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骨》画染绝

12、第十章 售后服务

　　第十章 售后服务

　　临水寺是有名的旅游景点，晚饭的点来往路上各大开放进入的大殿里还是有三两游人。更多的游客去了食堂，尝尝一下临水寺的斋饭。

　　大雄宝殿正中供奉释迦摩尼像，宝相庄严，一手结与愿印，一手结无畏印，示为满众生愿，解众生苦 ，使众生心安，无所畏怖。

　　大殿两侧为十八罗汉像，各持法宝，姿态神情各有不同。明灯焰焰，一刻不歇，照亮金身威严庄重。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来的人是韩夫人与韩昀。

　　韩夫人在殿内捏着三根线香虔诚的拜了三拜，插进半人高的香炉里。韩昀和香炉高度半斤八两，仰着脸瞧人都够呛，此时却高高仰着脖子呆愣愣的盯着高大庄严的佛像。

　　湛雪上前合十一礼，韩夫人回礼，随后拉过一动不动的韩昀，为难道：“是这孩子一定要过来，他……”

　　韩昀像是道游魂，被韩夫人一拉便跨越了阴间走到了人间，他猛地望向湛雪，孩子黑而清亮的眼眸闪过名为期冀的光彩。他攥住湛雪的僧袍，好像攥住了唯一的救命的稻草。

　　年纪越小的孩子眼泪便越是丰富，韩昀较一般孩子早熟，却还是一开口先抽泣了一声，眼泪立时挂了下来：“小柳……求求你……把小柳还给我吧……求求你……”

　　韩夫人的脸色不太好看，她拧着眉头看了韩昀一眼，却又顾虑着什么扭过脸没有插嘴。

　　叶晏抱着胳膊靠着门框，瞧着小孩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得真是伤心，心中想不通，既然柳心真的这么重要，那么怎么人家变了个模样就不要了呢。柳心原形丑归丑点儿，那把嗓子，那柔如水的口吻，乃至于温和的眼神，终归是没有变的。

　　他觉得无趣，世人爱重的究竟是一副皮相，还是皮下的骨与魂呢。

　　湛雪从怀中掏出手帕来细细的帮韩昀抹鼻涕眼泪，韩昀只是求他，一遍遍的求他，小柳在哪里，将小柳还给他。

　　湛雪为难的望向叶晏，叶晏正在脑子里自己与自己跑迷宫呢，乍一遇上湛雪求救的目光差点儿没反应过来。他愣了一秒，抱着胳膊走上前，望见哭得眼泪鼻涕糊一脸的狼狈孩童，觉得自己方才的迷宫白跑了。

　　哪里有那么多的理由那么多的深意，只是个小孩儿害怕而已。

　　纵然讽刺，但事实就是孩子还小，懵懵懂懂，他喜欢柳心收拾妥帖周正的模样，害怕柳心的恶鬼相。他还小，没有成年人的眼界，没有成熟的理智，他只是个普通的孩子而已。

　　你可以标榜他人伟大，但不该鄙薄他人平凡。

　　芸芸众生，无恐无怖者难有。

　　若这人之常情伤害了什么人，也不该由他来清算。

　　叶晏自认是个局外人。他确实为柳心不平，却也明白这一世的韩昀并没有什么错。

　　所以说啊，他最讨厌这种身理心理都没有成熟的幼崽了。因为他们分明伤害了别人，却连“伤害”这两个字最基本的认知都没有。绝大多数人只好咬牙切齿的回以“没关系”“你也不是故意的”“我原谅你”等等无可奈何的话。

　　叶晏舔了下牙尖，他这个人吧，可能天生缺少点尊老爱幼的美好品质，也不准备接手老师家长循循善诱的哄孩子大业。

　　“他死了，死后魂飞魄散。你呢，可以理解为，永远也见不到他了。”

　　回寝室的当晚他便请来了鬼差，正要将鬼王出现之事说明，封印在符纸里的手臂便当着一天师一鬼差的面散了个一干二净。

　　叶晏一句话老底都给捅穿了，湛雪瞬间不用纠结到底怎么才能委婉的说出实情了。他开始担心小孩儿的哭声可能要掀翻大雄宝殿的屋顶了。

　　韩夫人嘴角一动，介于高兴与生气间的微妙情绪。她下意识看向韩昀。

　　韩昀忽而止住了哭声，他怔怔的转向叶晏，遇上那双漂亮得近于浓艳的眼睛。

　　叶晏垂着眼，目光是与言语截然相反的平淡。

　　“……他疼么？”

　　韩昀盯着叶晏，轻轻问：“小柳……会疼么……”

　　叶晏想了想：“疼疯吧得。”

　　韩昀听不懂：“那是多疼啊？”

　　叶晏觉得他不可理喻，瞪眼道：“我怎么知道，我又没有火烧刀刮魂飞魄散过。”

　　韩昀点了点头，收敛了目光，低垂下头：“那他……为什么散了？散了，就是我再也见不到他了么？”

　　夕阳没落，高大的殿宇中一排排烛火流下滚烫的红色的眼泪。

　　叶晏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门外淡退的黄昏景色：“我怎知道？问你自己。”

　　一阵风灌进殿门，长明的烛火明明灭灭，湛雪拨动佛珠，念珠细碎的磕碰声似有若无。

　　“……问……我自己……”韩昀愣愣的重复了一遍，“……我自己……”

　　他茫然着，泪眼朦胧的一遍遍申辩，“我不知道……我没不要他……哥哥，我没不要他……他死了我也要他……我要他，什么样都要他……”

　　叶晏觉得小孩子果真不讲道理：“你要柳心同他说去，同我说做什么？”

　　韩昀张着嘴唇，稚嫩的脸苍白脆弱，好像风轻轻一吹便要败落的花。

　　忽的，他笑了，张着嘴嘶哑的笑出声来，喃喃道：“可他不要我了呀……”

　　小小的孩子又是哭又是笑，似疯若狂，“他不要我了……”

　　韩夫人脸色很不好看，忍耐了片刻要去拉他。韩昀侧身躲开，努力抬头望向叶晏，倔强的好像拉紧着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他不要我了！怎么办……他不要我了……”

　　他对着叶晏凄厉大喊，却又好像是对着茫茫然天地，对着他无法得知的前生过往，对着未来可期的每一天痛声大哭。

　　他许是知道，该听见他哭的人永远也不会再听见。所以茫然无措，只有用最大的声音，期盼着对方可以听见。

　　无助又绝望，可恨亦可怜。

　　孩子尖锐的近乎凄厉的喊声过于刺耳，叶晏偏头掏了掏耳朵，面色如常的答道：“不晓得。你们自己的事怎来问我？”

　　孩子哭得喘不上来，呆愣了片刻好不容易猛吸一口气又呛得直咳嗽，鼻涕眼泪全糊在了脸上，狼狈又可笑。他扶着大殿边上的插蜡烛的铜架子，好容易才没倒下来。控制不住的咳了半晌后踉踉跄跄的往外走：“我知道了。知道了……他不要我了……我做错了……他不要我了……”

　　“小柳不要我了……我找他去……我找他去……”

　　韩夫人见状黑着脸抓着手包追上去，连湛雪都顾及不上了。

　　湛雪目送母子二人离去，洁白的僧袍静若冬雪，那是一种沉默端肃的姿态，却在眼底深出透露出一分悲悯来。

　　叶晏伸出手，白皙修长的手指霸占了湛雪所有视线。

　　“啪。”一个清脆的响指，“主持哥哥回神了，我要饿死了。”

　　湛雪眨了下眼，望向从始至终懒洋洋的叶大师，他张口似是想问什么又闭上了嘴唇，改口道：“饭堂不远，现在去刚好避开了人流最多的时候。”

　　叶晏点点头，示意请主持哥哥带路。

　　韩夫人带着韩昀离开后叶晏在湛雪师傅的陪同下享受了一顿斋饭，又被人亲自送到了山门口。他骑着自己的小电驴刚回到学校，韩朗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将叶晏好一通夸，说是韩昀这小子终于是恢复正常了，拍着胸脯保证等开学了一定请叶晏吃一顿好的。

　　叶晏无可无不可的应了两声，上了楼打开门进了寝室。电话那头传来娇滴滴的女声，模模糊糊的听不清楚，韩朗捂住听筒立马答应了，与叶晏挂了电话。

　　叶晏将手机往桌上一扔，人往椅子上一摊，两根手指头抵着额角，桌上还摊着没收拾齐整的画稿。画上竹林深深幽静，浅碧衣衫的公子含着淡淡笑意，低眉敛目拨弄琴弦，望着他便觉得岁月悠悠，当真安好。

　　原以为这次的售后服务一定会被老板打差评，没想到客户竟然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客户了，会自己突然看开。

　　但怎么就这么心累呢。

　　叶晏揉揉胸口，不明所以。他的目光落在画上，思绪自然而然的飘远，待到回神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放空了好一会儿，月亮都挂得老高了。

　　揉揉脖子伸伸懒腰，脑袋一甩啥也懒得想了。

　　爱咋咋地，别人家的事儿他瞎琢磨什么劲儿。

　　叶晏取了衣服洗澡，三两下剥个精光往花洒下一站，热腾腾的水淋在身上，舒服得人叹息一声。

　　其实只是可惜了，柳心这个人，他觉得太可惜了。

　　他就是想不明白，千年鬼王，如斯神通手段，怎么悄没声息的，突然就没了呢。

　　仇没报，怨未消，怎么突然就没了呢。

　　早知道就不拦着了。

　　这念头一出来，一巴掌就扇在了自己个脑门上。叶晏默了默，觉得不解气，又给自己来了一下。

　　胡思乱想什么呢，进人家的记忆就是这么不好，一不小心便入了戏。特别是这般浓烈的情感爱恨，一不小心走不出来便很危险。

　　叶晏烦躁的揉了揉头发，花洒一关衣服随便一套，脑门儿贴了张符挺在床上开始躺尸。

　　深更半夜，无心睡眠，叶晏翻来覆去差点儿把符纸给蹭掉了。

　　天快亮的时候，他睁着眼睛盯着蒙蒙亮起光的窗户，终于放弃挣扎，不得不承认自己就是这么个小垃圾。一个并不深明大义，没有大爱仁心，还不可回收利用的小垃圾。爷爷说的对，他爱恨太分明，不适合做个叶家人。

　　柳心这黑锅背的有点冤。无关柳心的情感，就是叶晏自己，他自己觉得如果早知道是这样的结局，他一定不会拦着柳心，大概率还会帮着他拦着刚认的住持小哥哥。

　　化作恶鬼，好似疯魔的鬼王，生前笑起的时候，温润和软，叫人醉心。

　　他笃定，这样的柳心不会走到最后一步。便是走了，想来也比现在要好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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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X﹏X真的好喜欢柳心。
只奈何，岁月无情，少年易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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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小天使玥的手榴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