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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坤之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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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张家小子认识不到半个月的时候,仙法赛正进行地如火如荼,而在这期间不知被怎么暗箱操作的翦逐愣是一场都没开打。这前半个月就只是没事和谢景晓侃侃人生如何美人如何,然后就在深更半夜找小孩子组团夜观天象。
大多弟子有着根深蒂固的“逢翦必输”的心理,谁也不乐意在一开始就遇到翦逐。千茭咬了咬牙,最终作为主方,把他的名字拎到了倒数几场决赛。
翦逐落得了个清闲,整日瘫在倚帝山上分到的房间外的藤椅上,衔着山上随处可见的狗尾巴草,享受提前到来的迟暮老人生活。
算着日子,想来他的赛程还得有个两天才能开始,到时候对手不是谢景晓便是浮玉柳余为,这三个人自打参加了仙法赛,前三的位置便一直都没有变过,翦逐和谢景晓称得上是友谊深厚,但这个柳余为却向来和两人合不来。柳余为道这两人“狂放任性,荒诞愚昧,不可一世”,翦逐和谢景晓便道这柳余为“一股子妖气”。
申时方过,狂放任性、荒诞愚昧、不可一世的谢景晓晃着他那用草书下了“及时行乐”的扇子,一脸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地看着对他的到来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的好友翦逐。
“啧啧啧,离开的时候你就是这副不堪入目的样子,我大战漆氏少年三百回合后得胜归来,你怎么连位置也没有挪一下!”
翦逐抬了抬眼皮,瞟了谢景晓一眼,然后又合上了。
“欸,你这小子,看你大晚上的荼毒那张家小鬼时倒是精神抖擞气宇轩昂的,怎么一到白天就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你是属蝙蝠的还是怎么的?”
虽然翦逐并没有主动把这件事告诉谢景晓,却也没特意去瞒他,谢景晓的房间就在翦逐旁边,而且这人的心眼一向厉害的很,看出了点端倪就揪住翦逐追问,一问便也清楚了,当晚还跟着一起凑了一晚上的热闹,奈何漫天繁星实在催人入梦,没坐到半个时辰又灰溜溜地回房就寝了。翦逐也从不必担心这损友会给张家人打小报告,在张家长老对门内弟子警示的外交黑名单中,翦逐尚不敌榜首的谢景晓的。
“什么荼毒,我这叫好为人师,”翦逐慢悠悠地开口:“连八条腊肉都没收呢。”
“呵,好为人师?我看你是终于找到除了你家那条金鱼以外的动物愿意听你讲那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乐的不能自己了吧。”
翦逐:“不许对秀灵无礼!”
谢景晓:. . . . . .
谢景晓:“你还给那条金鱼起了名字?”
翦逐:“秀丽清纯,灵动可人,秀灵这个名字,堪堪配得上她。”
谢景晓行云流水般合上纸扇,在手心一敲,好不机智地转移话题:
“话说千茭的外门弟子众多,女修也不少,难得来一次,翦兄可愿与在下同去寻个与秀灵不相上下的窈窕淑女,也算解了这秋景的孤苦愁情?”
“秀灵天姿国色再难有女子可以与之相称,但想来这深秋时节谢兄却春梦缠身,小弟也甚是于心不忍,自当与谢兄同行寻觅佳人。”
翦逐从藤椅上站起来,甚是风度翩翩地一扫衣襟,叼着个狗尾巴草朝谢景晓郑重地行了一礼。
谢景晓眼皮直跳,却只当没听见“春梦缠身”这四个字,大摇大摆地领着翦逐往他早探听过的千茭外门弟子的清修地。
光是听就知道,千茭内门弟子的清修地,自然不是这两个不请自来的登徒浪子能随便闯的。但是两人差差是历年仙法赛的状元和榜眼,来无影去无踪的采花功夫不说已成大宗也算是如火纯青,千茭外门弟子之中自是不可能发现他们,而此时正值仙法赛,千茭长老都在赛场上忙乎着,也不必担心被前辈抓个正形。再者,谢景晓不过是个在口头上耍耍流氓的纨绔,说是去寻个窈窕淑女,就真的只是去清修地外墙偷看一下那些正在修炼的千茭弟子中有没有长得漂亮的女子,连上前攀谈的想法都是没有的。
翦逐就是闲来无事,一动不动大半天了,才决定陪好友走动走动。
尽管如此,这无伤大雅的风流事,他们却是并不打算叫上有穷申罔的。
虽然三人一向是修仙界有名的三人组,但很多时候,在某些事情上,翦逐和谢景晓可以做,有穷申罔却不可以。
与鸧擎翦氏、堇理谢氏这修仙界“四大柱石”中的两柱不同,毕山有穷,已经是个在逐渐走向没落的门派。在近五十年中,家族中几乎没有一个数得上名号的修士,有穷申罔不过仙法赛勉勉强强可以挤进前十的能力,却已经是有穷家现下唯一的救星了。明面上,族长之位虽然不可能就那么传给一个未及冠的少年,但其实所有人都清楚,有穷一族的实权都已经落到了有穷申罔手上,他才是毕山真正的说话人。
同样的事,翦逐和谢景晓做了,那不过是不谙世事,少年风流。可换了有穷申罔去看看人家清修,就会让人以为毕山有穷想与倚帝千茭结为姻亲,问题性质就完全变了。这一次来角明的路上,若非有穷之中,只有一个有穷申罔有这个仙法赛的参赛资格,那他就要担上族中小辈的护送任务,哪里可以和其他两个好友那般策马奔腾肆意随性。
现下,人家也正一动不动地坐在各族长老观看仙法赛的凉棚里。
就算平时有穷申罔也会与两人一起说说没意思的浑话,但到底不比他们口无遮拦,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要是让心底装了些小九九的人刻意曲解,弄不好就是有穷一族的灾难。
翦逐和谢景晓虽然平日没心没肺,什么时候该拉人做什么什么时候不该还是分得清楚的,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到有穷申罔。
林荫茂密,曲折蜿蜒的山路看起来四处都差不多,盘旋的古树枝干杂交纵横吊着数不清的长须,再算上或淡或浓的青绿矮丛,若不是沿着那唯一的青石路直通开着仙法赛的碧棱台,怕是下山都不好下。而谢景晓毅然走向没有任何人为筑建的树丛中,面上不动,煞是轻车熟路的模样,想来这春梦也不止做了那么一两天了。
“都道倚帝山上有奇兽镇山,就落在外门弟子的清修地附近,倒是比我有眼福。”
谢景晓看了看那被树枝屡屡挂住而几乎有些裂口的衣角,无奈地再次将衣角一撩。这次,有了些泥泞的白袍,终于是被扯出了个小洞。
普遍的修士在未得到一些名气或是到一定年龄之前,都是兴些窄袖束裤的胡人服饰,翦逐平日里是这般,有穷申罔则偏爱穿起来有点滑稽的圆领袍,唯独谢景晓深感胡人服饰糟蹋了他天成的飘逸峻拔的身形,愣是穿了宽大招风的缂丝线绣制的凤鸟践蛇纹的长袍,现在树荫林密不怕招风,却被些枝干树丫折腾得好不狼狈,幽幽地看向行动无阻的翦逐。
偏偏翦逐最喜欢伤口上撒盐,微笑着盯着那个裂孔,好像能看出一朵花似的。
谢景晓自知形容狼狈,忍着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实在受不了那人皮笑肉不笑的嘲讽模样,恶狠狠地朝翦逐扬起手中的折扇“啪”地一声打开,正要说些什么,却见翦逐的目光忽然从他的身上掠过去,看向了他身后。
待他回头,便见那个张家后辈正在他们不远处,安静地望着他们。
. . . . . .
谢景晓喃喃道:“都说白日勿背后议人,当真是古人诚不欺我. . . . . .”
翦逐倒是更关心这个有脑伤的孩子怎么会到这林子中来,拉着有些不情不愿的谢景晓走到张适面前。张适定定地看了他许久,方恭敬而不失沉稳地唤了一句“前辈”。
“你怎么在这里,张家的长老也不看着你吗?”
张适不语,自怀中拿出一张生绢,那上面画着几株形态奇异的草药。翦逐和谢景晓看了半天,却是一株也没能认出来。
草药是灵丹的材料,世家之中那个会缺了这些对经脉内息有好处的灵丹妙药,而炼丹本生也算是个值得夸耀的修仙闲趣。翦氏和谢氏是世家中的大家,世家子弟就算再不务正业也对草药有着不小的了解,这些草药他们两却一个都没有见过,不禁觉得有些好奇。
翦逐:“这些草药,可是你家长老让你来这找的?”
“是。”
翦逐道:“这些可不算是常见的品类,要炼的丹药想来也不是寻常凡物,你知道你家长老要炼些什么吗?”
张适摇了摇头。
翦逐也没有追问。方才有此一问不过是少年心性,对自己连一株都不认得的草药所炼成的丹药有三分兴趣,但这毕竟是别的门派中事,从一个脑伤孩子中套话也不是他会做的事,再者,一个有脑伤的孩子,又能知道些什么呢。不过话说回来,连这样有残疾的孩子都要驱使,张家长老也真不是个东西。
谢景晓催促着要去清修地,翦逐却忽然觉得就这样把这个孩子丢在山里有些不忍,看着张适一直盯着他的黑黝的眼睛,走开了两步,又停下,鬼使神差地朝还在原地目送他的张适说道:
“欸,那什么,小张啊,你那个草药也不急吧,要不你先跟着我逛逛,回头我陪你一起找。”
说完以后,翦逐自己都呆了。
自己一向是没什么同情心的人,亲生弟弟的小椽都是在他这个混世魔王的爪牙下艰难地活到了今天。而现下他是要和谢景晓去人千茭的清修地玩“大人的游戏”,叫上个孩子是几个意思?
张适这次的反应却异常地快,还没等翦逐后半句“不过你不愿意的话就算了”说出来,就已经点了点头,快步走到了他的身边。
谢景晓一副见鬼了的表情打量着翦逐,一边走,
“秀灵?”
谢景晓正要开口大骂你那条金鱼都快寿终正寝了你是不是还要去殉葬,却听张适忽然开口,从语末那轻微的上扬的语调听来,似乎是个问句。
张适的话很少,就算是和翦逐在房顶相处了几乎有一个月,翦逐听他说的话也没有超过过十句,看起来似乎尤为冷淡,翦逐当时只当这是脑伤的缘故。此时忽然听他开口问那秀灵是谁,埋藏在翦逐骨子里里的坏毛病便自然而然地爆发出来,在他脑中升起一种“此时不玩更待何时”的念头。这个面瘫脑伤少年难得八卦一次,不逗逗他简直天理难容,之前的什么新竹老干,为人师表,提携后辈的念头全部喂了狗,嘴角一扬便是让谢景晓看的毛骨悚然的微笑。
“小张啊。”
翦逐附身凑到张适面前,鼻尖的距离不足半尺。
“前、前辈?”
他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了些什么。
谢景晓没听到,却只见张适的脸上却“轰”得炸出了朵朵艳红云霞,沿着脖颈直窜上耳根。
翦逐还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看着自己的恶作剧但笑不语,施施然地领着只会机械地挪动步伐的张适往前走,看的谢景晓目瞪口呆。
“你说了些什么把他弄成那样?”
愣了半天才急急跟上来的谢景晓凑到翦逐边上忙问道。
“描述了一下秀灵的美貌。”
“去你的秀灵的美貌!一个金鱼的样子能把那冷的像块冰的脑伤小子闹成那样?”
“你不信还问我?”
谢景晓:“. . . . . .”
他见翦逐满脸高深莫测天机不可泄露的样子,只得作罢,转而试图从张适那里套到什么话来。
“小朋友啊,大哥哥我现在,左手有串糖葫芦,右手有一个糖人,告诉哥哥刚刚这个人模狗样的家伙更你说了什么,他们就都是你的了好不好?”
张适的表情已经恢复了正常,但那淡定的模样再配上未消尽的红晕,看起来极其童趣可爱。向来冷淡的脸展现出这番灵动的样子,让翦逐几乎要忘记这个孩子是有着难以愈合的残疾的了。
“没什么。”
张适轻轻摇了摇头。
“糖、糖葫芦和糖人哦. . . . . .”
谢景晓垂死挣扎了一下。
张适绕过他走在那边快要笑出内伤的翦逐身后,微微低着头,似乎还没有勇气抬起头看翦逐的脸。翦逐目不斜视地往前走,脸上却越来越绷不住了,本以为有脑伤的孩子呆头呆脑的,会像根木头一样没趣,可这块木头竟可以做成机括,拍拍这可以变出个翅膀来,摸摸那可以发出声音,有趣得紧。再附上谢景晓那一副活见鬼的表情,翦逐的心情莫名其妙地变得很好。
就像一个本就长在朝阳之下的树,有光有水有广阔的土地,活的不知愁字怎么写。可是突然有一天,枝丫上长出了一树的苹果,红彤彤的果实让整棵树都看起来分外喜庆,不是什么大喜事,却总是让人觉着好的。
不差爹不差娘,活着就是个大写的“写意风流”的翦大公子,暂时性地满足于苹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