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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少年游(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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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看了仙人髓后,我惴惴不安了数日,总觉得那一天在藏宝阁看到的身影并非偶然,何况,辟邪铃的响声…这些天灵雎的伤因有了青花谷和十二殿的上品药,也好了许多,我决定去辞行。
一个地方,逗留久了,总是危险的。
当我问阿碧灵雎在哪时,她将我引到了一个水榭前,接着,便不再往前走了。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轻轻地自水榭上走过,入了一个亭子,七拐八拐间,进到了一间大屋子,竟像在桃源小径里豁然开朗一般,一阵风将屋里轻纱帘子吹起,帘后那一望无际的桃林正开满了花,有些花瓣顺着风吹到了室内,落在地面上,像是一滴又一滴雨点,而一个美人,站在那屋檐廊下,静静地浴在花雨里,雨点,掉在她乌黑的发上、肩上、粉红色的裙裾上、还有,赤着的足旁。
是灵雎。
我总像从这样的图景里看到了一种绮丽的悲凉,不觉得停在原地竟不想去破坏这样的画卷,桃花嫣红的花瓣穿过纱绿的帘子,有一些落在了我的脚下,我怕踩坏了它们,竟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
“秦筝,你看,花都开了,多好看!”灵雎忽然回过头来,灿然的笑道。
我一时有些惊艳,,终于还是说道“你的伤也好得差不多啦,我也该走了。”我捡着没有花瓣的地方,一步一跳的到了她身边“所以,来向你辞行。”我调皮的向她眨了一下眼睛,定定地笑看着她。
她却把脸转过去,捡起一片掉落在眼前栏杆上的花瓣,随风顺手丢在了栏下:“这么早就走么?”
我看着她莫测的面容,知道她还有话,就只抬头顺着她目光所及的桃林,看着一阵乱红成阵。
“我和景炎…”她顿了顿,终于像下足了决心,才说道:“那时我们还是孩子。爹爹和十二殿的殿主是世交之谊,有一次,十二殿的景寒伯伯带了景炎到青花谷来下棋…….”
顺着她的声音,我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久久将她的一生都缠绕进去的故事,我仿佛潜入了那断片岁月的一角,看到了那惊艳时光的一瞬。
寂静的下午,正是春天繁盛的时节,阳光一点点的从高远的天空漏下来,一处花影、一处小溪都有春日午后清凉又微懒的感觉。九岁的景炎一只手抱着他的小狼,一只手放在嘴上,他正打着哈欠,春天微暖的风一点点的吹过来,吹得他想睡觉,而坐在他身边的景寒一点也没注意到他的困顿,正凝神和谷主下一盘珍珑棋局,突然,景炎怀中的小狼跳出了他的怀抱,向亭外跑去,本还睡意朦胧的景炎一下子被惊醒了,忽然玩心大起,追着小狼跑了出去。
顽皮的景炎顺手在院子里捡了一枝柳枝儿,边追着,边将柳枝儿甩得大响:“看你往哪儿逃,你这只喜欢瞎跑的小狼!”一路从静悄悄的湖边跑过,竟追到了水榭,小狼欢快又顽皮的跑着,眼看着景炎就要追上了,小狼便跑进了水榭中,景炎则像世间所有的小孩一样大呼小叫的跟着跑进了水榭。
而那时,尚才七岁的灵雎正在水榭的台上玩着游戏,忽然跑进来的小狼先吓了她一跳,接着,那小狼竟蹭到了她的脚边,低声叫着,景炎提着柳枝就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站住了,灵雎看了一下小狼,又看了一下景炎,稍稍犹豫了一下,就将怯怯的用小手将小狼抱入了怀中,看着景炎道:“你为什么追它?它做了什么错事吗?”
景炎愣了半天才大声又傲气的说:“这只小狼吓到了我,所以我要追它!”
灵雎眨着她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形成了一圈浅浅的阴影:“它刚刚也吓到了我呢!可现在不是乖乖的吗?多可爱啊!”说着摸了摸小狼背上的毛,小狼温顺的将头埋进了灵雎的怀里,有些痒痒的,逗得灵雎哈哈大笑起来。
景炎有些手足无措,只好将手中的柳枝和手一并背在身后,像个小大人一样:“喂!喂!你这个小丫头笑个什么?”
“我不叫小丫头,他们都叫我灵雎。”
“灵雎?就是美丽的小鸟的意思么?”
“你呢?你叫什么?”
…….
那也是花开的时节,桃花也像这样飞了漫天遍地,那个小小的少女抱着一只狡黠的狼站在挂着铜铃的檐廊下,风吹得铃铛响起一阵又一阵,像她的笑声,几步远的地方,才九岁却已经有了小小傲气的少年,反手背在背后,神情一丝不苟心里却满是小小的紧张,桃花落在地的沙上、落在湖的水上、落在琉璃瓦的屋顶上、落在铃木铺的地板上,落在他们的身上、落在他们的心上。
“…那以后,景炎便常常随了景寒叔叔到这儿来,每次来,都会给我带一些有意思的小玩意儿,后来,长大了些,他教我射箭,教我骑马……后来,再大了些,景寒叔叔忽然去世了,他们都说是爹爹杀了他,于是,一次爹爹在外调停杜陵的事宜,回来的路上爹爹就被暗杀了…我从小就没有娘,族里又少有亲戚,通共就这么一个爹爹,为何他会那么狠心呢?…何况,爹爹他…他是不会杀了景寒叔叔的!不会…不会是他杀的…”灵雎捂着脸哭了起来,就像一个孩子一样。
我无法安慰她。
我能说一些什么呢?我从小不仅没有娘,也没有爹爹,只有一个待我如亲生女儿般的师傅,可他,也死去了。
我还能安慰她一些什么呢?将我的眼泪同她分享吗?世人各有各的痛苦,我不会因为这世上还有比我更痛苦的人,我的痛苦就会减少半分,灵雎也不会。
我唯有,像公皙仪那时所做的一样,静静的、默默的,在她的身边。
但,也只有这一刹那的陪伴了。我愈是停留的长久,这儿于我于她而言,就愈是不安全。
是的,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即便,在一个已经很伤怀的时刻,离别依旧是不能错过的东西。
我站在旁边,等待着她哭完,能轻抚她的背,安慰她,告诉她一直会在她身边的人,不是我。
她终于哭完擦干了眼泪,转而用红肿的眼睛笑着对我说:“我第一次和别人说起来…我….”
我笑着摇摇头:“灵雎,你很勇敢。我哭的时候,从来都不敢在别人面前哭。师傅从前就对我说,不要一个人哭,可我怎么也做不到。所以,灵雎,你很勇敢啊。”
她也不再说下去,只是朝我笑了笑。
我们并肩站在那里,继续看着漫天飞舞的花瓣,也不知看了多久,我们各自行走在各自的回忆里。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终于缓缓道:“灵雎,可否将那个仙人髓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