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宫词之百年》大阿福

1、苏茉儿

　　明神宗万历四十年的秋天，一望无际的科尔沁草原，此时满眼都是浩瀚而金黄色的草浪，层层叠叠随着干涩的秋风斜倒，就如同男人用他粗大的手掌捋顺了马背上修剪整齐的鬃毛子一样。天苍苍，野茫茫，苍劲的马头琴声悠悠扬扬越传越远，就跟着草场子似的，不知到何处有尽头。正午时候，阳光最为毒辣刺激，只是风却清凉的很，绝不受残酷阳光的影响，也变得狠毒起来。天空蔚蓝如海，洁白的云朵棉花球子似的，一坨坨挂在天上。

　　一个年轻的蒙古族汉子似乎并不惧怕阳光的厉害，赤着半个肩膀，蒙古袍子放下来的半只袖子掖在腰间，套着辆牦牛车赶路。他皮肤黝黑发亮，隐约透着些红色，手臂粗大肌肉凹凸，健壮得像个牛犊子。牛车上放着几个口袋，还又两条晒干的羊腿子。汉子不时回过头来看看，脸上便会露出些得意的笑来。这些都是他的战利品，早上刚从前来送礼给王爷的费英东老爷帐子前摔跤赢回来的，不光是这车上的东西，就是牛车也是老爷开恩赏赐下来的。他心里高兴的很，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兆头，或许正是他婆娘肚子里的小东西带来的好运气。费英东老爷说了话，夸他是个难得的勇士，放羊就可惜了。于是吩咐下来，叫他参加骑兵队，跟着大伙一起打仗，一起创造蒙满的宏图霸业。老爷说了许多，他也听不太明白，却很清楚这是件十分光荣的事情，比养了上千头羊羔还要光荣。他想，最好她婆娘能给他生个小牛犊子，将来长大了就能跟他一起为旗主王爷们效力，这样一来，日子也会越来越好。

　　半路上遇到家额英勒的草场，他从小跟额英勒摔跤长大，两个人是拜了神明的安答兄弟。如今得了好东西，自然少不了他的。额英勒见了纳木措十分的高兴，俩人许久不见面了，于是让老婆准备了酒，要喝上一天一夜。纳木措豪爽大方，从车上卸下两口袋粮食，一条羊腿来，交给额英勒的婆娘。额英勒到羊卷里挑了头肥的，想要宰杀款待兄弟。孩子们见阿爹宰羊，各个兴奋的很，跑出来围着又蹦又跳的。

　　他的婆娘过来，抱起最小的站得稍远了一些，害怕小的撞在刀口上。并吩咐其他几个也要小心一些。纳木措帮着额英勒把羊的后腿绑结实了，吊在木架子上，看着额英勒麻利得将羊杀了，放了血。

　　额英勒边剥羊皮边问：“快生了吧？我记得去年冬天安答你请我们喝的酒，算算没有日子了，嫂子身子好不好？你们那边不比我们挨着海子河，草也没这边的肥厚，到了冬天不如你们过来我们两家在一起。”

　　纳木措听他说这个，呵呵笑了两声：“快了，再没有半个月就生了，我老想着怎么要怀这么长的时间，你说咱们养的那些牛呀马的也没要怀这么长的时间，女人就是麻烦，连生个孩子都拖拖拉拉的。”

　　额英勒大笑起来：“这话也就说个我听听得了，千万别叫嫂子听到，不然等天下了大雪，她不叫你进帐子！再说了，你以为怀孩子跟怀牲口似的？大娘的性格倒是痛快，怀你那会儿要是也着急了，我不少了位好安答吗？”

　　纳木措抓了抓脑袋，嘿嘿说：“不说这个，不说这个，怪不好意思的。安答，今天我到费英东老爷行帐里跟他手下的壮士摔跤，他们全不是我的对手，所以赢了这许多的东西，老爷还说叫我到他马队里去效力那。”

　　额英勒拍拍他结实的肩膀说：“这可是个好消息，谁不知道费英东老爷是满洲大汗得力的人物，还有何和里，安费扬，额亦都，看都是咱们蒙满两族里了不起的很英雄。跟着他们可比放羊要有前途的多了。”他说话间已经麻利得将羊皮整个剥了下来，扔在草地上：“好肥的羊，怎么说来着，有水滋润的地方草才会长的丰盈，畜牲吃了这样的草料，也会长的肥大。对了，安答这次可听见什么见闻没有，说出来也给我们听听？”

　　纳木措一听他说这个，立刻来了精神，神采飞扬的说了起来：“这个大汗真是神勇的不得了，他带着捣毁抚顺，直攻了清河，听说明军的牛屎将军叫什么李永芳的当下就投了降，被大汗得了人畜三十来万，真是了不得的胜利了！光是想想就叫人半夜里睡不着觉！”

　　额英勒跟他一起大笑了一阵子，说：“光是那七条大罪就没有一条不妥当的，明鬼狡猾的很，哪里会跟我们一样坦荡，要我说，汉人里那个叫孔夫子的人最坏，才把他们汉人教的一般坏！”

　　“没错！没错！”纳木措把羊放下来，拎着羊腿边跟着额英勒进帐子边说。围炕中将的炭火生的旺旺的，支架上的锅子里正煮着醇香浓郁的马□□。孩子们跟着跑了进来，各个的小脸都被草原上的风沙吹得成棕红色的小人儿，脸蛋上血丝显露出来，黑里透着红润。真是可爱的很，纳木措爱惜的抚弄他们油乎乎的头发，想着自己家的小牛犊子出生一后，缠着他满帐子跑的情形。

　　大嫂将她黑亮的大辫子别在腰间，取下煮好的马□□提了下来，额英勒就帮着她倒给纳木措喝。纳木措边接过碗边说：“东珠就是漂亮，什么时候看见都叫人想唱歌歌颂她。”额英勒的妻子叫东珠，小时候几个人时常一起骑着牦牛在草原上玩耍，额英勒就会不错眼睛的看着她，看到现在就看成了自己帐子里的婆娘。

　　东珠笑了起来，嘿呦一声说：“你别跟我开玩笑，谁人不知道你家的嫂子才是草原上有名的大美人？将来孩子生了也会是草原上的小美人，你的歌声还是留给她们的好，唱给我听就浪费了！”

　　“安答，你给孩子取名字了没有？”

　　“我想着要是生了儿子，等到了马队以后，请费英东老爷亲自赐个名字。那样一来，我儿子长大了也可以跟着老爷打仗，那可就光荣了。满州贝勒跟蒙古王爷们早晚要灭掉明国，那时候说不定我儿子可以当牛录额真，多威风！”他说的十分兴奋，仰头一口气把马□□茶喝了下去，忘记了这茶是滚烫滚烫的，又一口吐了出来。

　　东珠见了咯咯不住指着他笑了起来，说他的梦倒是做的挺好的，还佐领，当牛录额真呢，她又给他倒了一碗说：“我看这回是个女孩子，上次见到嫂子时，她那个肚子圆滚滚的，我怀我家额蔑达时，肚子就是圆的，不相信你问问额英勒。”她转身对着额英勒笑：“是不是？你说！”

　　额英勒哈哈大笑起来，说：“安达，东珠她说的没错的，她怀着儿子的时候，肚子是没女儿那么圆。要是生了个女儿，安达可就要失望了。”

　　纳木措脸上稍微的失落了一下，随即叹口气说：“那没什么，不当佐领也能当草原的明珠，我都喜欢的很。”他对东珠说：“要是生了女儿，就要你这个坏嘴给取和名字！”

　　东珠笑了，把收拾好的羊羔整个架在架子上烤着：“我怎么是坏嘴了！”她想了想说，“有个名字不错，就叫她苏茉儿好不好？”

　　纳木措听了十分的高兴，在嘴里把‘苏茉儿’三个字反复念了几遍，生怕忘了似的，说：“不错的很，要真生了个女孩儿，就叫她苏茉儿。”

　　纳木措回到自己家的帐篷后，非要仔细的看看婆娘的肚子究竟是圆的还是尖的，弄得他婆娘直打他，说他浑身上下冒傻气，纳木措就将东珠的话说了。她听了很高兴，觉得苏茉儿是个不错的名字，但听到他说要到老爷马队里去参军，却不太高兴，骂他：“有好好的牧场不要，非要去充英雄，去送死。这几年各部亲王贝勒们刚不打了，好不容易有个大汗统一了各部，建立了个满洲国出来，就又跟明朝闹起来，咱们科尔沁部族人参加他们的不少，死的也不少，眼看孩子要出生了，你就不能太平一点？”

　　“你们女人就是见识短浅，我们蒙古男人各个都是天生的英雄，就是死在了站场上又怎么样？”他见老婆生气，就又笑了：“不过我不会那么倒霉，说死就死了，说不定还得个牛录额真当当，嘿，那可就了不得了，你跟孩子头上一定多了好多的首饰。”

　　“你就这么心服他们那这个满洲吗？别忘记了，你可是蒙古人，是科尔沁莽古思大汗的奴才，咱们王爷不叫你去你就去不了，你看他嘴上也说蒙满一家子，自己也是满洲的王爷，可他心里可不一定高兴他的奴才把他们满族人当主子看。要是被他听到你一口一个满州国的，还不用鞭子抽你！”

　　纳木措笑着回答她：“咱们科尔沁部跟建州是亲人，儿女亲家，他们子孙中不少流着我们蒙古人一半的血，也就是你们女人家什么都不懂得。就来揣测王爷贝勒门的想法来了。我这回听说，努尔哈赤大汗的八儿子皇太极来先我们王爷求亲呢，想娶我们的科尔沁明珠，哲哲格格！”

　　她婆娘叫阿图，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听见他这样说了，就知道他是被费英东的好话给迷惑了，于是含笑问他：“你是不是想到建州去呀？”说完狠狠照着他的胳臂掐了一把，“我跟你说，你最好老实呆在这里，要是不听话跑去打仗送死，你一死我就改嫁！”

　　纳木措哈哈笑着说：“恐怕我不死，你也老想着改嫁！”

　　正说着，听见外面有马蹄子声，纳木措撩开帐子出去，抬眼看到一队人马奔驰而来。大头的那个男人身材魁梧高大，身上穿着精致的蒙古袍子，纳木措一眼就认出他是宰桑贝勒爷，这也不知道是做什么去，他是科尔沁莽古思大汗的儿子，哲哲格格的亲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