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渐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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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昕阳到酒店的时候，大厅里的时钟刚刚打了六下，他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等待经纪人肖姐帮他联系的几个圈内人士。
肖姐是组合单飞之后，公司暂派给他的经纪人，如今已经“暂时”了一年。他非常不喜欢这个经纪人，可是他如今也就是个“过气组合”里混的不怎么样，也没什么实力的“前偶像”，除非不想在圈子里混下去了，炒掉自己经纪人这种事想都不要想。再过个一年半载，恐怕即使他想，人家也不会带他了——失去了赚钱价值的赚钱工具该淘汰了。
大厅里的电视正调到时下最火的奇点电视台，原本因为播了二十年的王牌常青综艺收拾下滑，略显颓势的奇点，又在这个冬天，因为一部从国外引进的歌唱综艺回到了热门榜首。
这会儿，正在播报娱乐资讯，两个主持人一唱一和地说着一些当下的热点事件，顺便宣传一下本台的艺人和电视节目。
男主持：“接下来说一下本台咨询，本季奇点卫视寒假歌唱真人秀节目《以唱为名》在上一周收官了，第一名是著名歌手同时也是国家音乐学院的教授韩岩先生，港城小歌后裴真和一鸣惊人的新晋小歌王余梦川并列第二。”
女主持接话：“要说这余梦川，可以说是本届《以唱为名》最大的黑马了。他曾是Apollo组合的主唱，在两年前选择去国外进修音乐，如今回来参加我们的这档节目，一唱成名，大展实力。”
两人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如同聊天：
“好多观众可能在第一期之前都会对他的实力存疑，但是唱到最后，一点儿质疑之声都没有了。他用自己的实力向全国乃至全世界的人证明，他是当之无愧的实力派。”
“是啊，在此之前，谁能想到这个二十三岁的年轻人，身体里居然有这么大的能量。声线、音域、唱功，让很多老将都赞叹不已。”
“说到这里，据说等到四月份余梦川就会推出全新创作专辑，完全由他自己作词作曲，大家一定能一饱耳福。”
“自己创作的歌曲啊？看来余梦川除了唱得好，还有才华，不止如此，问题是他长得还那么英俊潇洒，一表人才，真·男神！”女主持一脸花痴。
“既有如此帅气，何须如此才华，既有如此能力，何须如此努力。余梦川就像我们证明了，那些有本事有才华有颜值的人，还偏偏那么努力，然后那么成功，旁人真是羡慕都羡慕不来啊。”
“那让我们期待一下，余梦川的新歌吧。”
余梦川吗？
俞昕阳脑子里闪过两个身影，一个怯生生躲在人后的小白团子，另一个则是有着明媚笑容的俊美少年。两个人影虚虚实实地重合到一起，组成了电视上正在放映的那个歌手的模样。
他眉宇间不再青涩，眼中不再含着笑意，唇角即使是在镜头前也鲜少扬起。耳朵上带了三个水滴状的耳环，似乎是在学他最喜欢的那个动漫人物。坐在舞台中间的高脚凳上，弹着吉他——他以前只弹钢琴的，说是懒得用这种“总被外行人学来装逼”的乐器炫技。
也许有故事能让男人变得更有魅力，两年之间，他也变了很多。以前的他，唱不了这么沧桑的歌曲，而如今，他轻轻压低声线就能让人感觉惆怅，唱起高音又让人觉得明亮，各种技巧应用自如，融入感情的演唱不会让人在意其中是否有刻意的炫技。
唱得很好，感情和技巧都是满分，好听得一塌糊涂。
然而，俞昕阳还是更喜欢他当年的演唱，那种带着“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的青涩莽撞。
想起当初两个人在练歌房里，同用一架钢琴的弹唱，熟练的乐手余梦川，带着仅仅是兴趣入门级别的自己，那首歌他到现在都还记得。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骚动。俞昕阳微微侧首，走过来的人当当正正地撞进他的眼睑。
“梦川……”
缘分总是这么恰逢其会，刚刚遇见了难得一见的江恒宇，不一会儿就又碰上了两年未见的余梦川。电视上播放的演唱者已经从余梦川换成了别人，而眼前这个余梦川，正渐渐大厅的门框走到他的跟前。
俞昕阳早就忍不住站起了身，这是他两年未见，上一次见面时还不欢而散的好友。
余梦川瘦了很多，下巴尖尖的，自嘲是吃一斤胖两斤的他，现在瘦成了一根麻杆儿。完全看不出他以前有着略带婴儿肥的嘟嘟脸。他走路的时候，依旧有几分懒散，手放在身侧，背就是不挺直，让人想去拍两下。
情不自禁伸出的右手还未抬起，眼前那个面色冰冷的青年，就从他的身边径自走过，就像没有看见他，就像从不认识他。
百般思绪，千般念头，在这一瞬，凝结成冰，竟是让他动也不能动，甚至连轻轻伸出去的手都无力收回。他以为他们还像小时候一样，即使前一天吵了架，后一天打个招呼之后就能和好。即使一个人有意冷战，其他三个也会让着他，等他消气之后继续聊天打屁。
他却忘了，如今已经不是当初了。
我们之间，原来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吗？
一个落荒而逃，一个视而不见，还有一个匿于人海。
眼睛闭上又睁开，这样已经用尽了全部的力气，连接四肢的关节似乎是年久失修又锈迹斑斑的机械齿轮，卡着那里。以至于，心想要动，身体却难以产生一点儿反应。
也许全大厅的人都在看着他这个动作奇怪的怪人，亦或许全大厅的视线都被那个带着保镖自带光环的余梦川带走。咫尺天涯，大抵就是这样吧？明明我们曾经是最要好的朋友。
这次约见的圈内人士，是近两年势头直逼奇点的晋江卫视的领导和一些投资商。经纪人肖立春“百忙”之中竟也抽空过来打了下招呼。要不是这个人来的时候晃了他两下，俞昕阳都怀疑自己要被“静止”到天荒地老。
即使内心震恸，也要在外人面前露出明媚讨好的笑颜。他都能想到自己谄媚的丑陋样子：“李哥，刘总，张总，你们好，这边请。”
“……”
三杯黄汤下肚，屋内千姿百态，牛鬼蛇神。怎么说话的都有，怎样动作的都有。
他们在谈国内演艺圈的发展，先是聊去年的那些个票房大作，之后又说道圈内的娱乐公司。王牌的天景传媒，老牌的南风唱片，稳健的安德电影，新兴的金锐造星，以及刚刚成立不久资金充裕的华明娱乐……俞昕阳这种小明星，就是一个小虾米，聊这种话题的时候，他向来没有什么资格发声。
不过，他可以在心里想，那些人能用财权左右人的行动，但控制不了这个。
娱乐这种东西，一天一个样，五年前，他所在的昇才本部公司，不也一样辉煌到不可一世。如今不还是从内部就分崩离析，各为各的利益，困在自己曾经一步登天的美梦里——人心这东西，难长久。娱乐至死，娱乐至死，在他理解就是娱乐圈的东西都会死的。
前两年被吹上天的天后，不用一个月的时间就从人人称赞变成人人喊打；曾经火遍全国的组合，如今单飞的单飞，解散的解散。昔日的兄弟情，昔日的粉丝爱，都像个笑话。而他们曾有过的梦想，曾许下的承诺，变成了真正的笑话。
余梦川火了，南光走了，江恒宇散了，俞昕阳从没想过，所谓的殊途同归竟然会是这样——即使人们选择的道路不同，却都不谋而合选择了分崩离析，这唯一的结局。
不知道自己在这条路上还能走多远。
笑着斟酒，笑着说些无伤大雅的话活跃气氛，这些套路在这两年间，已经练就得无比纯熟。吹捧别人，溜须拍马的话，眼睛不眨一下就能说出。
不怪余梦川认不出他。
恐怕，即使是当年的那个俞昕阳，那个一心和同伴一起追梦，自我为中心的少年来了，也未必认得出他就是几年后的自己。
不怪江恒宇要逃离他。
哪怕是如今的俞昕阳自己，也不愿意照镜子，看到那张写满了市侩与谄媚的脸。
两年而已，我们到底变了多少？
曾经最熟悉，吃睡都在一起，用着知己形容都觉得不够亲密，用亲人形容都少了那份契合的关系，如今都在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京城里，各自混着各自的小天地，即使重合也不再相互会有交集。
晚上回到宿舍，江恒宇果不其然没有回来。余梦川更不用说，早就已经在别处安家落户，连这边的行李都不要了。南光那孩子，公司的通告不接，打电话也联系不上，彻底地玩起了失踪，只知道他还生活在京城的某一个角落。
俞昕阳翻出了肖立春发来的截图，上面有一段晋江台工作人员给她发的短信：
“这是一个明星恋爱向的节目，对方应该是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演员。主办方希望，男女方的互相的粉丝层重合率尽量不高，这样才能互相帮助。这款真人秀你们要是演好了也很吸粉。晋江内定的艺人出了状况，华明那边指名想要让俞昕阳试试，他的女粉丝相当多，还有以前Apollo时期积攒下来的观众缘，说不定能借着这个机会东山再起也未可知。到时候先让他跟两边的负责人见个面再说吧。”
这是他今天一晚上活动的目的所在，走走关系，希望能让这个录制更顺理成章地落到自己头上。
有一次看完这条信息，俞昕阳有些发愣，心想“东山再起”？什么时候这个词语开始没完没了地出现在他的视野中了呢？从单飞以后，每一部来找他的偶像剧、广告，都打着这样的旗号，一开始他未尝没有抱过期颐，后来去发现只不过是借他的话题消费他本来就所剩无几的人气。
即使再不想接受，也不得不说，出道了七年的他，虽然还年轻，但已经过气了，不行了。
没有实力不够努力的偶像，也只能吃那么点儿青春饭啊。
好在他出道早，即使是过气后的末班青春饭他也还吃得到。这也是公司为什么还没放弃他的原因吧？从头到尾他靠得，不就是这张脸。
他突然想起了，江恒宇今天出去时手里拿的剧本。他扫到了封面，好像是部大导演的作品。看着那个人满柜子的专业书，他心想，就是这样坚定努力的人才配得上有好的出路吧？
也许是酒精的作用让他的胆子比平日大了几分，
“你要拍电影了？”手指轻点几下，他就给江恒宇发出了消息。此刻的他，已经失去了给那个人打电话的勇气。
没一会儿：“只是试镜机会，我会努力的。”
“恩，你放心，我不会跟别人说的……”俞昕阳犹豫了半天，把加油二字打上又删去，删去又打上。一不小心手滑就发出去了一个：“甲鱼。”
他臊得脸都红了，赶紧撤回，却不想对方已经看见：“嗯，放心吧，跟你保证，我一定会加油的。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
看完这条，俞昕阳愣了半天，直到手机黑屏了也没想起来怎么回复。把手机放在脸上，双手抱紧了被子，几乎要流出眼泪来。
“我放心？你放心？你跟我保证什么的。明明有没有我，你都会尽最大的努力的。一天到晚就知道死磕的呆瓜。”
人心真是个怪东西，同样是故友，俞昕阳能够看着余梦川展翅高飞，看到越来越多人欣赏他，只为他感到高兴，甚至有几分与有荣焉。而面对江恒宇，那种感情就变了质，他知道他应该为江恒宇受人赏识而为他高兴，可内心深处的声音却叫嚷着“不要”。俞昕阳不想看着那个人走得太远，因为害怕站在高处的那个人，会逐渐忘记甚至开始鄙夷未必能追上他步伐的自己。
“我并不希望你加油的。再这样下去，我们只会却差越远……却差越远……”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渐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