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呼吸和脉搏，生怕被察觉了去，堪称如履薄冰。
　　好不容易熬到中赛，莫离打起了些许精神，只嗑瓜子不睡觉了，林染又有些怅然若失。
　　墨色衣裳的莫失本一直安稳坐在流火派的席位上，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忽然光明正大走过来，熟络地拉椅子坐在林染和莫离中间，身子倚朝莫离:“许久不见了啊，哥哥。”
　　“嗯。”莫离分了把瓜子给他，“你最近如何？”
　　莫失格外黯然:“一直都见不到哥哥，很难过。”
　　林染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莫离看起来很是受用，亲切地拍拍莫失的脑袋:“不嫌弃的话可以来是非住几天。”
　　莫失眼一亮，还是摇头:“会让哥哥为难的吧。”
　　莫离抖抖衣上的瓜子壳，眼角一瞥流火派探头探脑的几人:“这倒无所谓，就怕你那不方便，毕竟是非名声不大好。”
　　莫失郑重道:“无论旁人怎样说，我相信哥哥没有做错任何事。”
　　莫离比了个“停”的手势:“这个你就别信了，是非名声差当真是活该。”
　　莫失小心翼翼地问:“哥哥可以去我门派里坐坐吗？我保证不会出事的。”
　　这是个打探消息的好机会。莫离没有多想就答应下来。林染不好阻拦，只道:“我与你同去。”
　　莫离问莫失:“方便么？”
　　莫失看像林染时眼中带着寒意:“自然没什么不方便的。只是不知这位怎样称呼？”
　　林染与他打过许多交道，自然不怵他，大方道:“唤我木头便是。”
　　莫失意味深长地拍拍林染肩头，朝莫离璀然一笑:“我先回去了，结束再来找哥哥。”

　　比赛进行到一半，沈穆清领着一大群宫众招摇过来，一抱拳:“莫掌柜别来无恙？”
　　九辰宫向来惹眼，此时搁这儿一站引来一片目光，莫离本懒得理他，想想还是回了一礼:“托宫主的福。”
　　沈穆清微微颔首，又招摇着回到九辰宫的座位上。
　　莫离眨眨眼:“他竟当真只为打招呼。”
　　林染递给他个挺大的包裹:“刚刚一个宫众塞给我的。”
　　上面四个显眼大字:“掌柜亲启。”
　　里面把莫离喜欢的点心全都装了一份，还有柄做工精细的黑面折扇，扇坠是只小玉猴子，活灵活现。
　　莫离抬眼朝沈穆清那边望了望，沈穆清自顾自打着扇子品着茶，看着台上的打斗，似乎兴致盎然，唇角一抹微笑穆如清风。
　　“哎。”莫离忽然问林染:“有些事，你会不会觉得不管怎么做都是错的？”
　　林染心没由来地一顿:“自然会。”好比对你的心意，说不得藏不住。
　　莫离虚心请教:“那要怎么做才好？”
　　林染迟疑道:“大概……就按照自己最期待的样子去做就好吧？”
　　莫离道:“感觉你也知道了，那我直说吧，沈穆清参与了木府灭门的事，但他又是我哥，换你是我怎么办？”
　　林染斟酌着用词:“这大概要看你是在自己的角度考虑还是在爹的角度考虑。”
　　莫离拖椅子靠得近些:“怎么说？”
　　林染道:“若你站在自己的角度看这件事，你就会觉得对不起爹，然后放弃沈穆清;若你是站在爹的角度，就会知道爹也想你过得好，就会与沈穆清保持联系。”
　　莫离皱眉想了想:“所以说我损失了林曦不说，又损失了个哥哥，还该怪我自私么？”
　　“也不能这么说。”林染想着劝劝他，可惜再怎么拗都觉得他总结得很到位。
　　莫离叹口气，摆摆手:“顺其自然吧，懒得管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