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骨》画染绝

9、韩昀前尘番外

　　韩昀前尘番外

　　他老了，权倾天下的镇北侯老了。

　　是雨声，白发苍苍的老人屏退了下人，一个人拄着拐杖走在幽长迂回的回廊上。雨点打在屋檐上，顺着瓦片滑下来，淅淅沥沥的。老人拱着背，隔着雨幕望着昏暗的天空。

　　他不受控制的打了个寒颤。下头的人远远的在一边许是看见了许是没看见，倒是齐刷刷的低头很是统一，看起来也很是恭敬。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他选择了权力，于是抛弃了一些东西。他老了，老人总是不可避免的想到一些往事。他这一身都在汲汲营营的往上爬，有了权力就想要更大的势力，有了势力却还想要更大的权力。这一辈子他没有停下来过。于是，他拥有了无数人羡慕痛恨的地位势力金钱。

　　数十年回忆完了，只好再往前走。再前面便是他作为一个闲散王爷的世子时为了王位而计策百出。他的手上沾的第一笔血债便是他的兄弟的，随后是他父亲的后院女人。而登上王侯之位的最后一颗弃子是......

　　老人平静的面容迷茫了一瞬，蹙起眉，在漫长的记忆里搜寻出了那个人。浅淡的绿色的衣衫，抱着一把红漆的七弦琴，爱笑，不是大笑而是抿着唇勾一个浅浅的弧度，很好看也很温柔。

　　老人呆滞了半晌，忽而笑了，风刮斜了雨，点滴的雨吹进回廊打湿了老人布满皱纹的脸。

　　柳心，这个人他有多少年没有想到过了呢？似乎他死了多少年，他就忘了他多少年。他依稀想起来了，为什么要往上爬呢？总觉得怎么都不足够。他一直觉得他还不够强大，他还有东西没有得到，他贪婪一辈子到现在都还没有满足。

　　他曾经只想要过一个人。他只想要那一个人。可惜他是弱者，无能为力。他想要权力，要等上当家做主的位置。为了这个一路上他抛却了无数的东西，他在长大。人在成长的过程中不就是丢弃与得到么？

　　只是，乱花迷眼。这条路太长了，他一路走一路走，丢了太多东西也得到了太多的东西，渐渐的渐渐的，他似乎就忘了为什么要往上爬。他已经丢却了那么多近乎锉骨削皮才走到离最后只差一步的位置，只要再丢却一样东西他便能得偿所愿，怎么可能不同意。

　　杀柳心娶南安郡主，镇北侯的位置就是他的了。他不可能不同意。他早不是那个眼界狭小只知道情爱的小子了，舍一个人换得无上的权柄，根本不需要多加考虑。

　　老人抹去脸上的雨水，忽而摇着头张开嘴“嚯嚯”的近乎没有声音只是出气的笑起来。想想他这一生，原来曾经他也是爱过一个人的。只可惜不知道是后来本末倒置还是找到了真正的本，把那人抛却了。

　　管家战战兢兢的站在老人三尺外的地方，低着头恭谨的道：“侯爷，李天师出关了，带来了新的长生不老药。”

　　老人抽搐着脸颊似是笑了却又不像是开心，浑浊的眼睛怔怔的望着越下越大的雨：“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大半夜不睡觉偏要拉你起来陪我去抓蛐蛐。你比我小两岁，却比我会抓蛐蛐。斗蛐蛐我总是输给你，后来......后来阿柳来了，我就不想斗蛐蛐了。开始三更半夜的拉你去厨房，我偷吃的，你放风，然后我们一起去找阿柳听琴去。你还记不记得，阿柳他总是笑着在屋里等我们。

　　我们两个他总数落我，夸你乖巧。我那时候可吃你的醋，我连你的醋都吃。后来，是你放了一把火。我知道，你偷偷的偷偷提醒阿柳走。你放火只是从房子的一角烧，阿柳完全来得及走的。可是你不了解他，你没有我了解他，只要我不去见他，他就一定不会走的。我知道！”

　　苍老的声音忽而高亢，他猛地转头望向年老的管家，却蓦然对上另一双含着浑浊的眼泪的眼睛。

　　管家慌乱的低下头，慢慢的慢慢的抖开小臂上搭着的披风，一步一步走近老侯爷。老人僵持在原地，眼睁睁看着管家走到他的身边，将披风轻轻的披在他的肩膀上。

　　管家生疏的用着僵硬的手指帮老人系着带子，道：“侯爷，雨大了，当心着凉。”

　　于是所有的颤抖都霎时静止了。所有的起伏心绪都似乎没有在他们之间出现过。管家后退了几步，垂手立在一边。

　　老人垂下了头颅，他撑着拐杖，顺着来时的路步步蹒跚的走。半路上他问管家：“你信不信人有报应？”

　　管家不敢回答。

　　于是老人自顾自的接下去说道：“报应不爽。”

　　雨淅淅沥沥不停止，昏暗的天渐渐的似乎也被他们抛在了身后。老人每一步走得格外缓慢，似乎是在走他一生的漫漫长路。天空猛的劈过一道惊雷。“轰隆隆......”

　　老管家的惊叫声被惊雷声淹没，透过层层的雨幕似乎看到有一个人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