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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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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短暂一生中,姜维经历过无数惊心动魄的变故。但此时,他却想起了梦里那只猫。当年捡到它的时候,他才六七岁,还什么都不懂。他带那只猫回家,给它治伤和喂食。然而,仅过了一个月,它就无声无息地消失,又去过它的流浪生活了。
他忘了其他细节,也想不出这事情的意义。为了过这刀口舔血的日子,姜维一路走来,几乎将童年的岁月忘得干干净净。他忘得越多,也越发地轻贱自己,越发地不拿自己和别人的命当回事。
然后他觉得心中全无着力处,手中那把剑就是举不起来。在这一刻,什么死生大事,竟然是与他毫不相干,竟敌不过一件如此微末的回忆。
窗外月光澄明,他的剑落在了地上。
费祎勉强清醒过来时,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透过微弱的光线,只见姜维坐在窗边,翻来覆去掂量着手里的什么东西。他又眨了眨眼睛,才勉强看清楚,那是一小片红色的铁片。他心念一动荡,便只觉内伤又要发作,只得咬了咬牙关,硬是把这痛苦压了下去。
“昨晚……发生了什么?”他试着出声。
姜维猛地扭过头,刚在他手里那东西仿佛变戏法一样地就不见了。
“你醒了?”
费祎想问烈火令的事儿,但再一想,却觉得自己很无趣,最后只是问:“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跑。”姜维道。
“……往哪跑?”
“当然是有多远跑多远啊。”
费祎呆呆望着姜维:“……你不要我了吗?”
姜维:“……”
这还真够怨妇的,昨夜怎么使的就不是这么个套路?说完了,还抬手去捂心口,看起来真是有十分悲惨……姜维默默地抚平了手臂上的鸡皮疙瘩,然后冷酷无情地看回去。
“少来这一套,我不吃。”
“……”二人继续对望。
“好吧……”姜维嘴角抽了抽,最后还是把视线扭到一边。他实在是无法直视这种拙劣的演技了。“至少有人追杀过来之前,我会留着。真到生死关头,你就自求多福。”
“你不能带我走吗?”
“昨夜我已经探查过了,这附近有人盯梢。我只有抛下你才能杀得出去。”姜维道。
“如果是这样的话……”费祎低声道。“你扶我起来一下。”
姜维走过去扶着他的背,帮助他坐起身来。费祎靠在他肩上,过了一会儿,才道:“我知道有条密道能出去。毕竟这里是我家,又怎会没有些机关……?”
“……能逃走吗?”
“若是你昨夜弃我而去,我一定不会告诉你的。”
“看来你一直以来并不信任我。”
费祎却是一笑。那意思仿佛在说,你懂的。
于是姜维按照他的指示,将他背到院西一所长了杂草的屋内。那屋子离这偏房不远,按格局来看,本是厨房一类所在。地面露出了没长植物的一片,光秃秃地十分惹眼,如果这屋子还有人在用,就看不出这里的区别了。
姜维将他放下来,用手拂去这处的尘土。它渐渐显露出一只鹤的标志来。
“找到了吗?”费祎问道。
姜维在地上摸索到了一个把手,它被巧妙地镶嵌在了鹤羽之内。他握住把手,试着拉了一下,却是纹丝不动。
于是姜维运上内力,全力一拉,只听得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密道的入口缓缓地打开。两个人的视线,都朝露出来的洞口望去。
然后就,看见,一条已被碎石彻底堵上的路。
说实话,就算是老鼠,此刻大概也没法从这里钻出。
“……”
“……”
“……噗,哈哈哈!”姜维不由得毫无形象地大笑起来。
费祎仍像个白痴一样呆望着那条密道。
“你难道就没有想过,当年你家既然都搬走了,自然也不会留着这条密道任人使用。你回到这个地方,竟然从来没检查过?哦,对了,打开这机关需要内力,大概是学艺不精,内力不足吧?”
“……这有什么好笑的。”费祎脸色更难看了几分。
“我想到你一路上这些算计,就不由得觉得好笑。你之前自作聪明惯了,觉得靠这点江湖伎俩能骗到人,于是胆大包天,专在太岁头上动土。在这江南地界找诸葛恪的麻烦,不是作死又是什么?”
“你不也在配合我……”
“因为我的敌人可不止有青龙帮而已。你以为我千里迢迢从西北赶到江南,其实是为了游山玩水么?实话跟你说吧,西北现在至少有三彪人马在找我。想来早在我跟青龙帮结下梁子之时,就都知道了我的下落。”
“……”
“我反正是债多不愁,谁来找我麻烦都无所谓。我反而还怕他们不来这江南地界兴风作浪。你呢?就算诸葛恪能放过你,要是让那些人知道我和你一起行动过,你又是什么下场?那些人的行事可都算不上什么正人君子。落在他们手里,你只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
“你没有自保能力,还掺合这些麻烦,这一切根本就是你自作自受。”
费祎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完最后的总结,已是吐出一口鲜血,十分干脆地失去了意识。
看来,他也认为清醒着面对这个事实,实在是太可怕了。
剩下的时间里姜维也在自作自受,被迫照料一个再次昏迷的人。其实他也不是有意要刺激费祎的,只是实在忍耐了这几天,终于忍不下去了。在看到那条密道的时候,他心里的大起大落,只怕其实还要更甚一些。
现下,他们只怕真的要被困在此地了。姜维清楚那些老对手的手段,那些家伙定然已经赶到附近,只是还蛰伏着,尚未被江南的人所知。那些仇家迟早也会找上门来的,说不定,自己还能和他们,合演一出敬献给江南武林的好戏。
他一边想,一边从屋后的缸里翻出米袋来。这地方还有一点存粮,总算是不幸中之万幸,还没落魄到最惨的程度。要是断了粮,姜维也只能拼命杀出去了。
姜维返回到房门口,却见费祎已是撑着身子坐起来,定定看着他。
他觉得这眼神仿佛是有话要讲,便走近了些,站在床沿。
“我想通了。”费祎柔声说道。
姜维怔了怔,觉得这话里透着古怪:“你想通了什么?”
“我思前想后,实在没地方可去,只能赖上你了。”
“……啊?”
费祎扑在他身上,道:“我现在是一个没武功也没了家的可怜人,还能怎样?你这样的好人,一定不会扔了我不管的。”
姜维不知道自己和好人这词能扯上啥关系,他能发现的,是费祎不要脸的程度,似乎远在预料之上……至少以姜维自己受伤了也不皱一皱眉头的性格,是万万想不到这么无耻的招式的。
耳边又听那人说道:“只要我们还能过了这一关,我此后说什么也会报答你。”
“我知道,你大概只会觉得我没用,于你是个累赘。但是我知道怎样能让你快乐。看得出来,你在这江湖中,从没经历过一天快乐。等我们过了这一关,我就跟你一起,带你去四方游历,邀风揽月,声色犬马。这江湖中什么好玩的地方我都知道,总有一处能让你流连忘返……”
重伤之下,他只能断断续续地说着,接下来的迷魂汤再也灌不下去了。然而说到恳切之处,仿佛又有了几分真情实感,教人完全听不出来有几分虚实。姜维呆立在原地,一时间哭笑不得的,也不知道具体是怎么个心情。是好笑?是生气?是欣慰?是烦躁?还是怜惜?
他只觉千言万语,都化作了一句话:世间怎么就偏偏有这种人,还叫我招惹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