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蛇爱上青蛙》月莲城

3、第二回 提妲之死

　　在高萧村附近，有一座傍山的废村叫做哥布里。传说在村子深处有一座陵墓一样的遗迹，是某位公主的坟墓，里面有幽灵出没，是绝对不能私自冒犯的。平日里哥布里魔兽横行，大人小孩轻易都不会到这里来。这里逐渐成了燎荧与惜亘避开村里孩子的私人乐园。在里面待的时间一久，他们无意中找到了那传说中的公主坟墓的入口。可是两人都没下定决心进去一看。遇见塑雾与提妲之后，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这个冒险的好去处。
　　在等待与王国人员接头的当下反正也没有事做，两人欣然应允。燎荧与惜亘带着他们来到哥布里村边缘的枯井边，沿着井绳爬到井底，拉开堵着墙壁的铁丝网，从大半个成年人高的洞口走了进去。塑雾与提妲一开始还以为是普通的秘道废墟，没料到沿着弯弯曲曲的地下道出来后，竟然到了半山腰，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座门口竖着六根柱子的神殿般的建筑。
　　“公主墓就是这里。”两个孩子献宝般争先恐后地说。
　　“这下可不得了了。”塑雾笑着对提妲说，“我没料到程度那么高，幸好武器还在身上。”
　　“是啊。”提妲握紧了手上的齐眉棍，笑着回答。他们是有经验的旅团士，光从这座神殿散发的气息就知道里面有为数不少的魔兽与死灵。
　　推开沉重的石门，一股霉气扑面而来。塑雾走在最前面，当中跟着两个孩子，提妲垫底，一齐往神殿深处走去。一路上解决着不时冒出来的魔兽，也不知走了多久，周围的温度越来越低了，似乎已经进入地下很深的地方。又走了一段路，脚下竟然传来流水的轰鸣声。
　　“地板很薄，下面就是暗河，再往前就危险了。”提妲理智地刹车，“探险到此为止，我们回去吧。”
　　虽然有点遗憾，但燎荧还是决定听话。她回头对惜亘说：“惜，我们回去吧。”
　　惜亘不说话。他的脸上有奇特的神情，仿佛在发呆，眼神却显得很锐利。
　　“惜？”
　　惜亘抬起手，指向黑暗之中：“那里，有一扇门。”
　　所有人都不知道他是怎么看透那浓重的黑暗的。听到他的话，塑雾还是走过去查看。
　　“真的有……咿～～～～推不动，怎么那么重？”
　　提妲走过去帮忙。燎荧跟上，看他们一齐推那扇巨大的石门。
　　突然，她觉得背后有凉丝丝的感觉。她一回头看见惜亘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这边，眼神仿佛穿透了塑雾与提妲，看到了石门后的东西一般亮得可怕。
　　燎荧吓得尖叫起来：“惜！”
　　塑雾和提妲都回过头来：“怎么了？”
　　惜亘一下子就恢复了正常，一脸茫然地看着惊恐的燎荧。燎荧盯他看了一会儿摇摇头：“我还以为是蝙蝠……”
　　“门打不开，只好算了，我们出去吧。”
　　惜亘似乎有点不死心。燎荧一把抓了他就往外面走。那扇石门不是个好东西，当时燎荧心中就这么想了。
　　出来之后，塑雾见惜亘一脸渴望的神情，为了以防万一警告道：“里面很危险的，以后你们两个人再也不要进来了。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回答的人只有燎荧一个。
　　之后惜亘一直很恍惚，缠着燎荧叫她再回洞窟一次。惜亘是个内向的孩子，虽然不太发表意见，却是很固执的。燎荧无奈之下只好跟着他往哥布里走。
　　“惜啊……我们回去吧……”燎荧有点胆战惊心地说，“塑雾叫我们不要来了。里面很危险的……”
　　惜亘对燎荧的话置若罔闻，捉着她的手毫不犹豫地进入了之前的神殿。
　　今天的神殿和昨天来时大不相同，感觉阴森森的。燎荧完全没有四人行那天兴奋的感觉，那些黑暗里似乎蛰伏着惊人的恶意，只觉得冷风不断往衣服里灌，让她的腿都迈不开了。他们在拐角的地方被昨天杀掉的魔兽尸体吓了一跳，燎荧是真的不想往前走了：“不好玩的，一点也不好玩的，回去啦……”
　　“放心，马上就到了。”
　　“真的？”
　　这条路是那么漫长，当最后石门出现在两人面前时，燎荧几乎不敢相信他们居然没有遇到一只魔兽，难道说塑雾那天把妖魔都杀尽了吗？想到这里，她心稍安，同时也在心里嘲笑自己的胆怯。这不是一次很普通的探险吗？
　　想到这里她向门上看去。那天因为塑雾和提妲挡着，她没看清门上的花纹。此时一看，心忽然突突地跳了起来。门上刻着一个端坐着的男人。他左边的膝下空空的，右边膝下靠着一个小男孩。男孩黑黑的眼睛仿佛透出邪佞的光芒，嘴角异样地扯着，看着她露出狰狞的笑容。燎荧倒吸一口气，觉得心底的勇气像沙子做的城堡，在名为恐惧的海水拍打下，立刻崩溃。
　　她一把抓紧了惜亘，几乎是用哭腔哀求道：“我们回去吧……我们回去吧，惜……”她的声音颤抖着，指着门，“你看，那个男孩子在对我们可怕地笑……”
　　惜亘望着眼前的石门，脸上有不以为然的神色：“不要怕。我们进去看看，就看一眼。”
　　惜亘抓着燎荧的手让她去推门。门关得很紧，怎么都推不开。门上的男孩在近处狞笑着，燎荧仿佛听见了他恐怖的笑声。她害怕地缩到惜亘身后。因为门不开，惜亘急了起来，越发用力地去推门。
　　澎湃的水声在两个孩子的脚下作响。燎荧看见惜亘脸上出现了一种因狂喜而战栗的神情。他狠狠撞着门的样子显得那样疯狂与陌生。虽然关得很紧，门还是因为他而发出啪啪响声。
　　就在这紧张关头，突然有人从身后把燎荧一把抓住！
　　燎荧一声尖叫划破了冰冷的空气。惜亘吃了一惊，忙回过头来。见到燎荧被塑雾抱在手里，提妲正站在一旁，他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也开始忐忑起来：“塑雾哥哥……”
　　“你这个小鬼头，警告你不要来了，想被打屁股吗？”塑雾捶了惜亘的头。他捂着痛的地方有些委屈的样子。
　　燎荧差点被吓出来的心收回了肚子里：“惜平时不会那么不听话的。是对门后的东西太好奇了。”燎荧伸出手推了一把石门。
　　令他们感到吃惊的是，原本纹丝不动的大门发出了咔嗒一声轻响，从门缝里透出缕缕金光，缓慢地朝里面开启了。
　　众人相对无言。燎荧从塑雾手上跳了下来，跑去拉惜亘，和他一起惊讶地看着门后的金色神殿出现在他们眼前。
　　好半晌之后，塑雾笑了起来：“看来，真的找到宝贝了。”
　　“嗯！”惜亘领着燎荧走了进去。在房间中央，有一个高高的祭坛，上面金光四射，像是有夜明珠一般。几人走到祭坛之上。金光渐渐散去，众人看见玉盘子里放着一颗璀璨夺目的金珠。
　　“哇！好像很值钱！”燎荧叫了起来。塑雾和提妲开怀笑了起来：“是惜亘弟弟执意来找才找到的，就归你们吧。”
　　“真的？”燎荧惊喜地问。惜亘高兴地伸出手把珠子拿在了手里。
　　谁也没料到珠子突然放出了金光。所有人被刺得睁不开眼睛。就在这个时候，神殿崩塌了。
　　地面突然裂开了无数大口子。燎荧只觉得脚下的地板往下一沉，人随之掉了下去。在千钧一发的关头，她一手抓住断壁的边缘，才勉强吊住，但整个人如同秋风里的落叶般摇晃不已，随时会掉下去。
　　她听见身旁有重物落水的声音。她往脚下一看，发现脚下就是塑雾之前说到过的暗河。汹涌的河水卷着一个小小的黑色身影奔向远处。
　　“惜！”燎荧知道惜亘一点也不会游泳，一惊之下手一滑，整个人立刻往河里掉下。她的小手被大手一把拉住。她抬头见是一脸严肃的塑雾。
　　塑雾把她抱了回来。燎荧扯着他的衣服，口齿不清地说：“惜他不会水！”
　　“没事的，提妲已经跳下去救他了。”塑雾的声音虽然很镇定，但神色分明是很担心。他抱着燎荧沿着绝壁跳下去，落在暗河的岸沿，顺着水流的方向追赶。他的脚程很快，燎荧只觉得风在耳边不断呼啸着，连眼睛都睁不开。
　　“提妲！”塑雾大吼着。“小雾！我抓住他了！”
　　塑雾明显松了口气：“你支撑一会儿！我现在就来！”
　　燎荧拼命地回过头去。河到了拐弯的地方，在河水中上下起伏的两颗脑袋已经聚在了一起。提妲抱着奄奄一息的惜亘借着水的冲力撞到了岸边。她一手抓着岸，一手拼命地把惜亘往上推。惜亘看起来神智不太清醒了，几乎使不上什么力。提妲看起来也已经力不从心，推了好久才勉强让惜亘大半个身子都上了岸。
　　塑雾急得要命，却因为地势太过于险峻，一时无法到对面帮忙。燎荧看得心惊胆战，连声音都发不出了。
　　见惜亘上了岸，提妲松了口气。她双手撑着岸边，试图让自己也上岸。就在那一刹那，她手撑着的地方碎了。碎石划破了她的手掌，血花四溅中她往河里掉了下去。
　　惊险的一刻，惜亘抓住了提妲的脖子。小小的他如何能承受一个成年女子的重量呢？两个人一齐向水里滑去，转眼惜亘小半个身子已经到了水里。
　　塑雾再也看不下去了，他把燎荧往岸边一放：“你站在这里别跑！”
　　“哦哦！”
　　同一时刻，提妲滑下水了。惜亘只抓住她那条系着长发的发带，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水流卷走。
　　塑雾跳下水去追提妲。就在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拐角的时候，惜亘所在的岸边突然发生了崩塌，许多碎石掉了下来，转眼就把他的身影埋住了。燎荧尖叫一声。
　　“哥哥，姐姐！救命啊！”她顺着河流朝塑雾跑去。塑雾已经快抓到提妲了，只差一只手的距离。就在这时，水面突然发生了原因不明的爆炸。水花翻腾中，提妲娇弱的身影被拍出了水面。
　　燎荧看见了引动爆炸的人的身影。他是一个打扮得像普通旅人一般的男人，三十岁出头的年纪，脸上带着佛般的笑容，手上的长枪却寒光逼人。他站在不远处的一块大石头上。燎荧根本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当提妲落下的时候，他一个飞身跃了过去，长枪直刺她的要害。
　　“呀啊啊！”燎荧尖叫起来。被弹在半空的提妲反应过人，脚尖借着枪尖一点，整个人往后面飞了出去，总算回了岸上。还在水里的塑雾见到拿着长枪的人，脸上出现了愤怒与紧张交织的神色：“约书亚-赫枚！”
　　“你好，影格特的旅团士。”被称为约书亚的人微笑了一下，手中的长枪却毫不客气地往气喘吁吁的提妲刺了过去。提妲险险地避开。她的脚步踉跄了一下，明显已经精疲力竭。
　　“住手啊！要杀就冲着我来！从‘真神’——从你手里把魔器拿走的人不是我吗！”塑雾已经爬上了岸，直冲向约书亚。
　　“呵呵，事实是这样。”约书亚的枪尖都已经转向塑雾的方向了，却在电光火石之间转向提妲，贯穿了早已浑身无力的她的胸膛。
　　塑雾的瞳孔缩小了。似乎眼前看见的悲惨景象让他脑中一片空白，他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约修亚笑道：“可是，东西现在在她身上不是吗？”他拽着长枪把尚未断气的提妲拉到面前，从她腰间拿走了一个布袋。他眼睛也不眨一下地把长枪从她胸口拔出，提妲的鲜血喷了他一身，使他佛般的笑容变得异常狰狞。下一刻，他罪恶的长枪毫不客气地冲着呆住的塑雾而去——
　　只听一声清脆的枪响，约书亚的枪尖被一枚子弹打偏了了。
　　握着□□燎荧浑身都在颤抖着，泪也早就流了一脸。提妲正倒在那个男人的脚下，胸口殷红的鲜血淌了一地。这个善良亲切的大姐姐，片刻之前还曾经奋不顾身地救过他们呀……
　　就在约书亚为燎荧打出的子弹分神的时候，塑雾身上突然爆发出猛烈的白色光芒。
　　“我要杀了你！”他像只困兽一样凶猛地冲向了自己的仇敌。
　　洞窟瞬间就被塑雾的魔法轰塌了。燎荧下意识地抱头躲到了绝壁之后。山洞塌方之后，上方露出了天空。原来这里离地面并不遥远。待塌方停了，燎荧探出身子去。塑雾与约书亚都不见了，想必是打到了外面。她急急忙忙地奔到了提妲身边：“提妲姐姐！”
　　气若游丝的提妲在燎荧的呼唤下，勉强睁开了一点眼睛。“提妲姐姐，我现在就去找医生！”燎荧抹干眼泪，想爬上塌方造成的斜坡到地面上去。提妲一把抓住了她：“对不起……”
　　“什么？”
　　“对不起…小…雾………要让你……孤单了………………”提妲的手松开了，在燎荧的面前，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提妲……姐姐？”燎荧轻轻地摇晃她，想让她再睁开眼睛。
　　“提妲！”背后传来了塑雾粗重的声音。燎荧转头看去，看见他的眼睛红红的，脸上的神情看起来非常小心翼翼。
　　燎荧让开了身子。塑雾连走过来确认的能力都没有，双腿着地跪在了地上：“提妲……提妲……提妲呀！”他身上又腾起了冲天的白色光芒。他朝天咆哮了一阵，突然呜地一声吐出鲜血来。燎荧吓坏了，想上前帮忙，被他一手推开。
　　无能为力的燎荧爬上了斜坡，拼命地朝村子里跑。之后的情况乱成了一团。提妲之父得知女儿身亡的消息可说是五雷轰顶。雷龙夏招集了村里的人把被塌方埋起来的惜亘救了出来。万幸的是他并没有受伤，只是吓昏了过去。被救出来的时候，他一手拿着从神殿找到的金珠，一手紧紧攥着提妲的发带。
　　塑雾抱着提妲的遗体坐在废墟外不吃不喝不动，任谁劝都不肯松手让提妲下葬。到了第二天早上的时候，连提妲的父亲都接受了提妲已经死去的事实，用车子运来了棺木，想让提妲入土为安。燎荧远远地看着他去劝说塑雾。苦口婆心地说了一番，塑雾却完全没有反应。提妲之父无奈之下去抢提妲的遗体。塑雾这才反应过来，可又吐出了一口鲜血。见状，提妲之父气得大骂：“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明知道自己是光的魔法师，心里不能有仇恨扭曲的欲望，你还在想什么！再不放弃仇恨就不只是吐血而已，难道你想自废魔力陪提妲一起死？！”
　　塑雾还是不说话，很有可能，他心里正是这么打算的。
　　燎荧咬了咬嘴唇，走了过去，在塑雾面前站定：“对不起。”
　　“对不起，小雾，要让你孤单了。”
　　塑雾惊得抬起了头。燎荧黯然地说：“提妲姐姐走之前留下这句话。她心里一定是很舍不得你的，看见你这个样子她会伤心的。”
　　塑雾的眼睛闭上了，脸上的神情似乎在强忍着悲痛。过了好久，他用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我明白了，不会让你伤心的，提妲。”
　　提妲的父亲有些愕然地望着眼前这个小女孩。她年纪不过7，8岁的模样，但是简单的两句话就说动了绝望的塑雾。
　　塑雾吃力地站起来，将提妲放进棺木中。端详了她一会儿，他自言自语道：“马上要冬天了，会很冷吧。”他脱下自己的衣服盖在她身上，温柔地帮她掖好，然后拖着车走向远处。
　　“你要去哪里？”提妲之父不安地问
　　“师父，求你。提妲，让我一个人葬。”
　　此时，没人能阻止这个悲伤的年轻人，也没人想阻止他。燎荧远远地跟在后面，看着塑雾选择公主墓前，用手挖着泥土，挖了很久才挖出了一个洞来。
　　燎荧看见他的手在流血，可是神情却很平静悲凉，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即使年纪小，她也感觉得出，与心爱的人死别有多么痛苦。不忍心再看下去，她转身想离开，却发现惜亘站在她身后。
　　“你怎么来了？”燎荧有些不安地问。
　　惜亘咬着嘴唇，仿佛尽了非常大的努力才发出了声音：“提妲姐姐……真的死了？”
　　燎荧想起惜亘从昏迷之后就不曾知道过这件事情了。她难过地点点头。
　　惜亘吸了口气，突然张开手臂抱住了燎荧。燎荧愣住了：“惜？”
　　“荧，我不哭，也不难过，因为已经答应过她了。”
　　燎荧不知道惜亘为何会说出这番话来。两人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她觉得他有些颤抖，于是抬起手臂抱住了他。
　　就这样默默地过了很久。
　　塑雾终于将提妲的棺木放进了墓穴。惜亘放开了燎荧，朝那边走了过去。
　　“塑雾哥哥……提妲姐姐是因它而死的，就让她把它带走吧。”他双手捧着那颗从神殿发现的珠子。此时这枚珠子看在大家眼里都有些不是滋味。塑雾默默地让开了。惜亘蹲下，将珠子放在提妲的手里。
　　土，慢慢地掩起了装着提妲的过去。在新立的坟前，塑雾突然笑了：“哈哈，我空有一身能杀人的魔力，却因为可笑的原因，心里连丁点的仇恨也不能有，也不能想着怎么把那个逃掉的杂种碎尸万段。提妲，你叫我以后怎么活下去？难道真的要把你连同仇恨一起忘记吗？”
　　在两个孩子不解的注视之下，塑雾转身向远处走去。他这一走再也没有回头。谁也不知道旅团影格特去了哪里。只是两个孩子，还时常跑到公主墓前，为提妲的坟墓送上鲜花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