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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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兮衣兮（上）
顾泽
一回到家，顾泽就将公文包和不成形的西装外套丢在沙发上，进去卧室，洗完澡打算睡觉。这一觉不知道又要睡到什么时候，毕竟他已经一星期没有好好睡觉了，每天都因为工作睡在工作室，像是一个故意赖着不肯回家的可怜孩子。
睡在床上，外面的风将窗帘吹的十分舒服，一摆一摆灵动的像个精灵。顾泽看着窗外逃进来的一缕阳光，突然心情很好，冰冷面无表情的脸竟然慢慢变得柔和。
只是上午十点，可是他已经等不及想要逃到梦中，他怕再不睡去，好不容易的快乐就会被现实击得粉碎。
过去是回不去的梦魇，我们总是被它绑架在回忆里，你不肯醒来，所以无论我怎么叫，你都听不见。
顾泽知道自己是真的睡着了，因为他又看到了乔木。
学校的图书馆，顾泽窝在一角，他随手翻着一本秦国历史，耳机里传来周杰伦的夜曲，安静的只看得见整个书库三三两两几人。
窗帘被风吹的时不时逃进来几缕不安分的阳光，没有很强烈，没有咄咄逼人，一切都在和平共处。
过了很久，顾泽觉得好像有人在盯着他，转头一看，果然有一个女孩呆呆的在看着他。透过窗帘和窗帘之间的间隙刚好可以看到那个女孩---扎着马尾，皮肤白白的眼睛大大的，就站在窗外的走廊上这样呆呆的看着他。他被盯得奇怪，所以狐疑的看着她，女孩却好像回过神来，在阳光透过她的脸穿过玻璃映在顾泽的脸上，她居然傻傻的笑起来，说，真巧。
然后娇羞跑开，只剩下顾泽不明所以在想，真巧是什么意思？
我深怕要找我的人找不到我，所以无比认真的对待每一次擦肩，可是谁曾想，在一个无比晴朗的午后，我看见发光的你。然后我就在想，既然你没有找到我，没关系，我来找你就好。当阳光将我们串成一条线的时候，我只想到两个字---真巧。
顾泽睡醒起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一觉醒来，顾泽感受到的还是和以前一样---巨大的失落和无比的庆幸。
我知道只要我醒过来，终究是失去你了，可是我又十分庆幸这种日子又少了一天。
拖拖拉拉的走到厨房，想着给自己下碗面条，冰箱里面什么都没有，没有鸡蛋没有蔬菜,现在，只有靠手艺拯救晚餐。
明亮的白灯下，简洁的长方形餐桌，顾泽身着一身深灰色的休闲服，仿佛室内所有的一切都浸着冰冷，只有面前桌上的那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提醒着他，你还在人间，却一室冷清。顾泽一向不喜欢热闹，可是现在却十分想念那年喧闹不已的食堂。
从来校园时光，都是只有当你失去的时候才真正拥有。
“喂，顾泽同学你的饭卡掉咯。”顾泽一回头就看到一个女生笑嘻嘻的十分得意的拿着自己的校园卡，嗯··这不就是上次那个在图书馆盯着自己的女生吗···
“哦，谢谢。但你怎么知道我是顾泽？”
“噗，你是不是傻，卡上不是写了吗？顾泽，大二，医学系。”带点小得意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嵌在她的眼里，一点也不惹人讨厌，还十分可爱。
“哦，那谢谢了。”顾泽一向都是这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并不打算交新朋友，转头欲走。
“哎哎，一声谢谢就完了，起码也要请我吃顿饭吧”，女孩的眼睛晶晶亮亮的，倒是一点也不害臊，“你看，我捡到你的校园卡替你省了多少麻烦啊，要不然你还要去补办，补办费先不说，补办期间你可哪都进不去啊，宿舍进不去，图书馆也进不去。你看是不是，所以请我吃顿饭呗，我忘带钱了。”女孩调皮吐了吐舌头，证明了一句话---果然耍赖皮也是看脸的。
顾泽被她一通话说得竟觉得她十分在理，或许是那天的阳光正好，也或许是那天的风十分舒服，以至于让顾泽忘了，没了校园卡并不是哪里也去不了。
所以，那天，顾泽就给了那个女孩十元钱饭钱，转身离开。
剩下女孩吃惊的看着手里的十元钱，和着顾泽的背影，突然就觉得，阳光再好，微风再软，都不及刚刚那个人的微笑，他说---我身上只有十块钱了，祝你午餐愉快。
一时间，喧闹的食堂，纷繁的人流，我只看得见你。
很多年后，顾泽才明白，当女生决定要搭讪喜欢的男生时，办法要比男生多得多，更可爱，更赖皮，也更让人觉得无理取闹。
眼睛的流光好像快要用光了，要不然顾泽怎么又回到了现在，看见眼前的这碗面，蒸汽依然缭绕，这里安静的可怕，没有记忆里温暖的阳光和吵吵闹闹的食堂阿姨，更没有耍赖可爱俏皮的你，这里除了我，空无一人。
生命是一个过程，我们从小就明白，谁都会来了又走，与人告别是一种本能，当真正有人离开的时候，本能显现，成为一种生活技能。
爱情也一样，我知道你也可能来了又走，所以我不怪你，至少回忆可以将我治愈的看起来和以前一样。并不是害怕独自面对痛苦和悲伤，只是我遗憾，一个人熬过了那么多的快乐。
圣诞节的那一场雪，夏天蝉鸣里的那一口西瓜，春雨里的那一池欢悦的金鱼还有秋风落叶下的那一条长长的小路，不知道我有没有对你说过。
顾泽来到乔木的墓前，现在正直冬天，寒风萧瑟墓地空无一人，倒真的显得几分肃杀。可是顾泽眼里却满满柔情，墓碑上笑得灿烂的女孩，是他整个冬天的一抹暖色。
以前顾泽总是躲着乔木的死缠烂打，觉得反正日子那么长，该让她追自己久一点。可是现在一声最真的我爱你，我却担心你听不见。
周末终于过去了，终于又是周一了。顾泽害怕周末，害怕停下来，害怕一个人呆着，害怕没有人的时候，他呼吸的空气里都是乔木的影子。
一大早，报社前前后后来了几个新人，估计是来应聘的，顾泽所在的这个报刊杂志做与国学历史相关期刊，虽说方向比较冷门，但在行内来讲，还是很好的，毕竟国内对国学和历史的感兴趣的大有人在。
顾泽读的是理工科，医学院毕业，可因为一年前的那场车祸，他在手术室看到了满身是血，没了呼吸的乔木，从此便再也不想再进手术室。一进去那个地方，就想到当时的乔木满身是血，了无生息，脸也被玻璃划得满是伤痕，十分狰狞。这是对他的凌迟，他不想再去，更不再敢去。
从医院辞职的顾泽便由朋友介绍来到了这家报刊社工作，钱不多，事不少，可因为顾泽对历史十分感兴趣所以干得倒也满足，毕竟没有了你，工作还可以堆积出一个生活的我，我已经很感激。
“顾泽同学，你的工作证掉咯？”背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顾泽几乎是立刻愣住，他不敢回头，害怕一回头看不见声音的主人。只能愣在那里不知所措，无所适从。
“顾泽同学，你的工作证掉了哦？”女孩以为他没有听见，所以再说了一遍。
停电的时候，我们会反反复复的开开关，等它来电，有的时候忘了关掉开关，来电的时候毫无预警的满室通明，灯一闪，一瞬间失而复得的快乐足以让我们忘记等待时候的辛酸焦急。
现在也一样，回头的时候顾泽看到---绑着马尾的乔木拿着他的工作证得意洋洋的看着他，眼睛里全是星星，笑意盈盈，那一点刚刚好的娇俏张扬和五年前一模一样。顾泽心里好像有什么正在慢慢化开，像一个巧克力味的冰激淋，一点一点，慢慢的化，冰冰凉凉，苦苦甜甜，直到装满他的整个心房，直到溢出来苦涩的甜，他才真正意识到--乔木回来了。
绿兮衣兮（中）
乔木
我总想着，我们的生命那么短，所谓爱情也只不过是朝夕相处的习惯，哪有什么一见到你，就脚下像踩上胶水，挪不动步。
命运，总会让一个人出现打破你的以为。
阳光正好，我在图书馆最后的历史书库看到他，他坐在地上，认真的看着一本历史书，阳光在他旁边和他相安无事，像一只慵懒的猫，只要静静呆着，就是一幅无比美好的画面。
有些人，只要一遇上，你就会知道自己和他的人生会有交集，即使曾经蹉跎过。
我遇上你，那样晚。
--------以上，摘自乔木日记。
学校旁边的那一家电影院，虽小但干净精致，是年轻的学生们约会的最佳场所。
“你去哪了？我找你找不到，上个厕所上一个多小时啊！”电影院里，顾泽对着一个女孩生气道。
“对不起啊，我只是看2号厅看单身男女·····星际穿越太无聊了。”乔木小声回答道，活生生一个犯错的孩子被老师抓个正着。
原来，人因为担心会表现得十分生气，可是那时的少年还不知道，只是当女孩怯生生的拉着他的衣角，深怕他生气走掉。男孩突然就忘了生气，仿佛一只猫已经被她洁白纤瘦的手指抚的异常温顺柔软。
我们活在一个不断权衡的世界，往往你在乎的东西总要通过失去多少来衡量。
我回来了，你不用怕。
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年少时候，我在给你的信上写，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说君兮君不知，希望你能懂我藏在心底的事，也跟着你去上过医学院的课，课上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满脑子都是那一句诗---欲得周郎顾，时时误拂弦。我坏心思的想要把周郎换成顾郎，却不小心撞上你不经意的回头，瞬时变成一个熟透的苹果，严肃认真的手术课却被我上得满园春色。
现在，我终于可以将自己嫁给你，以后你的黑色西装白色衬衫旁都会由我亲手挂在柜子里。
顾泽，我终于嫁给你了。
掌声雷动，因为乔木在婚礼上的一番言语。顾泽满脸宠溺，只回答了一句---不管今生乔木如何爱我，我发誓我永远比她多一分。
我们终究是命中注定的，即使我曾经失去过你。
你还记得我们去看的那场电影吗？
“去看电影吗？顾夫人”顾泽对挽着自己的乔木轻笑道，我那时真是觉得你不听话，怎么看着电影看着看着还会换厅。
“因为星际穿越实在是太无聊了啊，你都不知道，前面的那一个小时我简直是睡过去的，可是看你看得这么有劲，我又不敢吵你。”顾太太终于敢说出实情了，“然后我出去上完厕所发现，对面厅在看单身男女呀，我就偷偷进去了，哈哈。因为我想着你应该也不会发现吧，毕竟电影那么有趣。”
“嗯 ，毕竟那个时候也不知道你会是我老婆，丢了就丢了。”顾泽佯装不屑说道。
“那可不行，我如果那个时候丢了，就娶不到这么好的老公了。”乔木不甘示弱。
“什么，你给我站住。”
······
曾经，我写在日记本里的故事，现在终于变成生活，我无比幸运，因为故事毫无差错。
刚刚下完一场雨，地面还是湿的，乔木来到超市采购，没想到刚刚以为不会再下的雨又一次毫无道理霸道的向这座灰色的城市袭来，乔木刚刚到超市门口，就看见门口豆大的雨重重的砸下来，乔木本来想直接走回去的。可是刚刚准备好冲就看见顾泽的车已经停在了超市门口，随后是他缓缓走来，透过衬衣袖子已经可以看到被雨浸湿的手臂，可是还没等乔木开口，就听见这个男人说
“就知道你忘了带伞，快走吧，不要感冒了。”
那一霎那，乔木才明显感觉的自己真的不是一个人了。
我们生来坚强，之后的软弱只不过是你的爱将我坚强的外壳一点一点融化了，我自信有你在，哭出来也没有关系。
“你要将我拍好一点，唉呀，不要老是站着拍，你比我高，这样不是把我拍的很矮。”
站在海边的乔木，穿一条蓝色的长裙，长发披肩，戴一顶花色的草帽，整个人是阳光灿烂下的一抹活泼的亮色。如此一来，就连她对顾泽的抱怨都满含甜蜜。
爱上一个人的时候，眼前的景色都会慢慢变成背景，看不看都无所谓。
顾氏夫妇临时决定利用五一三天的假期去厦门，在人山人海里看满是烟火气息的大海。
当我们爱上一个人的时候，我们想去旅行，不是为了看更多的景色，只是为了和你走更多的时候，看不同地方的你。
你希望的夏天是什么样子的？
答:我洗完家里所有的被子，挂在院子里，阳光透进来，是我在院子里大喊着，吃西瓜了，然后你慢慢从房间里度出来，手里还拿着看了一半的书。
你不是不喜欢夏天吗？
对啊，我知道你不喜欢夏天，我也不喜欢。可是在遇上你之后，我却憧憬和你一起度过整个暑假。空调wifi西瓜都不及，眼前的一个你。
南有乔木，不可休息。汉有游女，不可休思。
顾泽躺在医院里念出这句诗，这是顾泽说得最后一句话。
绿兮衣兮（下）
南方少有飘雪，偶尔一次调皮的雪季，总是惹来人们怜惜满足。
爱上一个人的时候，高山流水，柳影垂幕，蚂蚁在地上一只一只的排着队搬着食物，鸟儿在高空慵懒的飞过，如果细细看，树上的绿叶还有滴滴点点的露珠，阳光经过，是耀眼晶莹。
失去一个人时候，是鸟儿落脚的地方只剩一个个生硬的木桩，是干涸的池塘不见鱼儿，却还生长很多的芦苇，风一吹，远方稻田里的稻草人形单影只，满身的稻草已经那么悲伤，可是偏偏那双可爱的胡萝卜眼睛都已经枯萎，前方永远都是阴暗天空。
“不知道今年会不会下雪”
“会。”
“如果下雪了，我就给你织一条围巾。”
“好。”
靠着床头的顾泽看着窗外的一片白色，屋内萧瑟的白倒是显得不那么感伤了。乔木曾说过下雪是这个世界上最浪漫的事，白色晶莹的雪花以一种极其幸福的姿态缓缓降落，然后全身躺在大地之中，仿佛多年未见的恋人一般，相拥之后尽情融化。
“如果你还在，你还会回来找我吗？我的围巾织好了吗？”
顾泽苦笑一声，突然就很想拔掉自己输液管，趁自己还清醒的时候。
“怎么样？今天的状态好点了吗？”推门而进的医生问。
“我记得我自己是谁。”顾泽回答，毫无生气。
“那就好。”
医生在病历表上时间那一栏，填上：状态稍好。病历上的几个字格外醒目，幻想性神经衰弱。
查完房，淡定的出去。
他一定不知道此刻的顾泽心里在想什么---如果有一天医生自己生病了，还会这样淡定看淡生死吗？
晚上，窗外的风在医院长长的走廊上不停肆虐，和着长长暗黑的走道，忽然好像很多已经不在的人回来了···
房间里，顾泽坐在床上，望着窗外白雪。
“乔木啊，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去吃你最爱的披萨在医院修养的那段日子一定没有好好吃饭”
“乔木，我们周六去看电影吧。这次你可不能偷偷跑去别的厅哦。”
“乔木，今年暑假我在广州实习，我们去香港吧，你不是说很想去那看看”
“乔木，对不起，应该我来求婚的”
不知道乔木真的化作幽魂回来看到这样的顾泽还会不会觉得这是他的那个骄傲张扬的男孩。
乔木死去的第六年，顾泽整理旧物的时候，在房间里发现了乔木的日记。
乔木死去的第七年，顾泽将自己活成了日记里面的主人公，他看到乔木回来去报社找他，他看到乔木在婚礼上向他求婚，他看到了他们一同去厦门游玩···
乔木死去的第八年，顾泽在路上和乔木交流的时候，出了车祸，在医院醒来，没有乔木···
八年，所有人都以为他忘了一个她好好生活着，可是他却在自己的幻想中和她过完了一生。
当我们失去一个人的时候，最悲哀的不是我在慢慢忘记你的日子里苟活，而是我从未觉得你离开过我，然后一个人吃两个人的晚饭。
我活在了你从未离开的世界里，谁也叫不醒。
绿衣
绿兮衣兮，绿衣黄里。
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绿兮衣兮，绿衣黄裳。
心之忧矣，曷维其亡。
绿兮丝兮，女所治兮。
我思古人，俾无訧兮。
絺兮绤兮，凄其以风。
我思古人，实获我心。
那天下了一晚上的雪，安静而唯美，
护士和医生找到他时，血已经全部被雪掩盖，顾泽就这样睡在地上，被雪温暖包围着，只看得见一双眼睛，睫毛长的像个孩子，睡的安详，眼角仿佛还在微笑，像是做了个好梦。真是让人不忍打扰。
“下次，你说给我织的围巾，可别忘了。”
2016年12月31日，顾泽，死于爱情。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