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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流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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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微雪来到门外,看见外头停了辆一匹白中带灰色矮马拉着的马车,她认得,那是老鬼头平日里出门坐的那辆车。
果然,下一瞬,目光一偏,便看见了站在马车旁的少年。
“雪姐姐,”老鬼头的小徒弟走上来打量着她的神情,小心翼翼地唤了声,说道,“你先上车吧。”
她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提着裙摆登上了车,门帘掀开,她一抬眸,有些怔住。
“进来吧。”她师父端坐在里面,脸色看上去有些疲倦,模样也像是消瘦了一些。见了她,只轻声说了这三个字,似有叹息。
顾微雪鼻尖猛然便是一酸,她低下头,一言不发地坐了进去。
静默了片刻后,他说:“雪儿,脸怎么了?”
□□了许久的心墙在这一瞬间轰然倒塌,她突然一下子扑进了自己师父的怀里,哭得泣不成声:“师父,不是我害死她的,真的不是……”
他轻拍她的背:“我知道,这是天意,与你无关。”
她抽噎着退开身,满面泪痕地望着他:“可是爹说都怪我,他说都怪我,可分明不是我,我说过的,我说过不要去凑热闹的,为什么要怪我?他为什么要怪我?!”
“我也不希望发生这种事,长姐死了我就不伤心么?可是他们好像每个人都觉得我欠他们一个交代,难道那场意外是我造成的么?当他一巴掌打过来说都怪我的时候,我真的觉得好委屈。师父,我不想留在家里了,等长姐的丧事办完,我就走!”她悲愤又委屈地说着,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控制不住地直往下掉。
“傻孩子,别说气话。”他顿了顿,说道,“而且,你难道忘了我说过,要你二十岁之前不许离开扶风城。”
话音落下,她倏地一愣,然后,仿佛想到了什么,眸中露出惊疑忐忑:“可是……我已经出去过一次了。”说着一把抓住他的衣袖,紧紧盯着他,“那时候长姐要我陪她去姑母家,我心想不过待上数日便回来,而且便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那也是我自己受着的,所以才答应陪她……难道,难道说,长姐的死真的是因为我……”
“这是意外。”他立刻说道,“意外不是任何人所愿,你爹怪你,难道你也要将罪责往身上揽么?”
她垂下眸,不再说话。
“我这次来见你,就是怕你受了你爹的影响钻牛角尖不肯放过自己。”她师父叹了口气,见她似乎心中还有疑虑,便缓缓一笑,说道,“我不许你二十岁之前离城,不过是为你趋吉。其实你父亲现在也不过是一时极怒,等他冷静下来,便会知道这些不应该怪你。”
她噙着泪默默点了点头。
“这个拿着,”他递给她一个丁香色的小布包,“鬼风知你这些日子肯定难以安眠,所以特意给你做了个助你入睡的香药袋。好了,别耽误久了,快回去吧。”
她立刻吸了吸鼻子,抬起手将脸上泪痕一揩而过,又回复到一开始不哭不闹正色的样子,应了一声:“那您保重,我过两天再去迷踪林看您。”
他淡笑颔首,看着她掀开门帘步出车厢跳下马车,然后隔着窗又一直看她走进了顾家大门。
***
入夜,天上开始下起了雨,空气里湿漉漉的,带着山谷里特有的草木气息,铺满了整座顾家大宅。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才滴滴答答渐渐停了下来。
昨夜顾凤鸣一直没有离开灵堂,所以她就在外面的回廊上靠着墙坐了整整一夜,不知什么时候迷迷糊糊睡着了,一阵凉风拂面将她吹醒时,她发现身上盖着一床被子。
她听见有人说话,刚要掀开被子起身,不小心碰到了手边一样什么东西,一看,原来是一只白色的小瓷瓶。
“二小姐。”有丫鬟经过唤了她一声,连忙上来要把被子接过去。
她看着手里的瓶子有些出神:“这个……”
“哦,这是云悠公子留下来的,我正想着再过来给您上一次药的。”丫鬟道,“昨夜他见你在这里睡着了,所以吩咐我去抱了被子来,还把这药瓶给我嘱咐为您上药的。”
云悠……顾微雪下意识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昨天被打后红肿发痛的地方似乎已经好了很多,难怪,她迷糊中有一阵觉得脸上凉幽幽的。
“对了,二小姐,”丫鬟又面露为难之色地说道,“老爷他说,你就不用去大小姐下葬的地方了。”
顾微雪一惊:“他们已经走了?!”丫鬟刚做出要点头的样子,她已经把东西往对方手里一塞,飞快朝着大门外跑了出去。
然而,等她气喘吁吁跑到南山坡上时,下葬仪式已经结束了,等着她的,只有正往回走的人群,和远处依然站在墓前没有离去的顾凤鸣。
其他人经过她身边的时候,顾微雪能够明显地感觉到那些异样的目光和窃窃私语,但她没有在意,只是避让到一旁等着他们走过。
“二小姐,”出乎意料地,微生睿居然走到了她面前,说道,“节哀,保重。”
她虽然有些意外,但还是面色平静地点了点头:“多谢堂主。”
云悠最后走了过来,站在她面前看了看她的脸,说道:“记得上药。”别的也没再多说什么,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下,转过头唤了她一声,“微雪。”
她转眸看去,对上了他的目光,才发现他的样子也很疲惫。
但他说:“不是你的错。”
她心头泛过一阵带着酸涩的暖意,垂了眸,低低应了一声:“嗯。”
雨后的天空并未放晴,看不见阳光的清晨里,顾微雪转过头看着自己父亲风中的身影,又觉得身上有些发凉。
“我不是让你不用来么。”顾凤鸣听见有人走近,只余光一瞥,便已知道是谁。
顾微雪走到他身旁并立着,看着面前这座新坟,淡声道:“爹不让我来有爹的原因,但女儿却没有不来送长姐最后一程的理由。”
顾凤鸣闭上眼,没有说话。
顾微雪也没有再和他说话,静静在坟前站了良久,然后,伸出手轻抚墓碑,微微笑了一笑:“长姐,愿来世,安平喜乐。”
话音落下,山风乍起,吹乱了树叶沙沙作响。
***
自从顾紫菀去世后,天机谷中便像是笼罩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小心翼翼的氛围,没有人再提起她,仿佛这个名字已经成为了顾家父女三人的一个禁忌。
不仅如此,扶风城中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有了个传闻,说是顾家二小姐是个克亲的灾星,同她沾上关系的人都要倒霉。这个流言经过这大半年来,几乎已经传的城中人尽皆知,甚至还有人说,她既然克死了自己的姐姐,那她妹妹估计也迟早要遭殃,做她妹夫恐也难以幸免。
一来二去,竟然真的连顾月见的婚事也受到了阻滞,以往隔三差五便有人来示好的景象不再,取而代之的,是许多男人见着她就绕路走。
立冬这天,顾微雪上街想去南丰楼买些酒菜带去迷踪林孝敬她师父,一如往常忽视了行人目光的她刚走到一家绸缎庄外面,就听见从里面传来了顾月见的声音。
“我的婚事不劳二位操心,”她正冲着面前的一男一女说道,“我可不会像某些人,没本事取到圣门嫡脉,就灰溜溜地在城外头找关系花钱随便娶了个女人。”
不等那个女子发怒说话,旁边的男人便轻笑一声,说道:“那微生荣便祝三小姐好运了,毕竟有二小姐这样‘特殊’的人在前头,恐怕没有个九条命的人都是不敢轻易上门提亲的。”
顾月见咬了咬牙,刚要再说话,顾微雪出了声。
“我当是谁这么巧遇上了,”她笑着提裙走进了店里,无视掉周围一圈人投来的目光,只看着那个男人,说道,“原来是荣公子和新夫人。”
微生荣打量了她半晌,佯作礼貌地扬起唇笑了笑:“顾二小姐今天怎么有空上街来,我还以为此时顾谷主正忙着给二小姐张罗嫁去城外的婚事呢。”
“荣公子这么关心我们顾家女子的婚事,”顾微雪回以一笑,“莫非是改行做了媒人,急着先从熟人下手?”
“二小姐这话说的,”不等微生荣开口,他身旁的女人便说了话,“就算我夫君想做媒人生意,那也得有人愿意要你们姐妹啊,如今您二位的婚事,那可是城里所有媒人的大难题呢。”
“是么?”顾微雪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莫非还能难得过您二位生儿子?”
微生荣面色倏地一正:“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顾微雪也很有礼貌地笑了笑,“我小妹不太忍心讲实话,我代她随便说说。各位,我们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言罢,也不去看微生荣乍变的脸色和周围其他人,拉了顾月见就径直走了出去。
走出去没多远,她的手便忽地被用力甩开了。
“都是你!”顾月见转过来气恨地看了她一眼,“害死长姐还不够,还害得我被人指指点点,真是个灾星!你别跟着我!”
说完也不等她说话,一跺脚转身带着贴身丫鬟便气急地跑了。
顾微雪看着她的背影,气极反笑,默立无语。良久,她转身回去南丰楼买好了酒菜,在路人打量的视线中若无其事地提着东西走了。
之后,她便去了迷踪林,一直待到傍晚才回了天机谷。
“二小姐,你回来了。”门房迎了她一声。
她注意到停在门边的马车,很熟悉:“云族长来了?”
“嗯。”对方说着,又续道,“还有云悠公子,正在花厅里和老爷说话呢。”
云悠回来了?顾微雪不由有些愕然,之前没听说过他们要来做客的消息啊。这么想着,她已不自觉加快了往花厅前去的脚步。
她刚刚走到门外,又想起他们有事在谈,恐怕冒然进去不好,便绕路从侧门走了进去,一进门,就看见顾月见正站在屏风后伸长了耳朵在听墙角,脸颊红扑扑的,那神情像是有些惊喜,有些害羞。
然后,她便听见有人说了话,是自己的父亲,语气中带着一丝疑虑。
“文濯兄,你刚才说……”
屏风外传来云文濯的声音接道:“我是来替我儿子提亲的。”
顾微雪蓦地一怔,提亲?!她不由下意识看向脸颊微红的顾月见,难道是……
顾凤鸣沉吟了片刻,说道:“你们是向月见……”
“顾伯父,”云悠的声音在这时忽然响起,打断了顾凤鸣尚未说完的话,然后,他顿了顿,缓缓续道,“我是来向微雪提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