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道玉魂寒》灼灼夜华

21、少年游（6）

　　就那样走了很长时间，仿似走过了年深日久，走过了静水深流，天地老去，而他，依旧像是一幅泼墨山水画，多少年后看，依旧是多少年前的风景。
　　不知不觉，他携我进了陈国国都，携我渡过一片春水湖，那湖里，竟开了万顷荷花，他说：“你可记得此处？”
　　我摇摇头，今世尚且有一段记忆不明了，前世的记忆又怎会记得？
　　他伸手将我鬓角的被风吹乱的头发理了理，我在这样亲密的动作里忽然恍过神来，急急向后退了一步，这才发现我的手始终在他手中，他看到我的尴尬情急，不动声色的放开了手，两手背在身后，轻轻道了一句：“十万年了，轮回也不知过了多少世，你又怎会记得？。”眼前是烟波万顷，他的话语像笃定又像自问，带着无限的神伤。
　　我定了心神，开口道：“想那苏清必是绝代佳人，让你牵念至今。”
　　他低头笑了笑，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儿，笑容里有种人过境迁的狡黠。
　　我又道：“你既说我是苏清，可否给我讲些苏清的故事？”
　　他道：“于我而言，她并无什么事可讲。”
　　我睁大眼睛：“何来…….这样一说？”
　　“在我心中，似乎我即是她，她即是我。她照亮我生命的一刹，后来，因为我，让她溜走了，自此后，我一直在找她，等她。但她是从未曾在我的命中消失过的。”他道。
　　我道：“你是说？因你的生命中点点滴滴寸寸分分皆是这个人，所以，于你而言，她与你早已骨血一处，所以无事可讲么？”
　　他回头来看我，我却已是泪眼朦胧，一个人，说另一个人已经融入了生命的骨血之中，这是多么可怕又深沉的爱啊？！所以，就算十万年、就算千千万万年，保存着心中的那份爱，这么长远，也如一瞬，等待也是心甘吗？
　　他看着我的泪眼，一片寂静里，他伸出手来想替我擦眼泪，却终于收了手，轻轻唤了一声：“秦筝..”
　　我说：“所以，一直在找我吗？方才在城下救我并不是偶然，是吗？”
　　他道：“一直找你，这一世，找到过你一次，却又将你弄丢了，我很后悔，后悔没有看住你，你知道你为何姓苏吗？就因你也算是陈国人，陈国国姓为苏，我丢了你后，便到你的故国来，期盼着哪一日在灯火阑珊，在晓风残月，在…能够见到你，无论你变成了什么样子，也无论你身处什么地方，我只想找到你。”
　　他说的那样平静，却字字就像冬日的阳光照在刀痕上，光芒那么灿烂，美丽却危险，他的心，是不是也像刀割一样？
　　“那么，去岁在云隐山，那生辰之礼是你所赠的吗？”我眼前出现了那冬雪中的一只蓝蝶，蜿蜒迂回的飞着，飞过朱红的窗棂，化作一片香雪海。
　　他点了点头，我却忍不住想要大哭一场。
　　忽然，一束闪电像大浪中疾奔的船舷在半空划过，接着，雨点像繁弦急管一般落了下来，地上竟一瞬打得透湿，雨水汇在一起像一条条流动的小河，雨脚跳起了水花，一滴滴，一朵朵，他忙用长长宽大的衣袖护住我，我们在雨中急急地向湖侧一个小亭子里跑去，亭中已挤了满满一亭的赏春人，不知为何，我们竟都没有使出术法，似是故意不为之，只为了贪念这一瞬凡人的欢娱。
　　雨很大，像是要洗去这世间一切的梦境、一切的灰尘、一切的执妄、一切的牵念……
　　人越是急，便越是容易出错，也不知是地上真的有个石子，还是我的脚不小心磕上了什么，我脚下忽然一滑，整个人一下子向眼前的泥地里摔去，墨染伸过手来拉我，竟被我也带着身子一歪，也摔在了泥地里。
　　我真的想不到，这样一个翩翩白衣公子摔在了泥地里会是一幅什么景象，在倒地后看着他的样子竟不自觉地大笑起来，其实说实话，他摔倒的样子，比起寻常男子，也是那么动人。可我就是止不住的笑，笑的间隙，还戏弄着在地上接了些水泼向他身上…
　　他看我笑，似乎也觉得格外有趣，抬起早已经水淋淋的袖子挡了我洒去的水，接着向我泼来一大捧水，我大叫着爬了起来，那一捧水从我的耳侧滑了过去，还不忘接水向他泼去….
　　天上下着瓢泼大雨，我们俩就在这瓢泼大雨里接着水，大呼小叫、你追我赶的追着对方洒水……
　　就在这忘乎所以的时间里，仿似洗尽一身的红尘，在那些雨水里，仿似成了一只小鱼儿，没有风月闲愁，只有畅游大海的自在。
　　等我们再玩累了，雨也慢慢的小了、停了。这才看到那躲雨的亭子里竟看痴了一亭人。
　　我站在墨染的身侧，因为在雨中跑了那么长的时间，很有些疲累，手搭在膝盖上，弯着腰休息，转过头来，触到墨染的目光，竟又哈哈大笑起来，他的眼睛里，此刻终于抹去了那一丝永恒的孤寂，这一刻，闪耀着动人的华彩，像我一样大笑着。
　　我笑完了，终于直起了腰，扯了扯墨染的袖子，他看过来，我将两只湿透了的袖子在他眼前晃了晃，又提起同样湿透了的裙衫道：“我们去找一家客栈投宿吧，先泡个热水澡，然后，一起出来吃饭，逛夜市如何？在云隐山时，我早就听说这陈国因地缘好，生在这江南的温柔乡，所以无论美人、刺绣、歌舞笙箫、亭台楼阁，事事都绮丽非常，尤以夜间水上浮荷、花灯照影最为风流韵事，巴不得早日来看，你说如何？”
　　他道：“当然是好。”
　　我听他说完，便转身向朝着湖侧处的小径跑去，方才在雨中我模模糊糊看到那似乎有一家客栈，跑到半路回头向他大声道：“谁后到谁就要出两间房的房钱！”说着便退着又跑远了。
　　身后传来他追过来的声音，那踏在方才积水的泥地里的脚步，溅起了一朵又一朵的水花，被这场忽然到来的春雨打落的姹紫嫣红的花瓣，浮在那明镜般的水面，衬着那样如画的人影，碎了一下，瓣瓣涟漪远去，水中的人影也像是花灯下的墨迹一般流动着，然后，又渐渐安静。一滴水自嫩绿的叶尖滑下，那明镜又碎了一次，这次，浮去的涟漪只剩了花影，苍苍高天与悠悠浮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