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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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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童在前往酆都之前,将原先管桁的总管职务拆成内外。于是如今外务管事是前前任华罗宫总管老冉曲,内务就交由朱鹮,白童念着他历劫后身子还不好,又把柳莺提为理事帮衬他。
朱鹮恢复得很快,如今他是金丹之身,天劫后又精细地养着,一两天后就能下地。他在华罗宫待得日子也不算短,再加上本身就机灵聪明,于是各项事务上手起来也快。白童回来的时候他和柳莺就领着华罗诸公子们立在二门处山呼请安,接着又是宴饮又是歌舞,华罗宫热闹得简直不像样,唬得白童一愣一愣的,由着她的男人们布菜敬酒做小伏低。
白童看得眼花缭乱,暗暗吐了口气:幸好顺了丹翃不少东西回来,不然还不知道怎么应付这一大家子。
于是白童心安理得地受了公子们的巴结殷勤,见众人表面都和和乐乐热热闹闹,知道不在的日子里朱鹮也总没有辜负自己的嘱托,宫里头也算治理有序,于是乜着眼看向右手下边着红衣的男子,笑着举杯晃了晃。
朱鹮自白童回来,眼睛就黏在她身上似的,恨不得整个都贴在她身上才好。他打听了从前管桁处事,如今偏要反着管桁的规矩来,比如主子远途归来,自然是要大操大办接风宴。朱鹮着实不愿意主子再把那个人想起来,但心里又没底的很。眼下好容易得到她的一个软和回应,他受宠若惊,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羞红了脸也朝白童举杯。
以往白童下山远行归来,管桁都体贴她路途辛苦,并不知会所有人,只是亲自服侍她安置而已。清清静静的,让她很是安宁。
虽说如今朱鹮这么操办的确热闹愉悦,但久而白童也有些疲乏。饮宴结束后,她就回了寝殿,宝珰宝琅一个伺候她沐浴,一个去布置床榻。白童困得很,浴室里热气腾腾,熏人欲睡,宝珰手法又好,她就靠着浴桶舒舒服服地睡着了。
宝珰不敢惊动她,只动作更轻缓了些,帮她按揉脖颈。但浴桶说到底不是床,白童睡的并不踏实,低低地咕哝了几句。宝珰悄悄提醒道:“主子醒醒,回床安置吧。”
白童低低地“嗯”了一声,宝珰便走到浴室口去取巾帕。
感到那边有低低的说话声,仿佛另一股气息靠近了来,白童一下子睡意全无,睁开眼看过去,只见隐约是朱鹮立在浴室门口和宝珰说些什么,后者摇摇头。
白童便让他进了来,替了宝珰服侍她擦头发。
“怎么了?”她问道。
朱鹮握着她柔软潮湿的长发一点点擦拭。“是……”他定了定神,“是我想服侍您。”
白童不置可否地沉默了会儿,道:“这段时日宫里一切可好?”
朱鹮便缓缓择了几件事儿说了,其实的也都没什么要紧,白童听他说了半天都是些无谓琐事,干脆主动问:“管桁呢?”
“啊,”他的动作稍滞了一下,“管大人的洞府是专派了人守着,宫主放心。”
能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一具无魂无魄的肉身,还能有什么动静不成。
白童轻轻“嗯”了一声,从浴桶里站起身,自己取了一旁的巾帕擦拭。朱鹮只见蒙蒙雾气中她不着寸缕,羞得满面通红,脸上两块红瘢更红如鲜血,遂低下头不敢再看了。
白童披上寝衣,朱鹮低着头跟在她身后走回寝殿。宝珰宝琅见两人过了来便撩起床榻帷帐,白童转脸对朱鹮道:“你今儿也辛苦了,早些回去安置吧。”
朱鹮愣怔了一下,原没想过白童就会这么拒绝自己,心下失落,但也只能恭敬退下了。
白童又怎么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并不那么留心而已,又实在困乏,沾了枕头就睡着了。
听上去作为姑射之主羽族之王的白童事务应该繁重,实际每日就批阅各地事务的奏报,也没什么具体需要白童亲自出面的事。如今四海太平八荒祥和,再不是从前那乌烟瘴气战火纷繁的时候了。
于是每天除了批示答复,白童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干点自己的事儿。
比如这天她就溜达到管桁的洞府。
也就那夜查看他尸体的时候,白童进来过这个地方。起初管桁刚到姑射的时候,在华罗宫住过好一段日子,之后白童许他自己开辟洞府。虽然身为总管,管桁大部分时候都在华罗宫行走,但主要休憩的地方,还是这里。
屋里陈设极其简单,不像其他羽族偏爱奢靡浮艳的装饰。唯一值得看几眼的就是多宝格上的那些书籍和瓶瓶罐罐。白童凑近了看,都是些普通的内用外敷的丸药膏粉之类,没什么特别的。
管桁的身体依然在原处,没有变化。白童走近前,伸手探过去,依然什么都没有。
她是独自去姑射山散步的时候发现他的,他伤痕累累倒在在禁林边,几乎和黑土融为一色,若不留心还看不出来。她把他带到华罗宫,着人精心照料,将养半个月他就有力气幻成人形了。
那时候的管桁还有些许孩子气,身量也没长开。白童虽然惊讶他小小年纪结成金丹,但冷眼瞧着又是个心思端正的,也就无意探究他是怎么筑丹的,只觉得如此良才应该好好培养。果然他也天资聪颖,长进飞快,又跟在冉曲身边耳濡目染,姿仪出众。朝夕相对,白童看着喜欢,忍不住动了心思,却被管桁拒绝了。
白童垂首看着现在躺在榻上的这个人,清清俊俊的,的确相貌不俗。
不过是皮囊而已。白童心里想。手指点上他眉心,男人就变回了原身那只黑鹳。她心里默默念咒,那鸟身就无端着起火来,一会儿就只剩一撮灰了。
守在外头的侍卫闻见烟火味,连忙赶了近来,却发现原来是宫主正在烧鸟,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白童转身吩咐道:“把这里封起来,不必再着人守这儿了。”
侍卫们一面喏喏应是一面心惊:宫主这是多讨厌管大人啊,都不让他入土为安。
朱鹮主理宫内事务,自然不一会儿也知道了这件事。一开始他还以为自己听岔了,或者侍卫错看了,于是还亲自去了一趟管桁的府邸。饶是朱鹮这段时间近在白童跟前,他也揣摩不出白童的意图。从前管桁是白童座下第一人,外头说起姑射,提及白童上神之余总会提起这位管大人。两人之间关系应该是相当亲近信任的,也当然不会有什么以至于要焚尸的怨仇。
宫主此举到底意欲何为呢。
但他又不敢问。宫主这人,看上去随和从容,有时候甚至幼稚任性,实际心思深沉,让人难以捉摸,说不定就碰到她的逆鳞。朱鹮思及此,突然想到当日他被贺凌真君逼得现出原身时,宫主暴怒的情景。
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白童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啊嚏!”
冉曲从奏报堆里抬头看过来:“您怎么了?着了风吗?要不要传医士?”
白童摇摇头道:“估计有人在说我吧。”
冉曲“嗤”地笑了:“谁还敢说起您呢。您今儿一把火烧了管大人,眼下谁都不敢提起您的大名了。”
“正因为如此才有人说我,”白童摆摆手让宝珰去拿两盘果子,“我记得人间有俗话说打喷嚏,那是一讲,二骂……阿嚏!阿嚏!阿嚏!”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冉曲很不给面子也很不要形象地大笑。
白童:……
“哈哈……嗬……嗨……”冉曲伏案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讲,二骂,那三个算什么,又讲又骂?”
白童横了他一眼,咬着碧晶果子道:“你笑点也太低了。三牵挂。”
“噢,”冉曲掏出手帕拭了拭眼角,“凡人可真会编排。”
白童不置可否。
“所以管大人这事,您是怎么想的?”冉曲平复了下心情问。
冉曲从前是西王母座下特使,原身是个胜遇鸟。当年系昆山之战,西王母特地派了冉曲及诸将襄助。两鸟彼此就熟悉了。后来战事平定,白童特地请冉曲留在姑射辅佐,西王母也道只要他本人同意就好,于是白童就大大方方把人拐到姑射当总管,一块儿整顿事务,养息族人,转眼都几百年了。
所以冉曲在白童面前说话也从不避讳。
白童也不绕弯子:“我是觉得蹊跷。好歹我这一大把年纪不是白长的,身魂不一的故事,就算没亲眼见过,总也听过。只是那些皆不是什么金丹之身,而管桁——或者其他根本不叫管桁的东西——他的魂魄居然能容得下金丹,这得是什么厉害玩意儿才能这么造。”
冉曲放下手里的奏报,认真道:“可这个魂魄并不能自如来去,得是那天雷才把它逼走,所以也未必是什么高深人物。”
“酆都的生死簿上倒是明白写着,你也知道,生死簿从来都不会有错。可勾魂使手头也不见那魂魄。奢危说不如寻它所从何来……”白童啃完了果子,倚着凭几擦手,“当年我是在禁林边儿捡到他的,也没看出什么不妥啊。若是非原主魂魄,强行附身必然有许多不谐之处……不可能是我看走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