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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盈亏(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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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偏偏很是不巧,刚刚还晴明的天,不一会儿竟就下起了瓢泼大雨,我顺道躲进一个花店,因放在门口处的紫堇不知为何格外应了这雨天的景色,便买了一束紫堇,等待雨停。
雨后的天,依旧有些乌尘,墨色的云朵遮掩着整个天空,我左手抱着紫堇,右手提着裙角,地面清色的水中映出模糊的影子,我小心翼翼的绕开水坑,走回客栈。
就在准备进房门的时候,身后传来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和一个陌生的人说着话。那个声音并不曾和我说过话,可我却觉得这个声音是那么的熟悉。
梧桐清雨,滴滴答答。一些雨水从客栈灰青色的、长了些青绿青苔的瓦片上断断续续的滴落到地上,在满地的水洼里,滴碎了一面镜子,泛起一阵细小的涟漪,我的影子,雪白的衫子,抱着一束紫堇,在这涟漪的深处,荡漾,远去。
回头。
我确定,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个人,也从来没有见过那双眼睛。可我,觉得很熟悉。
那个一身玄色衣服的男子,也正隔着青石板砖,遥遥的、近近的凝望着我。
他的眼睛,那样深,我或许认得他的眼睛。那双眼,凝视着我,我,静静地凝视着他。
一颗颗水珠滴落在水洼上,泛起一丝丝涟漪,我的影子,或许,还有他的影子。
这个世界最伟大的东西是镜子吗?我的影子,他的影子,在另外一个世界里,同样,相遇。
时间。一颗颗水珠。一点点风动。一丝丝涟漪。一声声虫鸣。
不知过了多久,风吹起檐角的铜铃,铃声叮叮将我唤醒一般,我才怔怔朝他略点了点头,回过头来,迅疾地推开房门,跑了进去。
那个玄服男子也在那瞬走了过去,消失在客栈的拐角处。
而我,这一整天却都陷入了对那双眼睛的猜测之中。他是谁?我推开朱红色的窗户时在想,我把那束紫堇插入白瓷瓶中时在想,我把白瓷瓶放在窗边时在想……脑袋有些微微的疼痛,而我,从我的记忆里看到,我确实不认得这个一见面我便觉得十分熟悉的人。
那夜,我一如既往做了一个很长的梦,琴、白梨花、玄色衣角……然而,当我醒来的那一刻,所有的梦境都被遗忘,我只知道,我做了一个和往常一般无二的梦。
春天渐渐地到了,树在发芽,抽出了嫩绿的枝叶,苍茫的大地将迎来它新的轮回。自在乾州体力不支晕倒后,我便在此休养了一个月,伤寒渐渐好了,天气也愈发暖和起来,而我,也要向秦中再出发了。
收拾好东西,去客栈结了房钱,正准备走时,金铃儿一把拉住了我:“姐姐,我送送你!”
一路到了城外亭旁,她折了一只杨柳递给我道:“我平日里听说送别的人都会折柳枝赠人,从前也只是听听,今天自己竟也有了送别的人,姐姐,你去那要做些什么?还会回来吗?”
我摸了摸她的头,顺手接过柳枝:“有缘终会再见的。为何你会来送我呢?”
她刚剥了一颗我方才买给她的桂花糖炒栗子,塞进嘴巴,一边顾着小嘴巴嚼着甜甜的栗米,一边大声说道:“因为姐姐是我见过最喜欢给我买好吃的的人,我喜欢姐姐这样的人!”
我听了哈哈笑道:“你盼着我回来就是盼着我买好吃的给你吃咯?”
她又塞了一口芙蓉糕:“是的!不过…不过不全是,因为…因为姐姐和我见到的别的大孩子不一样。”
自师傅走后,我第一次从另一个人的口里听到,我还是一个孩子,这个人竟还是一个小不点儿。我的眼眶有些微微的湿润,蹲下身来,看着她的眼睛微微笑道:“是吗?是哪里不一样呢?”
她左手抱着装各种吃食的褐色牛皮纸,右手轻轻的扯着衣服前襟的线头,低着头小声道: “我…我也不知道。”她说完沉默了半晌,忽然抬起头大声道:“但我能感觉得出来!那些人住娘的客栈也会很大方,但从来没有人带着我上街给我买东西吃!他们的屋子总是紧闭着窗户,走路也很快!但姐姐却和他们不一样。”
我默然蹲立了半晌,我真的不一样吗?或许,那是因为,我才刚刚独立的在这个世界上行走,而那些人,已经不是孩子太久了。
飞速的站起身,背起包袱,走下了亭阶,回头冲着她笑道:“也许有一天我也会变成那样,但我会试试,努力像现在这样不要变好了。”
和那次离开卫国一样,我往前走着,再未回头。只不过,那时,是告别我的过去,这一 次,我在新的旅途之中。
行了约莫十里地,我在道旁插下方才金铃赠我的柳枝。人说无心插柳,不知多年以后,它是否可以绿树成荫。那时的我,还会是现在的模样吗?
正想着,忽然觉得手中的冰清剑有些微微震动,剑身似乎也缭绕起一股看不见的气息,我正不知是怎么回事,前方忽然传来一句:“姐姐,我家哥哥在这里等了你很久了,你怎么来得这样的慢?”
路前方隐隐的雾气里,一辆雕花马车稳稳的停着,一个模样清秀的小男孩坐在马车前边,两只小腿晃晃悠悠的,脸被风吹起的帷幔挡住了,只有孩童顽皮的声音传来。
我抬手微微勾起了一半壁面轻纱,向那雕花的窗中看去,清晨的风轻轻的,极静极静,半个泛白的月牙儿挂在天幕,那纯白的窗缦被风轻轻的吹起,就像一枝梨花,落在了风的回旋里,那梨花飞雪的背后,隐隐露出半个玉色的下巴,因正对着初升的阳光,勾起了一个琥珀色的轮廓,像是一块玉山上的石头,闪耀着润泽的光度。
手中的冰清剑发出一阵低沉压抑的和鸣,像是一个漂泊异乡已久的人忽遇知己,它温和而微微清凉的剑鞘向我传递了这样的讯息。我悄悄的握紧了剑鞘,既期待又害怕。
车中人一挥手,忽然整个马车和马车前坐的小厮都不见了,和一个纸人同时落在我面前的是一个玄色衣服的男子,他背对着我,忽又转过身来朝我微微的笑了,像是有阳光在那嘴角一样,竟是我在金铃儿家的店中见到的男子,他说:“我原不知为何第一次见你便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原来倒是因为它们。”
我这才发现他的腰间挂着一把通体玄黑的剑,此时也正微微的颤动着,我说:“莫不是绝炎?”
他哈哈笑道:“莫不是冰清?”说着时下巴朝我手中的剑点了点。
我笑着问道:“阁下是要去哪里?”
他说:“秦中。你也要去秦中,我们从此一起走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