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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是剑侠此时多分出一丝心神留意一下屋外而不是一门心思扑在睡觉上,那么他就能知道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了。弦歌替师父关好房门,再一转身少有的险些叫出来,他瞪着眼睛盯着身后悄无声息出现的人,勉强咽下喉咙里的那一声惊呼,表情难看至极。那人却并不说话,面上一派冷肃淡然,转身之时宽大袖画出一道悠扬弧线,端得是仙风道骨卓然出尘的气度。

      弦歌咬住了下嘴唇,双手无意识地握紧了拳头,连指甲深陷掌心的刺痛都恍若无感。

      这是比任何一次都要狂暴的怒火。

      两人沉默地走回弦歌的房间,原本今日得了师父的丹药他是要赶昭辞回房的,倒不是怕师兄弟二人同房惹得剑侠起疑,只是单单有些不好意思罢了。然而此时弦歌心中忐忑,做好了准备迎接小师弟狂风暴雨一般的怒火,却把赶人回房一事完全忘个彻底。

      剑侠终归太过了解他这大徒弟,凡事牵扯到昭辞,他便浑然不顾了自己。

      见昭辞只用袖劲风推开房门弦歌更觉大事不妙,他几步跟了进去连门都忘了关,脚下还没站稳便被人紧紧搂住,那温暖的怀抱拿捏了一个最得当的力度,既要把他揉进骨血般的执着又没有弄疼他。昭辞的呼吸吹拂在耳畔,杂乱的毫无章法,再也掩不住心中情绪。

      “林夏,我要怎么办?”

      弦歌身子猛地一震,为着那人喊了自己的本名,为着那声音中从未有过的绝望和无助。

      “林夏,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办?”

      “怎么才能留住你?”

      “怎么才能不让你死?”

      “林夏你不要死好不好?不要死!”

      “林夏,我爱你。”

      弦歌缓缓抬起了手温柔的回抱住对方,他一改往日和煦的模样,语气笃定的带着让人神魂安定的坚持。

      “华商放心,我不会死,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

      那是个不管过去四十年五十年还是一百年墨华商都不会忘记的人,她用着全部的心力来宠着他照顾着他,用最温柔的感情来爱着他。她给了他最美好的童年。然而墨华商对她的回忆不是午后院子里灿烂的笑容,不是饭桌上宠溺疼爱的目光,也不是睡前那一支轻缓悠扬的小曲儿。

      墨华商的回忆里火光冲天,炙热的空气里充斥着烧焦的臭味和血的腥味。她把他搂在怀里藏在死人堆中,用单薄的身体隔绝开周遭的哭喊声惨叫声山贼肆虐的狂笑声和马蹄踩碎骨头的咔吧声,他唯一能听见的是她胸膛里越来越微弱的心跳声,他唯一能感受到的是紧贴着自己的渐渐凉冷下去的体温。

      他知道,她为了他死去了。

      娘为了他死去了。

      而他的师兄,那个温柔的笑着疼他宠他的人,为了他和那个人刀剑相向,为了他中了无解之毒。

      好凉。

      温暖的师兄变的好凉。

      那师兄是不是也像娘一样,就这样死去了?

      “师兄!”

      昭辞猛然睁开了眼,昏暗的房间里安静极了,他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而睡在旁边的人清浅的呼吸几乎看不到胸口的起伏,入手的肌肤失了温度凉冷异常。

      “师兄!师兄!”

      他焦急惶恐地抓住那人的肩膀,摇动的力道却不敢太过用力,弦歌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只来得及说一句「华商,怎么…?」未出口的话和着人都被拽起来圈进对方怀里。

      “你啊……我就知道让你知道了当年是怎么一回事绝对会出乱子的。真是…怎么过去这么久还是一点儿都提不得。”

      弦歌是彻底清醒了,回手轻轻顺着对方的后背,安抚着对方慌乱的情绪。

      “阿夏,不要死。”

      软软糯糯的语气,任谁都想不到素来冷肃端方之人也会有如此示弱的时候,委屈的让人心里一酸。弦歌叹口气,稍稍推开些距离让他可以看着自己的脸孔,坚定的目光直直盯着对方的眼睛。

      “华商,我不会死。”

      那样狂傲的语气,即便是上天安排都不惧与之为敌。

      昭辞迷失的神魂终于渐渐安稳下来,他看了下天色心中一震,赶忙问道,“现在几时了?”

      “丑时三刻。”弦歌瞬间掩去所有棱角,又是那幅温柔和煦的模样,他拉着昭辞的手轻轻拍了拍,“无碍的,师父给了我抑制寒毒的丹药,今晚没有发作。”

      记起自己偷听的谈话,昭辞再次垮下脸,那温顺软糯的样子瞬间消失不见,恢复了往日冷清淡然的模样。

      “师兄,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弦歌怔愣了一下,暗自叹息可爱的小师弟果然只是个幻影,倒是真的认真思索了一番。

      当年东海之事已经和盘托出,细细想来确实再无什么隐瞒,剩下周子轩之事……不提也罢。

      “没了。”

      理直气壮的回答。

      昭辞将信将疑地看了那人一眼,弦歌却颇为坦荡的让人无法怀疑,他便也就压下心中疑虑不再多问。

      暂且,相信他一阵子吧。

      虽然弦歌说着不急,但是剑侠拿到解药却一刻不停的开始研究。那「寒蛊」用了冰魄花阴蕨草等极其阴寒的方子制成,只服下一滴便会瞬间浸染经脉盘踞气海,本就是霸道非常,当年漆雕枢几近癫狂而弦歌倔强顽固,不知道被喂下了多少个一滴。后来好不容易脱身,又因着东海之乱再入险境,为了救月寒砂性命强行冲破界限不说,也误了最佳的解毒时机。如今身染寒毒三十载岂是一颗丹药就能解决的。

      昭辞最近也很烦闷。

      师兄从师父那里拿到了抑制的丹药,那每晚亲密之事便不再做了,昭辞知道弦歌只是在这件事上格外羞涩倒是不会去为难他,使了些手段总算还能与他同床共枕。

      但是这看得见吃不到的滋味却更是难捱。

      昭辞自然不是肆意纵欲之人,但是他与弦歌之前床事频繁,虽然为的是压抑寒毒但二人两情相悦行的又是那最最亲密的事,如今每晚仍旧能搂着心上人入眠却不能有所逾越。饶是他这般清心寡欲的人半月之后都有些心烦气躁。

      楚笙赶来的时候多少感觉到师父同往日有些不一样,但是他向来乖巧懂事倒也不会去多问,只默默把那一马车满满当当的家什都卸在院子里,还有一车各类矿材托了镖局不日送到。弦歌当然不会看着师侄一个人忙活,他见昭辞这几天有些烦躁便轰他去归置剑庐,自己留下来和楚笙一起收拾,两个人用了三天时间才算是大致规整完了。

      与周子轩不同,楚笙性子稳重内敛行事上也更像昭辞,弦歌寻着些师弟师妹们小时候的影子被激起了本能,每天早起给人绾发吃饭时给人夹菜,若不是楚笙坚决不干还要给人洗澡搓背。昭辞看着师兄兴致勃勃的样子有些哭笑不得,而楚笙也看出来师父那一套养孩子的法子是师承何人了。

      “阿笙,今天想听什么曲子?”

      拿着扫帚打扫庭院的楚笙抬起头,弦歌抱着「残月」站在廊子里笑盈盈地看着他,楚笙想了想认真的说道,“大师伯弹什么都好听。”弦歌笑的更开心了。

      在南江时只短暂接触了两天,楚笙对弦歌的了解是温柔和做饭好吃,而自从搬来故里朝夕相对的生活了七八天,楚笙发现大师伯功夫极好善长抚琴还喜欢照顾人。而且,人长得其实很好看。再想起来自家师父和余下两位师伯都是大师伯养大的,楚笙对弦歌的敬佩之情更深了。

      昭辞终于将经年无人打扫的剑庐收拾妥当,当他把精力再转回这边的时候赫然发现了一件让他心惊的事——楚笙的眼睛在看向弦歌的时候闪着异样的光芒!

      其实昭辞这人修道多年,虽然之前被周子轩闹得狠了后来又与弦歌互通心意,但是于感情一事仍旧有些迟钝。这次能看出大徒弟眼神异样倒也不是他突然开窍什么的,仅仅是楚笙的目光他太过熟悉,也对大徒弟的心思半是明了半是惊讶。

      楚笙觉得自家师父每日看着自己的目光颇具深意,如果细心观察还会看出些欲言又止的意思,向来乖巧懂事的少年开始认真思考着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得体的事,惹得师父不高兴了。

      说起来这次师父去南江本来就是被周子轩给气走的!他自己的弟弟他还不了解,被惯的有些太过骄纵任性,凡事总按着自己的心性去做几乎从不为他人考虑,就连他这个当哥哥的也经常被气得恨不得将周子轩吊打一顿。小的时候尚且还有些收敛,随着年龄越来越大,那任性胡闹不单没改反而更加变本加厉。自从周子轩对师父存了些不可说的心思开始,每每两人相处都明里暗里的有些咄咄逼人,而师父一再忍让之下更是只能在外四处云游来躲清静。

      这次,周子轩终于将对方迫得避无可避。他那性子冷清的师父何时受过这般委屈?当真发起脾气来了!

      思及此处楚笙握紧了拳头,他们兄弟二人自幼横遭变故痛失双亲,他这个哥哥确实太惯着弟弟了。如今二人都已成年,自己早晚护不住那胡闹的弟弟,趁此机会干脆放手,让他吃些苦头也好,不然哪天惹出难以收拾的祸事自己才要后悔莫及。

      「我刚刚想的,好像不是这件事……吧?」

      忽然回过神来,发觉自己早就背离初衷太远了,楚笙捂着脸深深地叹了口气。

      “阿笙在想什么呢?”

      有人温柔地抚弄着他的头,眉眼含笑地看着他,楚笙赶忙一抹脸勉强收起杂乱的心绪。

      “不,没什么。大师伯找我有事?”

      弦歌把木盘往他面前推了推,指着上面的瓷盅,“阿笙白天要做家务还要练剑太辛苦了,我给你炖了安神补气的汤药,别仗着年轻就不爱惜身体,等老了就有的受了。”见对方只盯着自己弦歌笑着揉乱少年原本束地整齐的头发,“放心,虽然说是汤药但是半点不苦。”

      “啊?嗯。”楚笙慌忙收回视线,捧了瓷盅打开盖子,温热的雾气扑了满脸,带着草药淡淡的清香,“谢谢大师伯。”

      果然,大师伯的感觉……很像娘亲。

      楚笙喝着汤药觉得心里热呼呼的,他的脸上挂着不自知的傻呆呆的笑容,弦歌内心深感无力。

      这孩子到底知不知道他每次见到自己时是个什么模样啊?

      昭辞见到那人愁眉苦脸的回房便放下了手里的书,弦歌晃神晃的厉害,洗完手脸就这么撑着铜盆发呆,昭辞走过去拿起布巾轻柔地给他擦干水渍。

      “华商,我觉得还是不一样。”

      面对师兄没头没尾的一句昭辞面色淡然,语气平静全没有半点疑惑。

      “什么。”

      “阿笙的样子啊!我一开始觉得他那样看着我和看你的时候是一样的,但是仔细想想,好像还是有些不同。”

      弦歌当然发现楚笙看着自己的目光与南江之时有些不同,只不过初时他觉得那孩子看着昭辞的时候也是这般模样便没有在意,几天下来却又觉得似乎并不一样。对于师兄的话昭辞不置可否。他当然知道这区别在哪儿,楚笙一直拿自己当做父亲,敬爱之情不需言表,而那孩子看着自家师兄的样子………八成是把那人当作娘亲了。

      这件事,自己不要说破比较好。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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