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你展颜》姜成蹊

3、(二)

　　一个男子和一个女子，在狂奔。

　　男子怀抱婴孩，虽然风尘仆仆，眉宇间却带着掩饰不尽的逼人英气；虽然满身零落，却还是掩藏不住他的高贵气质。没错，他就是当今“不爱江山爱美人”的太子李凌云。
　　女子薄裙飘飘，青丝如缎，轻移莲步，精妙无双。最神奇的是，她眼若琉璃，媚眼如丝，嘴角永远带着似有若无的微笑。而她，就是那个能使太子“不爱江山爱美人”的绝色佳丽，人称一笑倾城的莫展颜。

　　这对璧人从私奔之日起便一直受到大内高手的追捕，只因皇上实在舍不得这个文武双全的好儿子，指望有朝一日他能登上皇位，成为恩泽万世的一代名君。又因展颜与武林中人多有瓜葛，他们还得小心应付着江湖刺客的搜捕。再加上凌云毫无生活经验，一路上跌跌撞撞，九死一生，而两人的感情却是一天天坚贞，一日日浓烈。

　　终于，他们走到了悬崖口，而身后的大内高手及江湖刺客却眼见着追了上来。展颜抱过孩子，爱怜地看着，然后下意识地用舌头舔了舔孩子的面颊。凌云陡然一惊，眼中的绝望与不舍相互交织。

　　“我们，到此为止吧。”

　　展颜不可置信地抬头，希望从凌云的眼中找到一丝玩笑的痕迹。而她的爱人只是微低着头，长长的睫毛不住颤动着，眼中弥漫的是一片漫天飞舞的灰。

　　他们就那样站着，旁若无人地站着。只有狂风怒吼着在荒草中穿梭，整个世界仿佛都静默了。

　　凌云觉得自己就快无法呼吸，于是决然地别过脸去，对大内高手说道：“我跟你们走。”声音颤抖却字字有力。

　　看来，是真的下了决心了。

　　展颜只觉得自己的世界在溃退，心也如风干的壁画，一层层、一片片地，在枯萎剥落。她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扶着凌云的身体，感觉体内的精气正一点点地被抽空。可她仍是在笑，笑得风淡云轻：

　　“为什么？”

　　感觉到她全身的颤抖，凌云心疼得几乎就要将她搂入怀中，只是身心早已被痛苦与绝望扎得千疮百孔。

　　亲爱的，就这样，结束吧。

　　我们，没有结果的。

　　凌云痛苦地闭上眼，用力挪开了展颜的手。他上前一步，挡住了杀气逼人的江湖刺客：“看在她一介女流的份上，你们都放她一条生路吧。我会一直派人保护她的。你们再若动手，就是与朝廷为敌！”刺客们不觉一惊，倒退了几步。

　　凌云没有回头，只是柔声道：“你，走吧。”

　　他没有再说话，害怕再多说一句自己就会哭出声来。

　　对啊，就是这样啊，应该是这样啊，这样不是最好吗。但为什么，为什么一想到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她就心痛得难以呼吸了呢？

　　展颜跌坐在了地上。凌云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只是在展颜听来，那话语中仿佛能射如身体的冰冷，早已将自己的五脏六腑刺得粉碎。

　　即便是这样，她仍在笑，笑得仿佛整个世界都因为这个笑而感到渺小。

　　为什么，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笑呢？

　　凌云痛苦地蹲下身，望向她琉璃般带笑的眼睛：“至今，我看到你的微笑还是会情不自禁地浑身颤栗。之前，就是因为你无时无刻带笑的脸让我忘却了宫廷的争斗，感受到单纯生活的美好。所以才下决心随你亡命天涯。因为我知道，只要和你在一起，无论在哪里我都是幸福的。甚至是在这一年零三个月的漂泊中，我也每时每刻感到属于常人的单纯与美好。而且，我们有了孩子。是你，让我成了最幸福的人。”

　　展颜的眼中却闪现着无望，只是毫无意识地叨念着：“为什么……”

　　凌云起身，又痛苦地回头：“为什么？这恐怕应该我问你吧。为什么，为什么你从险境中救出女儿之后会习惯性地用舌头舔舐她的面颊？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在夜晚一次又一次地露出妖媚的神情？为什么，为什么你在杀人嗜血后眼中却闪着不属于人类的野性？！”
　　凌云奋力克制住自己，大力地喘着气：“你，是妖吧。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对不起……毕竟，人妖殊途。”

　　良久，凌云闭上眼，凄然地等待着事情的发展。展颜，你不该逼我的，逼我说了这么多无情的话。

　　身后，却传来歌声。

　　凌云猛地回头，悬崖上空空荡荡。孩子在崖边安静地睡着，嘴角挂着微笑。

　　一滴泪，不觉划过眼角。

　　是的，他们的女儿和她一样，只笑不哭。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展颜纵身飞下，唱着他们最爱的歌，回忆着当年的言笑晏晏。

　　凌云，我笑，是因为我不会也不能哭啊。我们这边有个规定，只要你不哭，便可永得千年。而你一旦落了泪，生命就走到了尽头。我不怪你，真的。原本我以为，我的笑容是你最明媚的阳光，是使你摆脱烦恼的良药。我不愿看你活得如此辛苦，真的，我不愿你为了权力而变得残忍，我要给你平静而美好的生活。可是，我错了。我发现你在外面也并不快乐，而生命也时时受到威胁，甚至比在宫中更危险。我只能尽我的全力来保护你，保护我们的孩子。只是，我的精力也将耗尽了。于是，今天我故意将所有人引上了悬崖。只要我一死，你便可以回宫，而江湖的恩怨也可以解除。这样，你和孩子便可得到安宁。只是，我没有想到，首先说再见的竟然是你……

　　展颜裙裾飘飘，如一只断翅的蝴蝶，就这样翩然落下，仍然面带微笑。

　　只是，眼中一滴热泪划过，四下飞散，灰飞烟灭。

　　只要你能最后为我流一滴泪，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