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三章 ...
-
夜晚我写作,我就是上帝。当我恋爱时,月老却将我拉入了黑名单!
我写水鬼时,水鬼就披头散发的坐在我对面,我们四目仇视,她用布满血丝的眼睛勾引我,我用血迹斑斑的语言和锈迹斑斑的文字咒骂她,我举起榔头敲锤键盘,文字就如爆米花一般在我昏暗的书桌上“噼噼啪啪”的乱跳、飞溅,香气扑鼻。
祖辈们说丁家墩的灵魂就是村正中央的那座大塘,当年丁家二兄弟逃荒来到这偏僻的江边时,口渴了在大塘边驻足,停下喝口水,临走的时候,大塘里的水草死死的缠住了老大的手腕,一时怎么也解不开,场景让兄弟二人潸然泪下。那年他们离家去当兵的时候,老母亲也是这么紧紧的抓着兄弟二人的手腕,如今和老母亲已天各一方,这口大塘就是他们的娘,他们在大塘边搭了个窝棚,决定以后祖辈们都要陪着娘。
大塘如小村的眼睛,每天转动着幽暗深邃的眼珠,想着心思。
大塘四周簇拥着、蜗居着一排排低矮的小屋,一个个撅着个屁股,如锅口边烧焦的大馍,发散着乡村的霉味。空气中弥漫着鱼腥味、青草味、牛粪味,还有岸边女人捶衣服敲击出的女人味,勾引着落日的炊烟一直缠绵偷欢到树梢,游荡在这白墙黑瓦的徽州古村落里,细看是那般的不成比例,如一幅诡异的水墨画。
我记忆中的几位女主角就围着大塘居住,小美和她妈妈一起住在村口的小学里,秀秀家在村尾的大堤边,雨红家住在村子的最中央,她家小店永远是村里最热闹的地方,她爹常吹牛说城里的十字街也没他家的地段好。
记忆中的故乡只是一个渔村,至今我都不能准确的叫出她名字的出处,祖辈围圩造田几百年,最终一步步将圩埂推远,在视线所能感触的尽头形成一道蜿蜒盘曲的线条。线上偶尔点缀着一些黑色的点,那是上岸渔民的家。围埂散开,对应着坡地上的故乡,如打开的折扇,又如一只开屏的孔雀。听母亲说,一次出工我就在河埂上出生了,那年我家的水牛也当了娘,后来哥哥背着我赶着牛,在河埂上寻觅酸果,而那对牛娘俩,则在啃食河床的味道。
无数个失眠的夜,我竖笔为炬,穿过黑夜的时空隧道,孜孜不倦地用一生捡拾故乡残留的记忆,寻觅故乡的味道,渴了喝一口故乡的江水,困了躺在故乡满是青草的河床上小憩,为故乡,我愿意做一辈子的守夜人。
大塘的源头是毛公山腰间那几眼常年喷涌的甘泉,足有几亩地,从山脚石窟的拐角处一路汹涌而下,绝情而去,喂饱了大塘的胃,在塘口聚集、溢满,再直奔河下的长江而去,投入她男人的怀抱。
甘泉冬天浑身热气腾腾,如个燥热的汉子,夏天寒气逼人,如冰霜的女人。
大塘是村里祖辈祭拜的母亲河,有她才能丰衣足食,旱涝保收。塘口有间水磨坊房子,房子青砖黑瓦结构,有两层,楼下一层延伸到水面上,楼板下面就是水流,水很深,整个磨坊建在岩石上,房子的一半面积下面都是河水。
磨坊常年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从不知道累,张小虎从刚记事时就担心她老成黑炭的轮骨,总有天扭断脊梁,倒成一堆枯木烂铁,可是每年的江水涨了又落,她照样摇着她的纺车,一样哼唱着那同一首节奏的歌谣。
水磨房离村子有段距离,独门独户,住着对母女,老得快成精的丁婆和她不见老的“女儿”傻姑。丁婆到底多大,村里娃子没人能说清楚,据说她祖上是村里最大的商户,后山脚修建的丁家徽州古祠堂可以用土豪来形容,光正屋的几根脊梁柱就需两人合抱。她的父母在批斗中死去,留下丁婆一个人在空旷的丁家祠堂里空守,她怕,村里孩子们孤立她,欺负她,她没有朋友,没有未来,而水磨房清唱的“吱呀”声很像是个男人在叙述,让她感觉不再孤独,能让她安心的睡去。
一个夜晚,她搬进了水磨房,丢弃了丁家大院,丢弃了那张古红漆床,那是她的嫁妆,一生再也没回去。她以照看水磨房和帮人接生为生,村里孩子没人敢直面丁婆的眼睛,更不敢数她脸上的皱纹。她接生一般不要钱,就要娃子的脐带带回去和女儿一起煮食,每一道皱纹就是一根孩子的脐带。她女儿傻姑村里人议论不是她亲生的,但从不敢当着她的面说,她听到会急眼。
一个从未生过娃子的女人,却也能将接生当着人生的使命。
多少年后我一次回乡钓鱼,在大塘边丁婆急切的唤出了我的乳名,她虽然已是满脸刀刻皱纹,但样子还是那样的和蔼,攀谈中我向她的挎篮中放了条刚钓上来的鳊鱼,丁婆激动得硬拉我在她门前的那条黝黑的长凳上坐下,转身迈着裹过足的三寸小脚,欢笑着一路小跑去对面的河埂上,采回来一篮子绿油油的蚕豆硬让我捎上,我转过身,两滴滚烫的热泪从眼角中溢满、滑落,带着对故乡热土的眷恋落进大塘里,融化进故乡的血脉。
丁婆年轻的时候爱上了个跑江的渔夫,也是个孤儿,那男人为了存钱迎娶爱人,拼命的捕鱼,一个暴风骤雨的夜晚,男人出去了就再也没有回来,连尸体都没有捞到。丁婆在江面上捡到了男人的草帽,那夜水磨房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当晚村里有人去大塘边挑水时,看到一个黑影从大塘底下的河埂上一路走来,扛着个渔网,浑身毛茸茸的,瘦小的如个孩子,眼睛借着月光却反射着光。
自那年后,大塘里每年都淹死人,就有水鬼了!村里老人说淹死了的人未满一年就会化做一个类似猴子一样的怪物,全身黑色,手臂非常长,爪子很利,是个脚掌有鳍的一个尖嘴猴腮的怪物,在水里力气很大,上岸却斗不过一只公鸡,会拖人下水,只要时间一满一年,就开始害人了。
半年后,丁婆的房里传来孩子的啼哭声,村里人第二天一大早壮胆去她家看望时,丁婆坐在床上,说自己怀孕后生娃了,当妈妈了,可是昨晚村里有人看到一个娃睡在襁褓里,在大塘的石板上啼哭,是丁婆抱回了家。
村里小伙子带着姑娘游泳时说大塘在思春,是个大色狼,丫头们千万别去洗澡,会被偷窥,会怀孕。
村里老人说大塘是个饿狼,闹饥荒时村里饿死的老少,都扔大塘里,被他吃了,而今每天都在等着赶死鬼跳下来投胎。
大塘里有水鬼,这事村里人都知道,因为每年都淹死人。这10来年掐指算来,男鬼女鬼老鬼小鬼,大大小小淹死的也有一个小班。
自打记事,爹第一次将他带到大塘里洗澡,小虎就怕,那水太冰凉,像是电影里的女鬼吸人阳气一般,凉到骨头里,所以每年暑期张小虎都不敢去大塘里游泳,也不准他的小女友雨红去塘边捶衣,哪怕是天暗了去塘边约会、偷欢他都怕,总觉得鬼魅的波光下,有双喋血的眼睛在盯着他,如狙击手般整天盯着她的猎物,随时会对他扣动扳机,她就是嫉妒自己的雨红那风韵的身体、那两个一笑就能淹死所有男人的小酒窝,嫉妒自己和雨红一起赤脚长大的爱!
原来世间最珍贵的财富,是心里有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