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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梦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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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向两车道的公路,放在北京只能算作胡同,然而在美国中西部广袤的荒野之中,却也并不显得狭窄。从天空中看下去,公路一定像是一条丝带,随性的落在沙石之上,绵长悠远,一直延展到视野的尽头。乔奕如此想着,脑子又陷入混乱,思维在目力所及的景致上跳跃着,时而远山,时而碧空,时而流云,时而公路。此刻,他的双眼又望向公路的远端,那一处被天际线撕裂掉的地方,他想要去到那里,可那地方就像与他嬉戏一般,也在不断后退,始终与他保持着遥不可及的距离。
过了一会儿,眼睛就因为干涩而疼痛起来,乔奕赶忙使劲眨眼,又打了个哈欠,将眼泪逼了出来。他努力控制着眼泪在眼眶中的流动,好把眼睛润湿一些。接着,他用不易被察觉的姿势侧了下头,伪装成看向反光镜,其实后面根本没有车,何况,车的右侧也没有车道了,若是被问起来,就说是以此来确认汽车和道路边界的距离吧,乔奕心里暗自嘀咕着。实际上,他是想看一眼副驾驶座位上的穆暮,而恰好,穆暮也侧着头,歪向车窗的一侧,所以乔奕看不到她的正脸,没办法确认她是在看什么,兴许,是在欣赏窗外的风景吧。
“怎么?昨晚没睡好?一大早就打哈欠。”后排座位上穆筱问道。
乔奕嗯了一声,回复道:“一直在做梦。”他这倒也是实话实说。
“要不还是放几首歌吧?”穆筱建议。
“好啊。”乔奕没有反对,打开音响,并没关注里面传出的是什么音乐,然后仍然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从昨晚下山开始,乔奕和穆暮便没再与对方说话了。穆暮变得异常安静,乔奕本来也不怎么喜欢说话,是以清早出发以后,全靠着穆筱一个人撑台面,又讲笑话,又讲故事的,尽显扯闲篇的功力。而乔奕和穆暮只是负责说上一两个语气助词,以衔接穆筱的两个故事,或是填充穆筱两个话题之间的空白。
这个季节,白昼特别漫长,挤占了一天里的绝大部分光阴,就连日落,也会持续一段时间,像是演绎着太阳公公深情款款的谢幕。可是在日落之后,天黑的就特别快,阳光好似被黑洞吸走了一样,被等待了许久的夜晚驱赶着,转瞬即逝。而之后在夜幕中悄然亮相的点点星光,则是太阳不经意留下的证据,证明白日里它在这儿努力的燃烧过,曾经把那片碧蓝灼成暗红色。
昨日傍晚,乔奕和穆暮下山后,穆筱在车里用远光灯迎接他们,又连续叨唠了十来分钟,抱怨他们将她自己丢在山下无所事事,全然忘记了是自己选择不和他们一起行动。然而乔奕的心思根本没在她身上,那些抱怨的话左耳进右耳出,被乔奕的生理器官自然过滤掉了。显然,穆暮也失去了和自己小姑姑斗嘴的兴趣,只是淡淡微笑,接受着批评,然后把头靠在车窗上,目光呆滞,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住宿的小旅馆距离拱门国家公园很近,只有十分钟车程。虽然是一家简陋的汽车旅馆,但是足够干净和宽敞,只是隔音稍差。乔奕洗漱完毕躺在床上后,看了看手机,十一点整,可耳朵里还能清晰接收到隔壁房间女人的□□和男人嗓音低沉的回应。乔奕不禁佩服起老外的体力,住在这里的人,十有八九是从拱门国家公园过来,折腾了一天,晚上居然还有此雅兴,真是挥霍无度的民族呢。
于是,夹杂着混沌的思绪,聆听着悦耳的□□声,乔奕不知不觉中闭上了双眼,却难以入眠。他眼前闪现的都是穆暮的一颦一笑,挥之不去。他暗叫糟糕,自知这是坠入爱河的征兆,却也想不通有什么糟糕的,毕竟,对于长久的孤独来说,这才是件好事,除非有人宁肯将孤独看作美好。
入梦之后,乔奕自然见到了可可。其实最近一年,他已经鲜少梦见可可了,但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来到美国之后,可可又重新钻回了他的梦里。是不是可可预见到了自己的移情别恋,生了嫉妒,这才再次踢开了自己的心门,宣示着对这里的主权?乔奕潜意识里这么想,便在梦里对可可坦白了。
在梦中,他们两个人坐在一棵老槐树下,槐树支棱着椭圆形的扁叶子,错落有致,上面点缀着白色的小花儿,如同遮阳伞一般,将两人笼罩在阴影里。
是仲夏的北京。
乔奕依稀记得,这里是他们高中时生活过的地方,地处老城区,距离可可的学校不远。插着铁栏杆的院墙将三栋并排的六层板楼围住,楼宇红白相间。因为是新世纪才建起来的,故而相比于周围的老房子,显得格外年轻。
两人并排坐着,乔奕不敢看可可,但能够隐约闻到可可身上散发出来的,独有的油彩颜料味道。乔奕盯着眼前不算宽敞的街道,用目光迎来送往穿梭着的自行车和三轮车,似乎难以启齿,却终于开口说道:“可可,我爱上别的女人了,怎么办?”
“她和你完全不同,她活泼、好动,看起来就像太阳,有永远燃烧不尽的能量,有她在的时候,我感觉自己都快被点燃了,内心焦躁不安,蠢蠢欲动,这种感觉太奇妙了。”
“而你呢,在你身边的时候,我总能安静下来,看来,和她相比,你就像月亮一样,同样可以明亮耀眼,但却给人平静、安宁。”
乔奕得不到可可的回应,羞赧着脸,感觉得出自己耳根微微发烫,应该是已经红的彻底。怎么可以这样,和心爱的人诉说着自己爱上了另一个人。乔奕扪心自问,有些羞愧,憋了很久,才鼓起勇气,转头去看可可。眼前还是那个文静、优雅的可可,长发自然垂在肩头,散下来,遮挡住锁骨部分白嫩的皮肤,手臂搭在并拢的膝盖上,双手把玩着画笔,画笔上沾染了一些油彩,连带着手指尖也涂上了颜色,而脸上,则是让人捉摸不清的笑容。
那笑容像是在说:“哎呀,你终于爱上别人啦,那我就放心啦。”
可又像是说:“好呀,你竟然移情别恋啦,勉强先让你享受一阵子,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你。”
但无论如何,乔奕看得出,可可是开心的,这让他心里好受了一些。忽的,可可也转过头来,望着乔奕的眼神深邃而温暖,目光射进他眼中,直击心房,将蜜糖灌满了心窝。然后,可可起身,抬起一只手,胡噜着乔奕的脑袋,就像乔奕胡噜着穆暮的脑袋一样,最后绽放出迷人的笑容,挂着浅浅的酒窝,拍了拍乔奕的肩膀,便转身离开了。
乔奕用食指在方向盘上打着节奏,回味着昨天夜里和可可的梦中约会,又侧头看了一眼穆暮,发现穆暮干脆闭上了眼睛,依靠着车窗,像是要入睡一般。
乔奕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似乎明白了两个人为什么安静下来。对啊,爱她又能如何呢?毕竟还是没办法在一起啊,穆暮在美国还有学业,而休假过后,自己在国内还要工作呢,这种不同生活节奏的远距离异地恋,根本没有机会成功嘛。况且,她可是自己同事的侄女啊,这种事情传开的话,单位的人会把自己当做变态吧,首当其冲的,恐怕就是失去穆筱这个好不容易才结交到的真朋友了,毕竟,一趟旅行就勾引走了她的宝贝侄女,这也太过分了。其实他心中早就知道这些答案,只是此前在潜意识里始终拒绝接受这一点罢了,他明白,穆暮心里也跟明镜儿似的。
可是,爱真是奇妙的东西,他才认识穆暮多久呀,都未必真正的了解穆暮,就已经盲目的爱上她了。怪不得人们都把爱形容成冲动和非理性的感情呢。转念又想了想,不禁自觉好笑,什么爱呀,爱怎么会这么简单,恐怕自己连什么是爱都还不甚明了呢,居然就已经开始对爱的感觉想入非非了。
这种感觉,是连与可可相处的时候都不曾有过的。或许,这不叫爱吧,与可可的感情,才可以称作为爱。两个人需要共同经历很多事情,将双方有限的生命铺展开来,头对头,角拼角,尽可能的黏贴上,融为一体。没有陪伴的爱,算什么爱呢,或许常人们说的根本不对,爱才不冲动,那句话怎么讲的来着?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
就因为对穆暮的感觉与可可不同,就要轻易认定这不是爱了吗?难道爱是一种固定的形态?或是一种模式?乔奕反复拷问着自己,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还在纠结这个问题。大概还是因为放不下可可?他不想将这种状态维持下去,可却又沉溺在里面,无法自拔,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乔奕自己也捉摸不透。
或许,是时候爱上另一个人了,新的生活就是要带来新的恋情才对,还想什么长久不长久的呢,以后的事情,谁料想得到?可以确认的是,现在他对穆暮的确拥有好感,权当是欣赏和喜欢吧。况且,他可以感觉到,他和穆暮的感情是相互的,自己并不是单恋。这就足够了啊!或者说,这就已经很好了,自己钟意的人恰好也对自己有些好感,甚至可以说是带了些天生默契呢,多么难能可贵的开端啊。那就从这里开始吧,不管不顾的,放开手脚的再去谈一场恋爱,其余别的事情,就暂且不要在意和关心了。
于是乔奕的双眉终于自然的舒展开来,嘴角也露出了一抹浅笑。他越想越明白,也可以说是越想就越不想继续想下去了,他放弃了无意义的思考,决定追寻内心的渴望,再去随性一把。而眼前的公路,也随性了一把,在不着边际的画面中,优雅的划出一道弧线,转过这个长弯,车子行驶上了66号公路。
一旁的穆暮凑过身子来,伸手戳了戳乔奕的脸颊,眼神迷离的看着他,意味深长的说道:“咱们终于也走上这条路了啊。”
乔奕回望她一眼,暗道,小丫头片子,什么时候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