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世界之净世卷》暮色枯荣

58、第五十八章 琴筝……

　　入夜，昏黄的灯火下，须发皆白的詹无野慵懒地靠在椅上，不住把玩着手中的如意。作为历山学社掌社，对于今日师讲大典的评定，老人并不认同执法法尊兆武陵的提议。在他看来，能在铉赤大陆享有盛名，沿袭至今，靠的是有口皆碑的授业品质，而非投机取巧的胡说八道。“此子才堪大用，就是过于轻浮、滑头，长此以往，这成就么……想来定然有限！”他不断回忆起论道十局和今日师讲中少年的种种行径，半晌才摇摇头道：“兆老，年少成名可绝非一件好事！这样罢，此事容我再想一想，至于其余师者的评定，可立即向外公示！”
　　呐呐无语的兆武陵甚为不解，又见老人脸色沉郁，不愿再行相谈，连忙拱手作别而去。一路上，他打量着静夜中轮廓模糊的楼阁亭台，心里颇为诧异，暗自思忖道：“而今羽师声望如日中天，掌社又素来爱惜人才，怎会如此行事？”一念及此，号称“掌心霹雳，翻手春风”的他不禁生出一种雾里看花的感觉……
　　就在其心心念念，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年少成名的方思羽正带着学社的一众浮滑少年，在城南奉心殿外指指点点，逍遥闲荡。“梅师你看，尽头转角处“华宴府”，东首第三家“如非阁”，还有对面，那挑着七彩钻天笼的“绮梦居”以及紧邻的“喜悦天”等字号，分别为斐丽城最顶尖的食府、乐教、舞伎和赌坊，一到夜晚，更是人头攒动，属于城内最为声色犬马之地！”他见兆庆儿说得眉飞色舞，神情很是兴奋，不由得头脑发热，挥手道：“是么？想必那帮孙子也爱这些调调儿，咱们不妨撒下大网，总能逮到几只小鱼小虾！”其余人等见他如此说法，纷纷拍手叫好，只有璃仙儿愤愤抗议道：“哼！一听到烟花女子，诸位骨头都似轻了二两。谁要是敢往里钻，小心姑奶奶大耳刮子抽他！”毕理也微红着脸挠挠头，又偷看了寰珠一眼，才期期艾艾地说：“额，这个……我等身为学生，还是不去好些！”“可惜、可惜！曾经一往无前的‘疯魔神煞’，已是落花流水春去也，再也不复得见！”众人见明立摇头晃脑地咬文嚼字，都忍不住“嗤嗤”发笑，随即又听他道：“梅师，你看这样行么？浣虎儿和云舒、云鹏兄弟去‘华宴府’瞧瞧，兆庆、武威和我到‘喜悦天’寻人，余者都跟你老人家去‘如非阁’罢……到时候，无论有何消息，我等都去那里聚齐！”
　　听得明立如此安排，方思羽反倒有些踌躇，虽然“优伶、乐伎、赌徒”在铉赤大陆统统称为“外三流”，也算入百业之内，但为人师表，公然带着学生出入风月场所，就连一向天马行空的他都不禁迟疑、胆怯。只是想到自己早早计议周详，却“人算不如天算”，未曾寻到觞离国众人的踪迹，才心有不甘地细细叮嘱一番之后，带着璃仙儿、毕理等几人鬼鬼祟祟往“乐归阁”而来。
　　“你奶奶的，这教坊规制倒是不小！”他草草扫了一眼丝竹婉约的周遭环境，正欲往里间行去，却被身旁的范西巷拉住，随即听他低声道：“主子，左首那间琴房，好像弹奏的是‘夜飞雪’，那可是‘定远侯’京训的新作……”“公子爷，琴声中夹杂金属之音，似为北调南弹的剔指手法，其中角、徵二铉音阶略高，正是西北离越人所用的‘穿云裂石筝’！”背后的寰珠也低声插了一句。“是么？小爷踏破铁鞋，总算不虚此行！”心中暗自高兴的方思羽连忙叫住知客，笑吟吟地往旁边一指，说道：“店家，我看此间便是极好，不必山高水低地再往里走了！”
　　待得众人入内奉茶，素来雅擅音韵的寰珠见房内诸般乐器齐备，不禁技痒，正随意“仙翁、仙翁”地调音弄铉，只听得隔壁一个女子腻声道：“侯爷不愧为风流解语之人！这‘日暮飘雪寄离情，塞北冰心遥相忆’，真是字字珠玑，其中相思刻骨的深情厚意，好叫奴家羡慕！”随即便听到一个青年的朗笑之声。稍顷，隔壁静得一静，又听那青年谦道：“敬上仙，这是小可的新作，还望不吝赐教？”“难道敬无瘦也在？”方思羽与范西巷面面相觑，随即大喜过望，凝神倾听几人动静。如此过得片刻，又听到青年笑道：“呵呵！仙师耳聪目明，这随意改的两三个音节，似乎更加连贯一些。来，美人儿，你来看看这评语……所谓‘北调南弹’，需心随意动，似断似续，不可拘泥于痕迹……”
　　此刻，这说话之人，正是曾与方思羽放对的“定远侯”京小侯爷。他今日为感谢“残血鬼仙”敬无瘦的疗伤之恩，特意邀其到“乐归阁”小酌，本意也有请这号称觞离国“医乐双绝”的老人，为自己品评新作。一同作陪的，还有曾分别对上屠领军和毕理的“龙虎双杀”邵氏兄弟。
　　“可惜、可惜！上仙天生不能言语，否则本侯爷当浮一大白！”京训见敬无瘦酒到杯干，却呆坐一旁，不能融入谈笑风生的众人之中，有些遗憾地说道。颇为识趣的邵正章正待插话，却听得隔壁传来一阵亦扬亦挫、深沉婉转的琴音。这木琴之声与筝音相比，少了激越昂扬的金属之感，犹如溪水缓缓流淌，清风徐徐掠过，时而潮涨潮落，时而委婉低语，将那云起雪飞，佳人倚户独立，期待归期之意，奏得更为余音袅袅，令人沉醉！
　　“筝以中节发力，讲究速度舒缓有致，而演奏古琴要求跪指，纯以末关节用劲，不得漏节。隔壁那位高士，能将‘夜飞雪’一曲，奏得不疾不徐，其中略显艰涩之处，却能自行加以变化，可谓吟猱钟磬而雅量高致！”众人只见敬上仙食指划出，元力在空中凝聚不散，竟现出一行行金色的篆书，不禁击节赞道：“上仙元气化剑，功行所至，含而不吐，实为化境之兆也！”听到几人废话，敬无瘦生气地摇摇大头，肥胖得眯成一条缝的眼睛中，精光暴射，随即左手抹出，将那些文字划掉，又伸指写道：“琴筝和而异同，犹如鸾凤互鸣，古君子之友道也！只可惜对方云鬓斜簪，人比花娇，诚为憾乎？”写罢，他挤着那张肥脸，对京训微微点头，意示期许。
　　京小侯爷本就风流倜傥，又皆通六艺，素来傲岸非常，见敬上仙对隔壁奏琴之人尤为推崇，又言之凿凿知音红粉，佳人在侧，不由得见猎心喜，低声问道：“上仙如何知道对方是位女子，而又年轻……那个……貌美呢？”敬无瘦“哼”了一声，脸上的肥肉不住抖动，又写道：“琴声中正平和，洋洋大观，对方必然出生衣食无忧的富贵之家。其勾指乏力，羽弦凄清之意不显，而金商勇决不足，定然是个稚龄女子。自古乐为心声，如其相貌平凡，怎能音韵凤翔，凭添一股傲视同侪之意！”愈加讶然的京训看到这里，不由得极是心服，躬身行下大礼道：“上仙学究天人，入微而知全貌，晚辈这便着人去请对方过来一叙……”他话还未完，见敬上仙猛地摇头，又指指“穿云裂石筝”，蓦地反应过来，笑道：“多谢上仙提醒，晚辈差点唐突佳人！”
　　邵正章见小侯爷要卖弄手段，连忙向兄弟使个眼色，将房中几位乐师、教谕尽皆打发了出去。白衣飘飘的京训正襟危坐，五指在弦上一抹，一曲凤求凰随着心潮起伏，飘逸绝伦地回响起来。只听得前面引调刚完，他曼声唱到：“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隔壁似乎静得一静，半晌，那悠扬的琴声往复徘徊，奏的正是该曲的下半阙，只听得一个女子轻声唱到：“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其应和之语悱恻缠绵，将筝琴和奏之美演绎到了极处。
　　两人隔室相对，似乎心意互通，早把京小侯爷喜得熏熏欲醉，正待贸贸然过去相访，只见门缝处递进来一张帛条，那上面写道：“琴筝和谐，公子高义，妾身自难相忘。只是家人在侧，诸多不便，只能缘吝一面！若是君自有情，今晚子时，当至城外断水桥一见！”“小侯爷，刚才我见那条子递进来时，随手开门向外张了一眼，你道我见到什么？”邵氏兄弟中的邵正召笑吟吟地打着哑谜，面向敬无瘦施了一礼，低声道：“上仙法力无边，心眼通达！在下刚才见一个十四五岁的绝色女子，推开隔壁房门而入，想来定是与侯爷琴筝应和的红粉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