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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6、第264章 江山 ...

  •   会昌六年三月二十日,天子下诏:“朕以微眇,获守宗祧,祗荷鸿休,惧不克济。乾乾夕惕,若涉春冰,旰昃忘疲,宵分假寐。而阳和布候,固阴交争,寒暑所侵,乖於摄理。忽婴疾疚,兹已经时,渐觉衰羸,药饵未效。臣僚爱我,中外叶心,祷祝毕为,针石备至。皇子冲幼,未经师资,军国事重,须选贤德。稽于训典,谋及大臣,用建明哲,以贰神器。亲叔光王怡,宜改名忱,植性忠孝,翼翼小心,礼乐生知,聪明天纵。温文敏裕,博厚宽仁。言必依经,雅符于《诗》、《礼》;动不违矩,式合于典谟。俾奉丕图,必惬人欲,可立为皇太叔,应军国政事,便令权勾当。百辟卿士,中外庶官,宜竭乃心,辅成予志。於戏!万几不可以久旷,兆人不可以乏统,惟义是守,朕不敢私。宣布中外,咸令知悉。”

      此诏一出,朝野哗然,万万想不到天子会撇开五位皇子,立哑巴王为皇太叔。直到皇太叔入住少阳院后,言谈举止从容不迫,裁决庶务亦颇有手腕,百官这才知道他是韬光养晦,蔚然深秀。

      三月二十三日,天子崩于望仙观,晁灵云得到消息,立刻从少阳院赶到望仙观,安慰痛不欲生的宝珞。

      自从天子在弥留之际立十三郎为皇太叔,她除了为十三郎高兴,最担心的就是宝珞。

      一想到宝珞对李瀍用情至深,从此天人永隔得有多痛苦,晁灵云就揪心不已,只能抱着她不停安慰:“哥哥,我知道你现在很痛苦,你就当是为了圣上,节哀顺变吧……”

      “我知道,五郎他对我说过,希望我好好活着,可我做不到……”宝珞眼泪早已流干,木然靠在晁灵云怀中,有气无力道,“他这一走,好像将我的魂也带走了,我活着一点意思也没有。”

      晁灵云听着她消沉的话,急得直掉眼泪:“哥哥,坚强一点,我知道你现在很痛苦,这种痛苦我也体会过,可随着日子一长,你迟早能淡忘掉这些伤痛的,相信我。”

      “你是说,我会忘掉他吗?”宝珞睁大空洞的双眼,按住自己的心口,惶惶摇头,“不行……我这里满满都是他,一点都舍不得淡忘,我宁愿永远活在最爱他的这一天,也不愿意淡忘掉一分一毫。”

      “哥哥,你总这样真的不行,”晁灵云想着法子逗宝珞开心,“要不我们出宫去看看师父?如今樱桃毕罗也上市了,你不是最爱吃这个吗?我们可以一起去尝鲜。”

      宝珞烦躁地打断她:“灵云,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求你就让我一个人在这里待着吧。”

      “不行,你这副模样,让我如何放心?”晁灵云继续耐心地哄劝,“要不,你搬去少阳院和我一起住吧,免得一直在望仙观里睹物思人,伤心过度,损了身体。”

      宝珞一听说要她搬出望仙观,立刻瞪着眼发火:“我说了哪儿都不去,你怎么还一直逼我!光王才当上皇太叔,你就在我这儿发号施令,摆娘娘的架子吗?”

      她气冲冲说完,寝室中一时陷入沉默。宝珞知道自己这话一定伤了晁灵云的心,却无意收回,只是自暴自弃地推开她,背对着她躺下:“我就是这样了,你别再管我了。”

      “好,从今往后,我们不再是兄弟了。”

      宝珞浑身一颤,干涸的双眼猛然一热,正要落泪,便听见晁灵云继续道:“我不是你弟弟,自然不必再听你的,你也不能撵我走。今日我做了娘娘,也有本钱搬进这望仙观了。”

      “谁……谁准你搬进来了……”她淌着眼泪,哽咽道。

      “不用你准,我不但要搬进来,还要和你睡一间寝室,天天杵在你面前,你不答应也得答应。”晁灵云霸道地放话,当真摆足了娘娘的架子。

      宝珞无声地哭着,没脸回头与她和好,只能蜷缩着身体,乖乖地由着她从背后抱住,将脉脉温暖传递给自己。

      。。。。。。

      三月二十六日,新帝即位,于含元殿行典礼、加元服。

      这样重要的日子,晁灵云必须出席典礼,没办法继续待在望仙观里陪宝珞。她在离开之前,暗暗检查了寝室里的陈设器皿,确保安全无虞,又叮嘱宫女看好宝珞,务必时刻注意寝室中的动静,事无巨细地交代完毕,才离开望仙观,前往自己的位次观礼。

      尚舍已于前一日在含元殿中楹之间设御冠席,在朝堂中设百官位次。

      到了典礼吉时,侍中版奏“请中严”。太乐令、鼓吹令便率领乐工前往大殿东阶西南的建鼓外就位。

      同时典仪率领赞者及群官依次进入朝堂,太常博士引太常卿登上西阶,立于大殿西房之外。

      西房之中,李怡头戴空顶黑介帻,穿着绛纱袍,正静静等待。直到侍中版奏“外办”,他才缓缓自西房而出,前往御冠席。

      此时太乐令撞响黄钟,协律郎举麾,指挥着众多乐工奏响太和之乐。

      庄严而恢弘的雅乐回响在含元殿上空,一直传到位于宣政殿与紫宸殿之间的望仙观,惊醒了蜷缩在龙榻上的宝珞。

      她在悠远的乐声中痴痴睁开双眼,恍惚回到昔日,看见了她的五郎头戴冕旒,穿着衮服,如天神般驾临浴堂殿,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她在他的怀抱中喜极而泣,唯恐惊破了美梦,只敢将脸埋在他胸前,委屈地啜泣:“五郎……我好想你,你终于回来了……”

      。。。。。。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寿考惟祺,以介景福。”

      含元殿上,太师一字一顿地说完祝语,为李怡戴上沉重的冕旒,随后太尉上前,为他设簪、结缨。

      冠礼结束,李怡离开御冠席,先前往大殿东房更换衮服,再进行后续仪式。

      命妇院中,晁灵云位于内命妇的席次前列,正在赞者的导引下从容行礼,忽然无端一阵心悸,让她双腿一软,险些摔倒在地上。

      她连忙打起精神,稳住身体,用余光留意了一下四周,确定无人注意到自己的失误,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还好没失态,若在如此重大的仪式上出差错,罪过可就大了。

      她心里牵挂着宝珞,好不容易坚持到礼毕,跟着队伍缓缓退席,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望仙观。哪知刚过光顺门,便看见本该待在望仙观里守护宝珞的宫女,正一脸惊惶地躲在角落里,对着人群张望。

      晁灵云立刻溜出队伍,疾步走到宫女面前,板着脸训斥:“让你守着才人,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话音未落,那宫女已经扑通一声跪在她脚边,哽咽起来:“娘子,才人薨了。”

      猝不及防的噩耗犹如五雷轰顶,晁灵云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摇摇欲坠的身体被宫女及时扶住,才没有一头栽到。她整个人瞬间崩溃,一把推开搀扶自己的宫女,厉声尖叫:“你说什么——”

      “奴婢罪该万死,娘子息怒……”

      晁灵云已听不见她在说什么,只顾向望仙观飞奔。

      此时望仙观中,太医已将宝珞安置在龙榻上,美人容色安然,宛如沉睡,令人唏嘘不已。

      晁灵云跌跌撞撞地冲进望仙观,见到太医,仿佛抓住救命稻草,哭着问:“人救回来了吗?”

      太医无奈摇头,俯首告罪:“微臣无能,实在无力回天,万望娘子节哀顺变,保重玉体。”

      晁灵云直接瘫坐在地上,望向躺在龙榻上的宝珞,脸色一片惨白:“哥哥,哥哥……”她撑着发软的身体,爬到龙榻边,失声痛哭。

      望仙观中的宫人们跪在她身后,也跟着哭成一片。

      宝珞生性豪爽大度、温柔可亲,素来深得宫人爱戴,如今决然以身殉情,追随先帝而去,众人除了惶恐自责,更是悲恸难抑。

      晁灵云听见背后哀伤的哭泣声,忍不住回过头,痛心疾首道:“你们那么多人,怎么就守不住她!”

      “娘子息怒,奴婢们真的尽力了……才人推说要小睡,一直安安静静地躺在龙榻上,哪知她竟躲在床帐里,用自己的长发绕住脖子,将发梢结在床屏上,躺着自缢了。奴婢们真的是防不住啊……”

      晁灵云听得浑身发抖,想不到宝珞竟是如此一心求死。

      躺着自缢需要多大的意志才能成功?原来她承受着那么深的痛苦,而自己只会劝她节哀顺变,又有何颜面说自己真的在关心她?

      晁灵云自责不已,一直守在宝珞身边,默默地掉眼泪。宫人们劝不住,只得寸步不离地守着她,生怕她再有半点闪失。

      也不知过了多久,寝室中忽然鸦雀无声,晁灵云在一片浑浑噩噩中,听到了自己最熟悉的声音:“朕的大喜之日,你竟一直在落泪吗?”

      晁灵云抽噎着回过头,隔着一层朦胧泪光,看见身着衮服的李怡站在几步开外,清浅的双眼半隐在冕旒斑驳的阴影里,显得格外温柔。

      “十三郎……”她恍惚低喃,疑心自己正陷落在一个梦境里。

      寝室内的宫人早在天子的授意下,悄然离开,李怡走到龙榻前看了一眼宝珞,感慨道:“王才人至情至性,令人钦佩,朕会追赠她贵妃之位,与先帝合葬。”

      晁灵云草草擦了一下眼泪,哑声道:“多谢陛下。”

      李怡向她伸出一只手,拉着她站起来,与她并肩携手,缓缓向外走。

      晁灵云这一日遭逢大喜大悲,此刻两眼红肿,恹恹无神,已是身心俱疲。于是她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想,任由李怡牵着走,默默地与他一起登上望仙观的最高处——高达百尺的望仙台。

      “这望仙台是先帝为得道成仙所筑,今日第一次登上这里,倒的确有几分腾云驾雾、骖鸾驭鹤的神仙意境。”李怡揽着晁灵云的腰,伸手引着她往天上看,柔声道,“灵云,他们此刻已在天上相守,这未尝不是一种圆满,你不必太难过。”

      晁灵云心中一酸,被风吹干的泪眼再度湿润,李怡摩挲着她颤抖的脊背,又伸手向下指,与她一同俯瞰着灯火辉煌的大明宫:“你看,眼前这片人间才是我们的归属,你要早点振作起来,好好陪着我。”

      晁灵云顺着李怡的指点,望着沉浸在夜色里的宫宇,只觉得星星点点的灯火清冷而遥远,心中倍感萧索:“十三郎,以后我们要怎样相守呢?是不是你在前朝统御百官,我在后宫与妃嫔争宠?这样我们与其他人又有什么不同?”

      李怡惊讶于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又觉得这样的问题,也只有她才会问:“自古得了江山的人,都是如此守成,恐怕我们也未能免俗。”

      “是啊……未能免俗……”晁灵云怅然低语,脑中模模糊糊闪过许多人影,却终究归于一团混沌,“百代千秋,不过是重复同样的轮回,想想就觉得好没意思……”

      李怡看着晁灵云落寞的侧脸,忽然意识到世俗的陈规,也许只是束缚庸人的迷障。

      而眼前人是不一样的。

      一时暮春晚风吹散云翳,往昔岁月如缤纷落英,温柔地覆满心路。他的灵云,他坚韧的伴侣,曾经陪他走过大好河山,北到回鹘、南至循州,她和自己一样,足行万里路,心中有天下。

      一瞬间灵台清明,心中了然,李怡转过身,郑重地面对爱人,伸出双手相邀。

      “灵云,眼前这片河山,你可愿与我共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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