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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2 ...


  •   “那好,我们来开会吧。”半个小时以后,阮大伟站在拼凑起来的长条桌子前,双手撑着面板,面带微笑道。
      下面传来稀稀落落的掌声,不是不够积极,而是人数委实过于稀少。
      全员来齐报道,满打满算不过六人,张张面孔朝气蓬勃,鲜嫩得不得了,却和楼下本部的浩浩荡荡形成鲜明的对比。
      是好事,又是坏事。我站在四个人的后面看着阮大伟不经意地散发着王者风范——领带是斜的,袖子也不怎么优雅地卷至肘部,可偏偏浑身散发出一股斯文的派头,让一群娃娃兵心悦诚服。
      一个半旧不新的兵带领的娃娃军团。有一种叫做绝望的黑色情绪慢慢成型沸腾,一寸一寸啃啮着我的摇摇欲坠的信心的根基。
      开始往往在结束以后,你以为它比过去美好,没想到却是更加残酷。
      半个小时以前,他走过来,问打量着一屋子空落落的我:“颜小姐,看什么呢?”
      我不断抬头低头:“我在看附近有没有摄像头之类的东西,或者剧本,或者导演……反正都可以。”
      “颜小姐,我不懂你的意思。”
      “阮大伟先生,请用您高达180的智商想一想,我们报社其实是希望我们演出一幕青春励志剧可以在年终酒会上播吧。”
      “应该不会吧,我也没听劳资科多给我发演员薪酬呢。”
      “我是说认真的,您觉得就我们几个人,有可能做出足以匹配八十年优秀办报传统的周刊吗?”
      “啊,那谁知道呢?”
      思绪回到当下。

      “大家都熟悉了吧?”站在阮大伟跟前的几个人面面相觑,然后摇头。
      “这样不行啊,”阮大伟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地用手抚着下巴,“那,从我开始了。鄙人阮大伟,以后和各位就是同事了,希望和大家合作愉快。”语毕,他夸张地行了个中世纪宫廷礼节,惹来阵阵笑声。
      “阮先生,那你是不是我们领导呢?”笑的最欢的女孩子问出在场所有人心中的疑惑。
      “领导?”而他照旧是抚着下巴,似乎在考虑极为高深的问题,最终一挑眉:反问:“你觉得我像领导吗?”
      “嗯,看不出来啊。”说完,小姑娘回头朝大家浅浅弯腰,俯仰之际能微微看出年轻的羞涩和好奇交织的表情。“我叫凌珑,还是大二学生。以后就再这里打零工了,请各位前辈多多指教。”
      “各位对即将发行的刊物有什么想法,不妨说出来听听看啊。”含糊其辞的“领导”,正身体力行地行使着有限的权力。
      “领导,我有话要说。”话音刚落,凌珑便举手。“我觉得我们可以做成时尚杂志,关注一下流行时尚啊,写一些名女人,女强人的访谈啊……什么的,我们学校的女孩子其实都很喜欢这个。”
      “我不同意,因为成本太高。”
      “对,而且现在时尚杂志同质化的现象很严重,一摊浑水淌下去,不见得能摸到大鱼。我觉得我们应该做政论性的杂志,显得比较有深度一些。”同事A言下之意,似乎是嫌弃凌珑的提议过于幼稚了。
      “对对,政论性的好,和《南方周末》一样,很能体现我们XX报社的深厚积淀还有历史底蕴!”
      “这话不对了,既然有〈南方周末〉珠玉在侧,我们再怎么努力都不过做一个〈北方工作日〉出来……而且,”同事B的声音稍稍停顿,“你觉得我们能做出〈北方工作日〉吗?”这话说得刻薄,一时半会的时间里,整个办公室安静得只听得到个人的呼吸声和老旧空调声嘶力竭的排气声。
      没必要啊。我轻轻吐出一口气,就算看不起别人,也犯不着把自己也骂进去吧。
      “那个……或者我们可以延续报纸的传统,把都市民生的题材做大做好啊?”良久,同事C挺身而出,英勇地打了圆场。
      最终的最终,个人都把眼光投注到首座的阮大伟的身上,仿佛吵闹不休的臣子,期待着帝王的最终裁汰。
      我被自己这个突然之间的想法吓了一大跳。怎么会,阮大伟给人的感觉一直都是如沐春风极是温和的,这样一个堪堪称得上是温润如玉的人,又怎么会让人想到是君王?
      我追随着众人,同样地把自己一道视线投注在他的方向,焦距却是散漫的,以至于看出去的景物皆为千篇一律的模模糊糊。却还能看到他迎着我的视线,微微一笑。
      这感觉仿佛回到年少时候课堂上,老师提问以后满座寂然。和其他同学一样低头规避的我,却能感觉到视线最终逡巡着落到自己身上……
      “颜菲菲。”
      在五指之间来回转动的笔猝不及防地掉落,和桌面碰触发出声响,圆润的笔身“滴溜溜”地滚动着……我却好像如释重负般地送了口气——被人点名的第六感如同附着在身上的本能,再准确不过。
      “说说你是怎么想的吧。”温润如玉的帝王引领着他的文武大臣,浩浩荡荡朝我杀来。大家的目光又齐刷刷地落在我身上,我摇身一变,从边缘的一棵草变成了焦点。
      “其实,大家说的都很好。刚才我在一旁听着每个提议都很心动,我是说真的。可是,真的要问我有什么意见,对不起,我没有意见。”我停顿下来,不敢看众人的眼睛,周围的无声仿佛是一种压力,催促着我去说些什么,打破这存在于我想象中的尴尬。“还没有做过读者调查,我觉得还是不要在这里闭门造车比较好。”
      “颜小姐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在开这个会,是在闭门造车咯?”
      “我并没有这个意思……”
      “颜小姐的意思是,我们不是读者的代表咯?”
      “不是……”
      “或者说颜小姐觉得我们提的意见都太低级,入不了颜小姐的法眼咯?呵,果然是学院派大家闺秀出生,不同凡响。”
      “……”情势一下子变得混乱而剑拔弩张了起来,我有些慌乱而且措手不及不知如何招架,心里先是惊讶,然后又模模糊糊的念头一闪而过。可不等我来得及抓住它,眼前的形式让我不得不打起精神来面对。
      “各位以上所说的,都不是我的意思。”我提高的嗓音,“请不要以己度人。这不是我是不是学院派出生的事情,而是一个现实实现的必须前提。我知道在座各位都比我拥有更加丰富的社会经验和资历,也知道我在学校所学习的在这里不一定全部管用。但是与其在这里对大众的意见做凭空猜测,还不如多费心思设计问卷来真正触摸到受众的喜好心里,这个所有的理论经验都无关,不过是遵循了新闻里最基础的‘实事求是’原则罢了。”我从开始的慷慨激昂变得有些底气不足,在无话可说之前为我不长的演讲画上句号。然后面对众人鞠躬:“对不起。”
      坐下的时候心中充斥的是莫名其妙的快意,如同打开的汽水瓶子,密密麻麻的泡沫翻涌上来填充满整个人的情绪,让我几乎就要轻飘飘地飞起来——从上班开始,这是第一次,我在职场如此不顾一切,不必戴着微笑的面具对自己以上的人曲意奉承,刻意讨好,而是完全按照自己的思绪横冲直撞,所向披靡。
      有时候理智就像调整形内衣,让全副武装的人仪态优雅。但时间长了却不脱下来,总会觉得胸闷气短的。
      “这……”同事A露出痉挛一般的笑容,“既然颜小姐那么说,就这么做吧。”然后不顾一切地起身,冲出门外。
      “唉,等等……”同事B似是同仇敌忾般的起身跟出去,没有看这里一眼。
      余下四个人,面面相觑。
      “领导,要怎么办?”凌珑有些焦急,又有些惧怕地问阮大伟。
      “啊,怎么办?刚才不是说过了吗?”他的声音,神态一如既往的温和。
      “啊,说过了,我怎么不知道!”
      “既然颜小姐说的有道理,那就这么做吧。”

      水一经从龙头里“哗啦哗啦”地流着,整齐划一,和我思绪形成鲜明对比。怔怔地站在那里很久,直到手上的暖意被流水统统带走,才关起龙头,直起身子,对面镜子里的那个女子,表情无奈,面色憔悴,
      走出起的时候遇见阮大伟,便笑笑。“领导?”
      “唔,颜小姐,出来走走?”
      “还是不用了,我胆子小。”
      “怕什么?”
      “怕AB看到,说我们私私相授。”
      “哦,私私相授。颜小姐,你用的成语太高级,我不是很懂你的意思。”
      “我其实很没文化的,”我惨淡一笑,“领导,你懂我意思的。”
      “我也不想同事一见面就搞成这种不可收拾的局面,只是……”不知为什么,同事AB的脸突然就和赵大妈叠加在一起,看来我和他们也是八字不合,“似乎大家都不喜欢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要怎么办。”
      “对不起,领导,第一次会议就被我搞砸了。”
      “没有的事,其实你做的很好。”
      “嗯?”
      “颜小姐,你早该这样了。”
      “哪样?”
      “看来雅典娜开始觉醒了。”说完,阮大伟抬脚就走,“走吧,再过一个小时,就可以下班了。”身影溶到夕阳里,一片的黑。
      留我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
      拜托,这里不是龙华寺;你不是得道高僧;我也不是香客;能不能不要说这种让人听不明白的天语?

      “菲菲姐~~~~等等我。”
      我停住脚步转过头,看见凌珑正奋力的穿越下班时分稠密的人群向我的方向冲过来。
      “怎么了,难道要加班吗?”她停在我面前,叉腰俯身地大口喘气。
      “啊呀,真是累死我了,累死了……不是的,菲菲姐,不是加班……啊呀,累死老娘了。”
      “那就慢慢说,不着急的。”
      “再慢一点,恐怕就找不到你了。菲菲姐速度超快的说,一下班,嗖……一下就不见了,人家要和你讲讲话都没机会。”小姑娘似乎有些嗔怪道。
      我抱歉地笑笑,不置一词。
      我没有坚韧的神经和百折不挠的品质,今天所有的是是非非以后我唯一能想到并且付诸于行动的就是赶快逃离,不看到那里的景色,不听见那里的声音,不呼吸那里的呼吸——即使明天一切都要重新来过,那获得暂时的放空状态也是好的。
      但现在,面对眼前那么明朗的女孩,总觉得自己的想法过于消颓。好像看见圣母光辉的恶魔——阮大伟说错了,我哪里是雅典娜,潘多拉还差不多。
      “嗯,那你有什么事吗?”
      “对哦,看看,都忘记正事了!”凌珑恍然大悟。“哎,我真是的。”
      然后我的肩膀被重重地拍了一下:“菲菲姐,今天我真是崇拜死你了。”
      “咳咳咳……”我被这样猝不及防的热情对待吓了一大跳,口水都呛到气管里了。“咳咳咳,啊,崇拜我,不是吧?”
      “嗯!真的真的是很崇拜你啊,菲菲老大。”凌珑很用力地点点头,“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过像老大那么勇敢,英姿飒爽的女斗士了,真的好激动好激动。”
      勇敢,英姿飒爽,还女斗士?这可是我收到过的有限的奉承里最奇特的一个了,虽然奇怪可还是有小小的得意:“哈哈,哪有,哪有……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菲菲姐可能自己都还不觉得吧,但是我在旁边都看出来了!”凌珑把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三分,勉强为自己添加了几丝大人的味道。“菲菲姐,你会不会有这样的感觉——小时候朋友之间遇上不开心的事情,吵一架说一句‘我再也不要理你了!’,两三天以后便会和好如初。可是等到长大一点了,方式也就改变了。他们不会告诉你错在哪里,只是慢慢地疏远你,不和你打招呼……刚开始我觉得这也就是最坏的情况了,到了后来发现还有更加厉害的,他们表面上和你朋友还是朋友,对你笑脸相迎,背地里却一点一点架空你,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离开你,直到有一天你突然发现‘啊,为什么我是一个人?’
      “可当这一切发生的时候,我们却什么都不能做,你的一举一动,你最热烈的真诚都会被人们理解成‘妖女又在耍心机了吧,这次我们可不会在上当’——甚至连解释都不可以,有时候那感觉就好像……就好像整个人被罩在网里,不能呼吸,几乎都要憋死了。”
      凌珑激动得滔滔不绝,有些语无伦次。但却仿佛变成了一剂药引,把那些虽然遥远却清晰的记忆统统拉了回来。并不快乐的大学时光,充满算计却让人不得而知的职场……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在为这个女孩的描述作最完美的注脚,生动鲜明。而深陷其中的我,除了勉力抵挡别人的流言蜚语的同时随波逐流以外,真的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表现让人侧目以至于被冠上“勇敢”的封号。
      “可是今天开会的时候,菲菲姐真的很勇敢,可以那么大声地据理力争,捍卫自己的想法。那个时候我真的有一种感觉,好像是一块石头,‘扑通’一声投到水里,真的很震撼!”
      “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厉害。”目视前方,不敢看凌珑的星星眼,“不过就是一时血气而已。”一时血气激起美丽的涟漪,然后石头沉到死水底部,依旧是什么没有解决。
      “不管怎么说,老大,你真的很了不起。我决定了,一定要向你学习。”凌珑满怀豪情地把手搁到我的肩膀上,抬头看天,“只有这样,才是熊熊燃烧的青春啊~”
      向我学习什么?乘匹夫之勇逞口舌之快,为一时的满足而葬送大好前程吗?果然是青春热血的小姑娘才会有的天真的豪言壮语啊。我有些感慨,在这之前我总以为自己很年轻很活力,可看到凌珑才发现,社会已经不知不觉地改变了我许多。现在的我和她,虽然只有两岁的差距,却仿佛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这就是所谓的“社会大学”吧,在没有人会给你机会,原谅你的地方,小心翼翼,忍气吞声。即使偶尔爆发过后,是恐惧和懊恼比舒适和快意地占据你的意识。
      可这所有要怎么和凌珑说?所有的言辞在强大的事实面前都显得苍白,真理在被反复的现实证实之前也永远得不到人们的真心拥护。
      还是让她自己摸索吧,每个人都是一样的逃避不了现实滚滚碾压的车轮。或许她会比我聪明有天赋,很快就能赶上来,然后我们两个人并肩继续摸索。到那时候,可能就会站在不知名的地方笑着看现在的自己,感叹当初的太傻太天真了。
      所有人都有一段太傻太天真的岁月。可当他过去以后,我们会不会有一些怀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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