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道玉魂寒》灼灼夜华

10、 月盈亏（2）

　　进来的却是大殿传令使：“奉卫王之命，卫王第三子公皙仪速去前殿，举行王位禅让仪式。”
　　公皙仪缓缓起身，对王后身边唯一的婢女说道：“麻烦找一身干净的衣服给我。”
　　他的冷静让人吃惊，而我明白，在那个夜晚，是他成长的开始，现在，他将要肩负更重大的责任，而他，必须要如此。
　　在那一天，公皙仪接受王位禅让，他的父亲，在术士的帮助下强撑着身体，来到王后寝宫，在他的儿子身旁安然离世，隐瞒死讯。三日后，公皙安丧仪，十五日后，大赦天下，半年后，卫王丧仪。
　　而我，也在十五日大赦天下之际离开。
　　那天，公皙仪特地穿了一身普通的文士衣服，一路送我至卫都的门口。
　　他的大赦天下本是为了我能安全离开卫都，大量来往于卫都的人群，能够使我更加隐蔽。
　　彼时朝阳初升，又是一个新的黎明。站在卫都门口，凐没在送别的人群之中，我们宛然如依依惜别的旧友。事实上，确实是旧友。
　　他仰头迎着温柔的日光，过了好一会儿才低下头来看着我：“真的已经打算好了去秦中吗？”
　　我点点头：“我想去看看，当年师傅捡到我的地方。”
　　“但秦中地近鬼府，须知万事小心。”他说着递给了我一个别致的小铃铛“这是辟邪铃，可助人不受幻术迷惑。那时，师傅也是靠它才得知那是鬼府中人的。”
　　我接过银色的小铃，摇了两下，声音清脆入耳“不谢。”我笑道。
　　他也轻轻笑了，眼睛下却蒙着一层淡淡的影，我知道，这些日子，他确实很疲惫。从前，他每日如闲云野鹤，爱恨随心，现在，当他不得不成为一国之王，万众生灵的生死幸福系于一手，还要时时提防身边的人，将所有的喜怒哀乐藏在心中，这样的活着，又怎么能够不累呢？
　　“阿筝…”
　　我急忙打断了他要说的话：“不要说对不起，你不过是做了你应该做的事，这是你的国家，你必须要留下来保护你的子民。生而为人，怎能不尽自己的责任？而我，现在，也不过是要去做我应该做的事罢了。”
　　“好”他爽朗的笑了两声“那你，记得要报平安啊。”
　　我拿着铃铛冲他摇了摇：“那自然，我会从各个驿站寄信到裴度家，叫他拿给你的。要知道，我拿银子可是不会手软的！”
　　他回过身，取了包裹递给我，看着都门外长至天际的道路，良久后，他回过头来，对我说：“阿筝，我们都长大了。”
　　我故作潇洒的将包裹往身后一扬，走出了都门，边背对着他挥了挥手，边大声道：“是的！云隐，从此，你去守护你的国家，我去四方守护整个天下！”
　　而他，不知道的是，说这句话的我，早已经泪流如雨下。
　　为了避人耳目，行路方便，我特地打扮成男子的模样，带着四周垂帘的遮阳斗笠，像是普通行路人一般不紧不慢的向秦中走去。
　　这天天色已晚，却没有赶到驿站，只好到一处树林中的一棵大树上休息，本就睡得不是很安稳，夜半时分，忽然听到前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我更加的警觉起来，荒郊野地，纵不是鬼府的人，也有可能是什么幽魂怨灵，大意不得。
　　于是拿了冰清剑与包袱便轻手轻脚的跃下树来，借着我生辰那日公皙仪送我的月华枝的光芒，循着声响偷偷地朝那声音的来处走去。前边是一处湖泊，湖边长满了有人高的苇草，影影绰绰中似看到一团黑影背对着我，我只好走到了苇草边拨出一个小缝看看，正拨着，那黑影却转过了身，我只觉得一道森森寒意笼了过来，接着一只黑红色的权杖朝向这边，我整个人便不知被什么力气给吸了过去。
　　等我再抬起头看时，仍距那人有两步之遥，他全身都裹在黑色的斗篷下，脸深深的隐在黑夜之中黑色的布绸下，他森白的右手拿着权杖，左手上却放着一颗琉璃珠，在夜色里发着幽森的绿光。
　　忽然，他向我走近了一步，左手在半空中划出一个半圈，手中忽然散出了无数星星点点落在周围的苇草上，我这才发现他的左手拿的并非是什么琉璃珠，而竟是由这漫天冰雪的冬季，最不可能存在的——萤火虫，凑聚在一起形成的圆球。
　　我大着胆子，大声的向他问了一句：“你是谁”
　　他并没有理睬我，只是将权杖轻轻的敲了一下我腰间挂着的辟邪铃，铃铛轻轻的发出了悦耳的声音，他却像受到了极大的痛苦一样，猛地收回了权杖，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像是自问一样，轻轻地叹了一句：“噢？不是吗？”便转过身去，轻轻的从湖面走了。那时已是冬末，湖面的坚冰早已融化，而这个黑衣人却轻悄悄的从水面不留一丝痕迹的走了过去，无数的萤火虫跟在他的身后，跨河而去。
　　我半趴在原地，半天没有回过神来，从前总听云师傅讲出外的故事，却从来不曾听说过这样的怪人——或许，他根本就不是人。
　　苇草上的萤火一点一点的飞走，世界一点一点的变暗，我摸了摸胸口，确定云师傅给的袋子还在，这才返过身去方才的地方，捡起刚刚惊慌间掉落的月华枝，开始连夜赶路——隐隐中只觉得，此地不宜久留。
　　暗自呼了一口气，好在出发前将袋子中寒魂珠的碎片全部留放在了卫国，只带着袋子上路，云师傅曾经说这个珠子的碎片会自己吸引宿主，若方才那个怪人受到了碎片的诱惑，我该如何是好呢？一时心中全是后怕，加快了脚程。
　　天明时分，隐隐的已经看到前方的城门了。
　　可能是昨夜里受了寒，只觉得整个脑袋都昏昏沉沉的，身子也很不适，迅速的找了一家客栈，要了热水，可能需要在这儿多待一些时日了。
　　虽然师傅临终前有了嘱托，但我并不知去哪里，怎么做才可以得到那些碎片，得到了以后又怎么去找空印法师，因而着急也没办法，索性便放开来，只想着等身体养好了再赶路就好。
　　想着这些，我忽然觉得有些口渴，准备去倒一杯茶，手刚触到壶口，整个身子却倒了下去，只觉得浑身都没有力气，两眼一黑，就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