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桢》斯不达

45、第 45 章

　　每日的温度都比前一日凉上那么些许，等路上的行人终于有所察觉的时候，大自然早已完成了一场悄无声息的换季。
　　前段时间日光晴好之际，锦桢就将秋冬的衣裳拿出来好好晒了一轮，今日起床推开窗子，秋意前所未有地袭人，正好从柜中拿出一件厚度适宜的穿上。
　　河西街是处还算热闹的地方，一街之隔，这边商肆林立，那边屋宅散落。
　　河西街上一家规格不俗的茶楼内，锦桢依约前来的时候安诩已先到一步，顺便点好了一桌清茶小点，锦桢挑了他对面的位置坐下。
　　之所以选在这个地方见面，自是因为离得宋家近，说不好还能顺道上门拜访下呢。
　　自上次二人计策暂定后，锦桢厚着脸皮去找了一回孙媒婆，孙媒婆是汾阳城中私媒的翘楚，还开了铺子挂了招牌，因此很是好找。锦桢也算是找对人了，一来孙媒婆本就对她心怀愧疚，二来听过锦桢那番不计前嫌明事理的话语后，她也对她生了几分亲近之心。是以锦桢上门讨教，她不仅不将她视为竞争对手，反而耐心细致地说了好些当好媒人的要点，说不上倾囊相授，但已令锦桢受益良多，起码她不再如无头苍蝇般不知所措。
　　“要拉成一门亲事，其实也没那么复杂，当事人自己看对眼了，就怎么都好办。”孙媒婆是这么说的。
　　可是，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儿。锦桢在心里叹了口气。
　　安诩拎起茶壶给自己添了杯热茶，嘬起嘴在杯沿吹了两吹，很是怡然自得的样子。
　　想起孙媒婆“多上门，多发问”的指导，锦桢对安诩说道：“我们等会儿先上宋家探探底吧，看他们究竟想要什么样的女婿。”
　　一个不留心，安诩手一抖热茶泼了出来，将上嘴唇烫红了一块，疼得他倒吸冷气。锦桢边说着“怎么这么不小心”边给他递帕子。
　　缓过来那阵疼劲儿后，安诩又恢复了一惯的嘻皮笑脸，他猛一点头，对锦桢说道：“没错，是得亲自上门一趟！问问宋家有没相中的，若是有，那就好办了，我们给两边一牵线，不就能把宋萱嫁出去了么……”
　　“嗤——”
　　安诩正天马行空得起兴呢，就听见了这么一声明显冲着自己来的，满含嘲讽的嗤笑声。他转过头去，隔着两张桌子看见了同坐一桌的两个女人，他有点印象，她们也是拿到了门符的媒婆。同样的，锦桢也认出了她们，不就是李媒婆和王媒婆么。
　　那俩人往锦桢与安诩这方轻飘飘一瞟，就转过了头，可接下来的话，却显然是隔空对他们的轻视与挑衅。
　　李媒婆从鼻腔里哼出一声，装模作样地叹道：“有些年轻人啊，可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真当我们这一行的饭是好吃的呢，还说什么‘两边一牵线，事情就成了’，哈哈哈……”
　　王媒婆也跟着笑起来，“其他人我不知道，可这宋萱，我还是有些了解的。宋家可不是一开始就找上官媒的，在那之前，也请过几个私媒说亲，可人家介绍了那么多青年才俊，宋家就没一个看上的，不是嫌这，就是嫌那，当自家嫁公主呢！还有一次，眼看事情就要成了，男女方见面的时候，宋萱也不知怎的了，也不说话，就哭个不停，哭得事情都黄了。”
　　锦桢听得面有菜色，这听起来，是要出师不利啊！安诩被人这么明里暗里地讥讽一通，眼看就要拍桌而起了，又见李媒婆与王媒婆忽然间转了脸色，尖酸刻薄相转眼变成了喜气洋洋的面容——
　　“哟，王夫人，司公子，来了啊！”
　　“真巧啊，孙老爷，孙小姐也到了！”
　　她们齐齐起身，将刚从楼梯上来的四人迎来这张大桌，笑得灿烂无比。
　　原来她们会在这儿是为了这事儿啊……锦桢心道，转头就见安诩勾起了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定是心里憋着坏水呢。
　　锦桢不想惹事，忙止住了他，五分警示五分安抚，以眼神告诉他小不忍则乱大谋。安诩默默瞪了她们最后一眼，倒也放松下来，整个人懒懒往椅背一靠，继续着方才的话题。
　　“宋家难不难搞，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总得自己上门瞧瞧吧……”他见锦桢点了下头表示同意，又话风一转：“可是你看我现在这样——”他指了指自己被烫伤，还有些红肿的嘴唇，一脸可怜兮兮。
　　锦桢顿时明白过来，眼神警惕地看着他，“你不会是想让我自己上宋家周旋吧！”回想起王媒婆与李媒婆的话，这宋家的亲事，她还真没底，不禁更不满安诩这种隔岸观火的态度了。“不就被烫了一下么，多大点事啊，少装娇弱！”
　　“不是……”眼珠子转了转，安诩又说道：“你别以为我是偷懒怕事啊！我倒是想跟你一块儿去呢，可我怕我去了反而误事啊！”
　　锦桢扬眉，不置可否，只定定地看着他，看他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媒人登堂入室，听未出阁的小姐诉说款曲是常事，可我呢，我还是个未娶妻的年轻男子呢，我是不介意的，可你让宋夫人宋小姐怎么想？她们不会觉得我是个浮浪子弟，连带着也觉着你不靠谱，然后把我们双双轰出家门么？！”
　　似乎……很有道理呢，锦桢竟一时无法反驳。她想听听宋萱自己的想法和打算，可若多了个安诩，就难办多了。
　　安诩继续道：“同样的，若我们要上男方家说亲事，肯定就轮到我身先士卒了，总不好让你出面吧！”
　　“……”
　　半个时辰后，锦桢独自拿着府衙的籍册与门符敲响了宋府的大门，心里感慨一句：安诩真是太能说了，自己竟被他说着说着就说服了。
　　表明身份道明来意后，锦桢被领进了宋府。一路行去，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心中大概有了底。宋府家世中等，高于普通小门小户，却及不上汾阳大户人家，位置不上不下地尴尬着。
　　宋夫人亲自出来，见来者是个女媒官，难掩讶异之情，直白地问道：“怎么是个女的？”
　　锦桢只笑笑，略过宋夫人眼底的不信任之情，温和答道：“夫人还不知道吧，官府今年择优新招了女媒官，我正巧是其中之一。同为女子，我也更能知晓令千金的心意不是？是以我便被派来负责宋小姐的婚姻大事了。”
　　“官府”、“择优”、“负责”，锦桢面不改色地抬高自己的身份，并不说自己只是个连能否当上正式媒官都未可知的小角色。
　　不得不承认，安诩有些话还是很有道理的。当一个人有权有势的时候，办事都会容易许多，尤其是在给势利的人办事的时候，人家会主动地行方便。
　　媒官么，自然不是什么大官，可宋家能被介绍给怎样的人家，媒官说的话分量也够了。
　　果然，宋夫人的态度立刻柔和了许多，“可是……媒官大人你自己都还未成家吧？”虽是质疑的话，语气却并不让人觉得冒犯。
　　“这些年尽顾着给别人牵红线，倒把自己落下了。可缘分这事儿也是急不来的。”锦桢无奈地笑笑，“宋夫人不用客气，唤我锦姑娘就好。”
　　二人又聊了好一会儿，锦桢终是有点明白了为何宋家找了这么多媒人宋萱却始终没挑上合心意之人的原因。宋夫人想要的女婿，说是说要门当户对，可言辞间透露出来的，却是属意于高门大户。此外还要对方腹有诗书、为人儒雅、相貌出众……锦桢听得脑仁有点疼，难怪被人说是要嫁公主呢。
　　问题是，宋夫人看上的女婿，宋萱统统不中意。可宋萱中意什么样的呢？她愣是不说。宋夫人要求高，好歹有个具体的要求啊，这宋萱才真让人欲哭无泪。
　　“宋夫人，可否让我与宋小姐单独谈谈？”锦桢稍稍加重了“单独”二字。
　　宋夫人有片刻的犹豫，可方才与锦桢的相谈甚欢，让她觉得不必多心，于是便同意了，命丫环将锦桢直接领进宋萱所住的院落。
　　籍册上写得清楚，宋萱芳龄十七。不知是否因为已接触过不少媒人，在见到锦桢的那一刻，她本能地露出了厌烦之情，但因教养好，还是客气地请锦桢坐下了。
　　丫环退下后，屋内只余锦桢与宋萱两两相看。
　　感觉到宋萱对自己身份的抗拒，锦桢有些头疼。想了一想，与其拐弯抹角地惹人厌，还不如开门见山地推心置腹，说不定还能搏个真诚的好感。
　　这样想着，她看着宋萱，认真说道：“宋小姐，想必你也知晓我的来意，我此番来就是想问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公子？”
　　问得太过直白，宋萱一时有些发愣，回过神来后稍稍别过脸，客套却疏离地答道：“母亲和媒官看上的就好。”
　　“……”真是太不实诚了啊！若果真这样，你不早就被嫁出去了？！
　　心中腹诽着，嘴上还是耐着性子换了个策略：“宋萱小姐可知，我当媒人拉姻缘，最看重的是什么？”
　　宋萱有些迷茫地看着锦桢，不知她怎的忽然有此一问，但还是摇摇头道：“不知。”
　　“是情投意合。”
　　有一瞬间，她看见宋萱眸光微动。
　　“所以宋小姐若有了意中人……”
　　“我没有！”宋萱急急打断锦桢。
　　“………”看来是真有。原来真的心有所属了！难怪呢……不过毕竟年纪小啊，连撒谎都不会撒。
　　锦桢朝宋萱温柔地笑笑：“没关系的，你告诉我你的意中人是哪家公子，我会帮你们的。”
　　“不用！”宋萱果断地拒绝锦桢，连语气也变得不善，还叫来了丫环送客。
　　踏出宋府的时候，锦桢长长地吁出一口郁气，看来事情不好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