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师叔，你是来救我的吗？ ...
-
一
这里是忘川崖，世间生命最后的向往。从这里出发，上穷碧落下黄泉，可以去往任何地方。
“准备好了吗？”
两个女孩子坐在悬崖边向下望去，底下是一片碎石滩涂，河水拍岸的声音一波接着一波。一个黄袍女子从另一边走过来，站到她们身后，就是她问的话，声音千娇百媚，说不尽的诱惑。
她的袍子格外宽大，袖子长得拖到地上，她费了好大的劲才把手伸出来，正一正衣襟，一脚把两个女孩子踹下去了。
“等等……”
“等一下……”
两个女孩子不约而同的开口喊停，然而已经晚了。
黄袍女子看着她们跌入忘川河湍急的水流，消失在视线里，就地一屁股坐下来。说起来，“送行”这种事她也不是第一次做了，但是从来没有哪次像今天这么值得庆祝啊！
“总算是走了，其实这一切都是应劫台的教唆啊，子郢和况予必须……咦？我是不是暴露得太多了？”她突然好似一脸惊恐地捂住了自己的嘴，但是很快又无所谓地放下了了，“不管啦，反正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虽然好像……好像心理出了点问题……但是不管怎么说，人是过去了嘛！”
二
我大概快死了。
我躺在地上，感受着浑身经脉撕裂的痛，一动也不能动。
明镜堂的地砖是广寒玉所砌，冰凉刺骨，刚好能让人保持清醒的温度，我还能从窗洞口望见灯笼酒旗，桂月西垂。
皎白的月光一寸寸蔓延过来，微尘纷飞，朦胧醉人，只是于我而言，实在是毒过鹤顶红。
我想要再往阴影处挪动一点儿，一抬起肩膀，就听见经脉爆裂的声音，接着就是鲜血渗出。这一下就好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身体各处都开始流出鲜血。
“郡主，郡主你在哪里呀？”我听见阿白在外面轻声叫我。
“……”我张了张嘴，胸口的经脉就爆开了，嘴里很快泛出浓浓的铁锈味来。
窗外静默一会，接着就是阿白慌张的呼声：“怎么有血腥味！郡主你受伤了？是不是那帮混蛋！怪不得不准我进来……我现在就去烧了他们的破……”
“……葵水。”我无比艰难地开口给了个目前我能想到的最完美的解释，付出的代价是另一只肩膀也被血泊占领了。这傻丫头本来就摇摆不定，要是知道我现在的状况，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倒戈帮着书凛言了。
阿白循着我的声音找到了窗口，她整个人扒着窗槛，挡住了大半月光，我一下子觉得好受多了。
她四下扫视一番屋子，这时候就体现出本姑娘红衣情结的好处了，刚流出来的新鲜血液和我身上大红的衣裙颜色相近，在光线昏暗的屋里基本看不出来。但是……
“郡主你怎么躺在地上？地上凉，快起来啊！”
我就知道……我小心翼翼地转过头去看她，试图扯开话题：“红衣阁的消息到了没？”
“嗯……到是到了，但是红玉蝶好像出了点问题……”
“嗯？”扯开话题成功了？
阿白从袖口拎出一只红玉凤尾蝶来，这是我们红衣阁传递消息的信使，向来活泼伶俐，现下却是萎靡不振的样子。
我忍不住皱起眉头，偏偏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出事，这还真是让人不多想都不行啊。
我的身体已经缓和不少，我撑着坐起来挪到墙边上，从袖袋里拿出一个白玉的小瓷瓶抛给阿白：“先试试这个。”
阿白接过瓶子，拔出瓶塞，往红玉蝶的蝶翅上倒了一滴乳白色的灵液，灵液一离开瓶子就散发出一阵馨香，滴在蝶翅上就化成一团白雾整个儿包裹住了红玉蝶。
她一下子瞪大了眼看向我：“郡主！这石钟乳是王爷给你救命用的，你怎么给红玉蝶用啊……”
“救命？他要救我的命经过我的允许了吗？！”我恍惚一阵气闷的感觉，也分不清是为了胸口断裂的经脉，还是为了某个自以为是的人。
阿白看我生气，低声嗫嚅道：“也许……王爷也许是有什么别的办法，未必……”
“但凡是有一丁点儿商量的余地，他也绝不至于这样和皇上合起来算计我，就为了不告而别。”
说到这里，我忍不住浑身涌起一阵无力感。
无论我承认与否，在过去的十七年里，我确实太过依赖书凛言了。他两个月前随手布下的一个局，我却步步都得顺着他走，至今别无他法。
“可……”阿白张了张嘴，不知道是想替书凛言再辩白一下，还是想为自己寻一个方向。
我摆手打断了她，有人来了！虽说经脉断了不少，不过所幸感觉还在，那种有人靠近的感觉，这么多年了，我始终习惯不了。
三
阿白抓起红玉蝶跃上了房梁，敛起气息来一动不动。
糟了！红玉蝶！我和阿白对视一眼，我示意她快走，同时转头大喝一声道：“谁在那里！”
“两位姑娘不必慌张，在下没有恶意。”
听口音是晋国人；声音苍老嘶哑，又浑厚有力，应当是一位修为精深的老人；话音语调暗合玄妙韵律，有安抚人心的作用，却又不是刻意为之，倒像是修习过音攻奇术。
我平复一下呼吸，撑着墙站起来，冲着我感觉到的那个方向深深作了一揖：“前辈，在下书殊，东秦国曦和郡主。”
我话音一落，屋子里突然就亮起来了。我猜我当时的表情一定很可怕。
我抬头看向窗外，阿白怔怔看着我一身的血，一撇嘴，眼泪就噼里啪啦掉下来了，她倒还记得没哭出声来。
我抿一抿嘴，想开口说点什么又觉得没法解释清楚，屋子里一下子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静默一会儿，那老头开口夸了我一句：“小姑娘好坚韧。”
我盯着那个方向不说话，看了一会儿，空气中慢慢显出了一个灰色的身影，是个仙风道骨的老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身上的衣服是天机阁的道袍……要是他能再有点儿眼力见的话，我还敬他是位前辈。
“前辈过奖了。”好大的排场啊！出场就开灯？走到哪里亮到哪里？我看是怎么个高人呢！
“前辈是哪位？”阿白看到老头现身，停了眼泪，深吸一口气问道。
老头没理会，一闪身进了屋子，站到了我面前，仔仔细细地端详我一会儿，忽然一脸惊异地开口道：“姑娘灵脉……”
“灵脉断绝，神魂不稳，煞气压身，快要死翘翘了？”我替他接下去道。
老头一愣，沉吟半晌，我看他神色似是挣扎犹豫许久，最终还是摇摇头开口道：
“姑娘虽然生而大劫，却有人为你翻排命格，想来当是性命无虞。”
“……”我现在这感觉就好像是和人赛跑准备要好好跑争取得个第一，但是突然有人告诉我说，名次是按身高排的。
至于为什么相信这个小老头——天机阁的老头们虽然排场大了点，好面子了点，还总喜欢倚老卖老，但确实从不说谎。
在这个小老头之前，我还遇见过两个天机阁的：一个教了我百门心经，镇魂；一个给了我舒玉散的药方，镇痛。可以说，就是靠着这两样东西，我才勉强活到现在，严格来看，我也算是半个天机阁弟子了。
但是，就是这个算是同门的小老头，先是暴露了我苦心隐瞒的伤势，又在我本来就萎靡不振的时候给了我兜头一盆凉水。
同门之间的关怀友爱呢？
算了，看在他很快要帮我出去的份上，本姑娘忍了。
细细盘算一番，我换上一脸惊讶的表情，上上下下打量他一遍，眼里氲出泪光，万分激动地开口问他：
“师叔，你是来救我的吗？”
四
小老头一愣，诧异道：“小姑娘也是天机阁的弟子？”
“嗯！”我很肯定地点点头，但是很快又一脸落寞地低下头去，“现在也许不是了……我连门派通符都保护不了……”
“通符丢了？”小老头惊得眉毛都立起来了，嗯，这个表情还是蛮可爱的。
天机阁并没有固定的门派山门，门内弟子是桃李满天下，哪位长老一时兴起收几个徒弟也是有的。但是他们有一个一品秘境，只有持有门派通符才可以进入。一直听说天机阁的镇派之宝，天演玄圭就在秘境里，现在看来，也许是真的？
我冲他点点头，小老头深吸一口气，转身发了一张传音符，再回过头来问我：“到底怎么回事？”
“我两个月前在满月楼会友人，看见一个穿着天机阁道袍的男子。本来还想去结识一下同门，后来却发现他行为举止十分怪异，看起来鬼鬼祟祟的。我就跟上去……呃，咳咳…咳…”
阿白在窗外听见我咳嗽，扒着窗槛担心地问我：“郡主你没事吧？”
我一面摇头，一面却忍不住咳得更厉害了。反正也瞒不下去，破罐子破摔了。
小老头翻手拿出一个小瓶递给我，瓶上刻着“益元丹”，我道谢一声，吃了药才继续说下去：“……我看他居然偷偷进了大宗祠，我跟进去看他要做什么，没想到一走进屋子就闻到一股香味儿，再后来就晕晕乎乎什么都不知道了。等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被以擅闯皇家宗祠的罪名关进这里了。我发现通符不见了，就赶紧发了一个门派传音符……师叔你难道不是看见了我的消息来帮我的吗？”
“不是，”小老头皱起眉头，摇了摇头，“你还记得那人的长相吗？”
阿白立马从窗外扔了纸笔进来，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找来的，在这种事情上，我们倒是向来很有默契的。
小老头接了纸笔递给我，我提起笔想了想，还真是纠结呢，到底是画我最讨厌的人呢，还是画我现在最想找到的人呢？
算了，书凛言那张脸简直是家喻户晓，搞不好这小老头也认得出来，找人还是靠自己吧。
不过我倒是万万没想到，这张我最讨厌的脸，他也认识，而且似乎……还很有故事？
因为这小老头正看着我画出来的那个人，憋的脸色通红，却偏就是一声不吭。
不要问我怎么画的那么像，画肖像嘛，重点是特征。我画的这个人就很有特征：他的两只眼睛，被一条狰狞的伤疤整个儿贯穿过去。实际上每次看到他的时候，我总会觉得自己的眼睛也好痛。
嗯，其实我说的也不完全是假的嘛，至少这个人不是凭空捏造的，闯宗祠的罪名也是真的。还有，虽然我根本没有天机阁的通符，但是近来确实有几个天机阁的弟子丢失了门派通符。
这还是我被关进来之前红衣阁传来的消息，现在看这小老头的表现，天机阁似乎还是毫不知情的。所以说，我这也算是做好事提醒他们了。
这边小老头好不容易缓和了情绪，那边阿白手里的红玉蝶倒是躁动起来，灵雾翻腾。
我看了阿白一眼，抓紧时间问小老头：“师叔，那你怎么会来这呢？”
“随便……随便看看……”好吧，我收回刚才的话，天机阁的老道士也不是都从不撒谎的，应该说，是不会撒谎才对。
看我和阿白毫不掩饰的不相信，小老头有些尴尬。我看一眼红玉蝶，冲他眨眨眼。
“这样吧，我们来交换，师叔你知道红玉蝶吧？”我冲阿白扬了扬下巴，阿白配合地举起手里的红玉蝶给他看，“红衣阁的信使，每一只红玉蝶的出现都代表一个秘密。我就用这个秘密和你交换，换你那个——羞于启齿的小心事。”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师叔，你是来救我的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