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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落花时节又逢君(一) ...

  •   陈史记载:陈历天庆十六年,陈帝昭垣驾崩,太子匡定即位,定国号为贞远,尊陈帝为孝纯陈康帝,太子生母慎敏皇后为慎敏皇太后。已故皇贵妃为追封名号为欣敏皇贵妃,立太子妃刘氏为皇后,掌六宫事,太子侧妃赵氏为贤妃,辅助皇后、赐协理六宫之权。先帝四皇子匡成成齐王加封成秦王,六皇子匡贺封贺赵王,此二人得蒙新帝殊宠,在天京建立亲王府邸可常驻京城,先帝其余诸子封亲王,任各州刺史,不日上任。
      然而除了这些意料中的事,新帝倒是还下了一道让人深感意外却又觉得合乎情理的旨意:前任尚书左仆射季勋晋太尉,即日起返京赴任,重修季府,赐匾。

      天庆九年,季府
      季念柳的及笄礼和婚礼是季府的头等大事,也是天庆九年秋天的热门话题之一,你如果从外地到京城,一定能在酒楼里和茶馆里听见有人在侃侃而谈。“季二小姐这可是京城最幸福的小姐了,我从来没听过哪家的小姐能够有这么大的阵仗及笄和出嫁的,及笄礼的宾客名单里听说不少皇子和公主都在列,笄礼的,况且这婚礼还是皇上赐婚,那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福气。你听说了没?那聘礼整整三十二大抬啊、金、银、玉、首饰、绫罗绸缎、文房四宝、皮毛衣裳都是两人一抬的啊,听着就让人觉得气派不凡啊。”

      就连青楼内的女子也会谈起这事,捏着自己的帕子酸溜溜的说“人家季二小姐这就是出生的好,有个当大官的爹和姐夫哥哥,还有当驸马的哥哥,家世比我们这些下贱的人不知道好了多少呢,所以才能嫁那京城四少之首的赵公子。”便也有存了真心想一睹季二小姐芳颜的“诶呀,这怎么这么酸啊,我可听说京城小姐公子们的圈子里可是把季二小姐奉为双姝之一呢,美貌冠于其他女子之上,还说什么才情风雅,不知和我们这些姐妹们比比怎样呢。”诸如此类的玩笑里透露出的都是嫉妒和艳羡。

      渲染得声势浩大的及笄礼和婚礼,念柳却是丝毫不在乎场面是否盛大,她只知道,及笄礼之后,婚礼之后就要离开家了,也能够和青梅竹马的恋人从此长相厮守了,她不再是那个小丫头念柳了,她是可以为人妇的那个念柳了,柔肠百转,竟是说不出的愁和怅惘。
      及笄礼的前几天,已经嫁人的姐姐回来陪她,季勋亡妻的两个女儿自小感情深厚,季家大小姐此时虽已为中书侍郎谢非之妻,对妹妹自小照顾有加,已有先妣之贤良风范。姐姐念风反复交代了念柳笄礼的流程和规矩,念柳聪慧过人,一遍就能记住笄礼仪式,“沐浴后换采衣采履,音乐演奏后等待各人就坐,父亲开礼,我方可走出来,先向各观礼宾客行揖礼,然后跪坐于席,等梨魄为我梳头加笄。公主嫂嫂吟诵祝辞,而后就是最重要的三加三拜环节了,回东房再换成套素衣襦裙,这是初加,至正厅一拜父母感谢养育之恩,这又是一拜了,去发笄上发簪正发钗,再回东房更换衣裳与头上发,此为二加。二拜师长前辈,此为二拜,此后方可加钗冠,也就是三加,最后三拜就是拜我们的大陈朝。三加三拜结束,再是置醴、醮子、取字、聆训、揖谢方为礼成。”念柳将这一条条清楚地慢慢罗列出来,得意俏皮道:“姐姐你说我说的可对?”念风看着妹妹,只觉得时光易逝,母亲去世时念柳才刚刚能稳稳地走路,转眼间已变成稳重大方的闺阁佳人,打心眼里为妹妹感到欣喜。

      季府上下都清楚念柳的笄礼和婚礼是全府的头等大事,早早的便全部妥帖的安排好了。
      而仪式前夕越是盛大的场景,念柳内心越是平静,她倒是起了游园的兴致,那是她最认真也真正醉心于季府花草虫鱼之美的唯一一次,平日里她总说自家的花不够香,布局不如江南的园林精巧,鱼儿木讷只知争食,哥哥们总是说念柳是瞅着人家家里的才是最好看的,特别是赵家的景致,念柳才是最喜爱的。后来爹爹辞官后季家举家搬到了江南一带,苏州园林精巧之名在外,念柳方知,当年季府府邸格局构造之精巧,也比得上苏州了。两次都以为此后会难以见到的家,念柳终于又回来了,不同的是,初时以为会是因为嫁人只能等到归宁时方能再至,后来是因为爹爹要远离京城纷争追怀母亲才举家搬迁到了母亲的生长之地苏州。

      念柳那日明白了,越是裹着华丽外衣的期盼和渴望,越容易破碎和幻灭。第二日她并没有等来爹爹慈爱又庄重地告诉满堂宾客,风光无限地宣布她的笄礼开始。念柳坐在东房里,等不到爹爹下朝回府,没等来孙梨魄和她一起为她正簪,连她的心上人也未曾见到。眼看着已经误了吉时,没有宾客,但笄礼还是举行了,父亲不在,二哥代替了父亲宣布开礼,公主嫂嫂也没到,姐姐充当了嫂嫂的角色。

      念柳身着童子服,穿素布鞋,梳双鬟髻,向她此刻的来宾,也只是季府众人行礼。向西正坐于自己席位前,等待赞者给自己梳头,原本赞者该是梨魄的,可孙家一直未见有人来,季家只得两个女儿,此刻没有年龄合适的人当赞者为念柳梳髻,只得让丫鬟甘棠来了。
      念柳转向东正坐,有府里的丫鬟奉上金线勾边的罗帕和发笄,姐姐走到她面前,虽然此刻并没有高朋满座,姐姐还是高声吟颂祝辞:“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一切就这样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念柳心里行礼时变得格外庄重而缓慢,她需要一点时间来思考,她早就注意到了哥哥们的强装镇定,姐姐祝辞时声音里的慌乱,季府下人们的满脸忧愁。
      “福——”字悠长地落地,念柳此刻听见了慌乱的脚步声,梨魄紧张又微微抽噎的声音:“念柳,我来迟了,可还赶得上接下来的?”梨魄衣衫微乱,气息未稳,又似害怕又似难过。念柳转头微笑:“不迟的,你能来,我很高兴。”

      季念风散下妹妹的童子髻,跪坐于席,轻轻梳头,此刻情景虽乱,念风却心内安稳岿然不动,是了,外面哪怕是天塌下来,也比不得妹子的笄礼重要,她帮妹子梳起额前刘海,挽时下京城妇女皆喜爱的流云髻,加笄,转身回到原位。梨魄正了正黑檀乌木芙蓉雕花笄,陪念柳回东房换衣。
      此刻已是念柳着无纹饰的素色的襦裙,丝绸窄腰带束腰,面向哥哥姐姐行礼。丫鬟再次奉上盥洗用的水,季念风盥手,接过另一个丫鬟奉上的蜜花色水晶发钗,“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语毕梨魄取下念柳此前簪的黑檀乌木芙蓉雕花笄,由季念风帮念柳插上发钗,梨魄正发钗。

      二人再回东房,换上单绕交领青花小曲裾深衣,念柳再至厅内,拜师长,此刻取下此前的水晶发钗,戴上累丝嵌宝衔珠金凤簪。方又至东房,换红色对襟大袖襦裙礼衣,三拜陈国……繁复的礼节一项项到位,季府二公子季念寻哽咽着说:“礼成——”笄礼结束了。

      季念风身子突然软了下来,疲软地倚着椅子,像是浑身都没了一点力气。二哥季念寻苦笑着看妹妹,季白萧早已闭上眼睛似在忍耐,梨魄更是像有满肚子话却不知如何开口,只有幼弟季白谌像是画面外的人物一般一本正经地吃着点心,念柳觉得气氛压抑像是暴雨前的闷热。

      沉默了很久,季念寻好想是想起了什么事一般,嘶哑着喉咙对妹妹说:“念柳,今日爹爹不在,表字也未能取,哥哥不才不能给你取个好的字,等爹爹过几日回来再取好不好?”他早已是声音嘶哑,却仍像平日里一样宠溺的语气。

      “哥哥,你说清楚,爹爹是不是出事了?何以今日一不见爹爹,二不见大哥和公主嫂嫂,三不见赵家半个人影?”念柳喊着问出来,几乎有些眩晕,她一开始就诧异,但却始终压抑的心头的疑问,直至笄礼结束。

      “爹爹很好,只是这段时间不在府里,大哥和公主自然是有要事处理,赵家兴许是出事了吧。要不,咱们不嫁了好不好,哥哥和爹爹都想再多留我们的小念柳一会儿。”仿佛一切风平浪静,季念寻商量着问念柳,不嫁赵家好不好。

      孙梨魄却知道一切都是安慰念柳的,出事的怎么可能是赵家,是他们季家,是尚书左仆射季勋季伯伯!她听母亲说,季伯伯此刻已被关押了起来,连季府大公子也被遣回了驸马府,在案子结束前驸马府的任何人不得出府一步。京城的各个显贵们此时早就躲季家躲得远远的了,就连她自己也是好不容易求了母亲,躲着父亲偷偷来的。孙梨魄不知道的是,就在一个小时前,赵夫人早就遣人来季府,说圣上心知季勋乃疑犯,季勋以权谋私之事尚未调查清楚,怎能给嫌犯之女指婚,还是让她和尚书右仆射的儿子,那婚事自然是做不得数了。如此轻巧的两句话便退了婚,撇清了赵府和季府十来年的深交关系。

      “哥哥,你又在瞒我了,你知道你每次都是先叫我的名字才会说接下来的话,除了你要骗我或者是瞒着我的时候,从来不敢喊我的名字。我知道定是爹爹和赵家出事了,你才不敢告诉我。”念柳和一母所生的哥哥季念寻感情最深厚,只要知道了上一句话,就能知道对方下一句要说什么,接下来要做什么事。念柳知道此刻哥哥说绝不会说的了,她只能问梨魄,梨魄一定知道什么。“梨魄,你知道的,我们从小就是最好的姐妹,你看今天我的笄礼宾客里一个人也没来,只有你和我的家人们在,就连我的公主嫂嫂和赵家都没来,我知道你对我一向很好,所以,你把你知道的告诉我,行吗”念柳握着梨魄的手渐渐紧了。

      “我只知道季伯伯的确是出事了,季大公子和公主困在驸马府一步也出不来,不过你别担心,赵家很安全,季伯伯为人正直是个好官不会有事的。”孙梨魄担忧地看了念柳一眼, “念柳,我说完就得走了,我今天是背着爹爹偷偷出来的,不过,我会再来看你的,你要好好的。”念柳松开了梨魄的手,她知道梨魄对她,就像亲姐妹一样。梨魄今日出来,只怕是冒了极大的风险,她现在要做的,是让梨魄好好的回到家。叫了个门口的小厮“你去送孙小姐回府。”

      “萧哥哥,哥哥不肯告诉我,难道你也糊涂了么,我也是季家的一份子,我也应该知道事情的全部,你便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念柳深知自己的亲哥哥和亲姐姐怕自己承受不住是势必不肯说的了,父亲的养子季白萧是眼下唯一可能告诉自己的人了。

      “念柳,我知道的和孙小姐都已经告诉你了。”季白萧和念风念寻二人存了一样的心思,不管怎么问,也不能告诉念柳整件事情到底是怎样。

      然而念柳一向偏执倔强,“你们都不肯说,我便自己寻去。”

      念风此刻摇了摇头,像是无奈。然而念柳刚走出大门就被拦住了,此刻府外早已是官兵驻扎,空气中都是肃杀的气味,透露出绝望。“圣上有令,季府众人,无诏不得随意出入,外人也不得入内。”

      念柳只得转身回府内,官兵们看着华服锦衣的美貌少女,都不住的叹息“唉”。
      “都这样了还想瞒住我什么,我们难道不应该一起查清楚事情然后想办法救爹爹吗?”念柳只觉得兄长们实在是小觑了自己,她一向不是胆小的普通女子,这样的事情,哪怕就是和笄礼同一天发生也断无瞒着自己的理由。对,他们瞒着的,绝对不是这件事!念柳恍然大悟,婚礼,没错哥哥之前说婚礼“你们想瞒住的绝对不是这些是不是,这样的事情你们知道瞒不住也没办法瞒,所以,除了爹爹,出问题的还有我的婚礼对不对?”念柳犀利的盯着众人,目光里全是不容置疑的肯定。哥哥们的眼神躲闪,想必是真的了。

      念柳此刻心知一切的不正常都有了一个完美的解释,一切变为正常演变的结果。
      然而念柳也只是猜了个大概。季府众人眼见念柳已是点破了事实,无奈却也不知如何开口。季白萧一向是除了季勋以外府里一向主持大局的人,安排了府内近几日的琐事后,缓声告诉了念柳事情的全部过程。

      季勋被御史大夫弹劾勾结党羽,以权谋私,草菅人命一事,由太子匡定主审,暂押御史台狱,季府众人扣押府内,等待案件结束调查后发落。赵家向皇上询问婚礼之事,赵家毫不留情面地在百官面前知道季府二小姐让人退了婚。

      “赵南洵,我季念柳,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赵家今日的所作所为!”念柳心内暗暗起誓。女子被悔婚已是及其耻辱的事情,更何况季勋与赵正明已是共事二十年的好友,两家儿女一向是青梅竹马之情,念柳其实很想知道,赵家是怎么能够这样丝毫没有良心的。

      那是念柳人生十五年来第一次听到和能和母亲去世时一样悲痛的消息,却更有一种情绪叫愤怒,因为赵家的不管不顾,因为从小爱着的人的抛弃,赵家仿佛。一切仿佛像是约定好一样,在同一天,都争先恐后地赶来了。她甚至都哭不出来,甘棠害怕得哭着说:“小姐,您别不说话呀,你就是生气骂人,伤心大哭都是应该的,您和甘棠说说话吧。”

      “小姐,该用晚膳了。”
      耳边仍是甘棠的声音,却灵动跳跃,透露出满满的欣喜。

      她揭下蚕丝帕子,睁眼望着窗外,一晃神竟已过了一下午,此时已是贞远一年的初秋,不是天庆九年的秋天了,天色渐暗。“物是人是却事事皆休,人是那个人,也并非是那人。”天庆九年,贞远一年,虽已过七年,念柳此刻回想,都会觉得心像是被细小的绣花针扎过一把,疼痛的地方很小痛感却很清晰。

      明天,或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因她深知平静总是作为掩盖波澜的假象。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落花时节又逢君(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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