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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优待 ...

  •   易盈宫的偏殿,与孟彻寝殿中烟雾缭绕,遍披青纱截然不同,这座宫殿坐北朝南,连夏日正午最灿烂的阳光都照不进砖墙,不知多少年不曾住人,弥漫着一股阴冷气息,殿中摆设也极为简陋,只放了些各宫娘娘赏赐的漆器。

      粉衣小婢用托盘端了早膳与汤药,脚步灵巧地迈过地上的漆器,见叶行仰面躺在榻上,目光呆滞地望着梨花木床上的花纹。短短数日,他原本圆润讨喜的小脸迅速干瘪下去,满面病容,几日间仿佛长大了好几岁。听到锦儿的脚步声,他动了动眼珠,牵起嘴角:“锦姑姑来了。”

      “叶大人,”锦儿跪坐在叶行床边的垫子上,美艳的眉眼对着叶行时明显少了几分灵动,“用早膳吧。”

      叶行挣扎着从床上起来,曾经灵活的右臂此时沉甸甸坠在身侧,粉碎的肩骨留在皮肉里让他不断抽气,牵连得半个身子都疼:“殿下还好吗?”

      “睡不着吃不下,瘦的就剩一把骨头了。”锦儿用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摇头道,“我来的时候殿下还记挂你呢,让我转告你,你先把身体养好,等皇上的气消了,殿下为你求个医术最好的御医动手。”

      “劳殿下挂念,叶行一条烂命,”他满是苦涩地轻嘲一声,“不值得。”

      锦儿端起瓷碗,一勺一勺将粥喂到叶行干涩的嘴唇边,道:“那蛮人竟敢求娶殿下,你站出来为殿下揍他,无论成与不成,殿下都感念你的恩情。”

      “坐井观天,自不量力。”叶行咽下嘴边的粥,摇头苦笑,目光悠远,仿佛又飘到了那日的宫宴上,想起那人白衣染血的风采,叹息道,“没想到,殿下竟有如此武艺。”

      锦儿眼中流露出得意的神采,碍于在他面前,压了笑意,貌似谦虚地道:“殿下常叹自己的天赋远不及叶大人。”

      叶行闻言喉咙里闷出笑声,在空荡荡的宫殿中,像哭一样。

      论天赋,他从未输过任何人,却最终,输给了这份自信。

      总以为,自己的武功是受限于年纪,受限于内家功夫的循序渐进,可孟彻同样年幼,同样修炼上乘内家功夫,内功外功远胜于他。

      “太晚了!太晚了啊!”叶行残存的左手用力拍打自己的肩膀,“我废了啊!我废了啊!”

      “你做什么!”锦儿扑上去拉住他,手里粥碗全泼身上,尖叫道,“你要让殿下的一番心血付诸东流吗!?”

      叶行愣住。

      “右手废了,武功又没废,差事停了,好歹也是锦衣卫!殿下辛苦救你,就是让你当个废人的吗?”锦儿怒不可遏,扬手扇了他一耳光,身上泼了热粥火辣辣的疼,又想起御医说殿下内脏都差点裂了,压抑多日的泪水滚滚而下,泣不成声,“假如老天爷能把我变作男儿身,别说一条胳膊,便是花了我的脸,我都乐意。你倒好,天生的良才,自个儿毁自己……”

      她出身勾栏,打小儿便想着自己若是个男子多好,想睡谁睡谁,再不必受人口舌。叶行身为男子,天赋绝佳,却不思进取,偏偏还格外得殿下青眼,如何让人不嫉妒。

      叶行被锦儿哭得满腹愤懑都化了空气,摸着自己印了个红巴掌印的右脸,沉默好一会儿,才道:“靖安公主要我这废人做什么?”他刚才是下了死力气捶自己的伤处,此时疼得浑身肌肉抽搐,声音都打颤。

      锦儿抽出手绢细细抹了抹脸,抽抽噎噎道:“反正殿下就是看重你,你若怕,自己抹脖子吧,别……嗝……别再污了殿下的名誉。”

      叶行竟当真看了眼自己床头的绣春刀,血丝密布的眸子里满是挣扎,却听锦儿又道:“还劳叶大人先缓缓,我来了你便死了,殿下怪罪下来,婢子承担不起。”

      叶行被这牙尖嘴利的小丫鬟挤兑得青白的脸上都多了两抹潮红,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锦儿很快止住泪意,利落地收拾了打翻的粥碗,好在汤药放在床头,幸免于难。收拾好一切,人冷静下来,她又端起药碗,用汤勺凑到叶行嘴边,别别扭扭地道:“奴婢方才失言,求叶大人大人不记小人过,勿要放在心上。”

      叶行忽而想起自己被太子气得胡言乱语后,也是这般伏低做小,唯恐被告到皇后娘娘面前,再挨板子。他长叹一声,对锦儿深深低头,道:“还要多谢姑娘骂醒我才是。殿下救我一命,若叶行还有来日,自当做牛做马,以报殿下恩德。”

      他肩膀里骨头尽碎,若不砍掉右臂,剔除血肉里的碎骨,高烧都能把人烧死,如今神志清醒,已是御医医术高明又舍得用药的缘故。可砍掉手臂,何尝不是去鬼门关走一遭?不砍还有段日子活头,砍了只怕当天便得流血而死,活下来的可能不足三成。纵然他侥幸活下来,本朝跛足、断指、面上有疤都作残废算,不得入朝为官,更何况他少了一整条手臂的。

      靖安公主若是男子,当真是以国士待他了。

      锦儿听他说得真诚,还带着泪痕的俏脸上立刻漾开笑意,雀跃道:“你可好好记得这话!”

      叶行左臂抱着右肩,苦笑着点头:“大恩大德绝不敢忘。”

      孟彻说叶行能当官,锦儿自然深信不疑。她自认为搞定了叶行,心里高兴,吭哧吭哧将偏殿整个收拾了一遍,地上被叶行砸裂的漆器,蒙灰的香炉,脏污了的毯子,全部焕然一新。她摸摸叶行盖着的棉被,这些天被叶行发脾气泼了不少汤水,颜色都变了:“殿下也刚搬来,没有多余的铺盖,你以后吃饭别再闹脾气了,总不能把殿下用过的被子给你换。”

      叶行看在眼里,刚刚回暖的心脏慢慢变冷。

      他身上这床棉被脏了这许多天,直到今日他对靖安公主表了忠心,才有人来解释一句,床头那些漆器,更是他砸了便砸了,扔在地上等到御医到来才重新放好做做表面功夫。

      他被锦儿一骂,倒真绝了死志,心知自己现在衣食住行全得看锦儿秀儿的脸色,面上不敢表露丝毫不满,此后便时常在锦儿秀儿面前表示自己对靖安公主的感激之情。两个小姑娘也不过十来岁的年纪,孟府的训练再严格,哪敌得过叶行这般自幼在江湖里滚出一肚子心眼的人,边边角角漏了不少消息。

      那日叶行正在与秀儿聊天,忽然有小内侍前来禀告,太子身边的小李公公领着赵御医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算出今天不是看诊的日子,来的也不是最近专门在易盈宫看诊的苏御医,小李公公亲自带人来,肯定有事。秀儿下意识打量周围,特别是叶行身上,见无甚需要遮掩的,才含笑迎着小李公公和赵御医进来。

      小李公公与拜了郑凯为师的李公公同姓,便称小李公公,是太子身边两个惯会捧眼的小太监之一。他生得细眉细目,很有禅意,手一抬,袖子一笼,将秀儿塞过来的小银锭收了,轻声细语地道:“太子殿下为公主向皇上求情,哭的眼睛都肿了,听说叶行在易盈宫养伤,唯恐他给公主添麻烦,让小的带着御医来看看,若伤势不重,还是尽快搬出易盈宫的好。”

      秀儿浅笑着应了,让赵御医为叶行诊脉。

      赵御医给叶行摸了半天脉,眉头越皱越紧,大摇其头。

      易盈宫的人不通医术,赵御医听说叶行断臂十来天了还拖着就觉得不对,今天上手一搭,又翻了脉案,简直狗屁不通,叶行居然还活着,着时让人想不通。

      为叶行和孟彻看诊的苏御医原本也是一代国手,可惜自从去年独子意外落水身亡后,就变得神神叨叨的,成天在御医院找些死者复活之类的神怪志异。或许真让那老头研究出点什么?赵御医这样想着,避开秀儿和叶行,凑到小李公公耳边低声道:“没几天活头了。”

      小李公公目光动了动,袖子里两根手指捏紧了挂在手腕上的金佛。

      叶行枕头上全是掉下来的头发,小脸半埋在棉被里,本就不必寻常小孩肉乎的脸颊深深陷进去,嘴唇被自己撕得鲜血淋漓,明亮的眼睛此时死气沉沉地盯着他们,像上了岸的鱼在艰难地等待死亡。

      刚在太子身边办差时这孩子就懂事得让人心疼,平日里不声不响,其实办事非常稳妥。小李公公和钱公公经常把可能挨板子的差事推给他,叶行从来不抱怨,挨了训也不发火,最爱坐在门槛上啃白面馒头,啃完一个馒头啥气都没了,是东宫里有名的面瓜。

      “既然这样,太子那边还等着小的回禀,小的就先告辞了。”小李公公把原本准备好的带走叶行的说辞全咽进肚子里,轻叹一声,安慰秀儿道,“皇上和太子都还记挂着公主呢。”

      这种不咸不淡的提示对易盈宫而言并没有什么作用,秀儿依然感激地将小李公公和赵御医直送到易盈宫门口,临走时满脸肉疼地又塞了块银锭给小李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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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优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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