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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少与忍足侑士在大街上同行。 去他的旧居,与忍足父母相见,虽与他的哥哥相识已久,但长辈面对她却是第一次。惊讶之余倒依旧热情。木质地板,老旧而优雅的楼梯,走上二楼后第二间便是他的房间。“十二岁前来东京前,一直在这里。”他对她说,她没有理会,将左手插进大衣口袋,另一只手拨弄他书架上的CD碟和影片碟。有文艺片,有爱情片,有晦涩的严肃文学改编的电影。涉及广泛,她不算文艺女青年,架子上的影片只有少部分是真正全看完的。她挑了一张黑色封面的碟片,《东京物语》,著名悲剧,封面的右下角标了年份与日期,算一算当日忍足侑士方才十一岁,迹部北桢抬起头望他,似笑非笑:“看得懂?”
“有什么看不懂的。”他接过,鲜有的甚至有些窘迫
“嘁。”
“小时候不是很明白,大学毕业后回家又看了一遍,才发现真是大师之作啊。”淡淡的赞叹,“虽说所述都是小事,可是随着镜头偏转就是异常悲伤,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情绪作怪。” “许多悲剧,本身就是潜移默化形成的,哪有大悲?人生来就是个悲剧。”迹部北桢绕到房间的另一个角落,大阪雨水丰沛,从屋顶落下,落在开放阳台的木质地板上,从阳台走出,可以穿到二楼的客厅。忍足宅邸,院子不大,种植两棵巨大的樱花树,郁郁葱葱一直到二楼的阳台下,再过一周,樱花盛开的日子里,应该会更美。
大概与生长环境有关,所以忍足侑士的个性里,带着这样风雅式的浪漫。
拉开抽屉,密封的铁盒,欲打开时被男人抢过。她扬了扬眉:“有什么不能见人的?”;“倒也没什么。” “那干嘛不给我看。”趁他不注意伸手又抢回,打开才知道原来是童年时代所收到的情书,铅笔手写,认认真真,开篇清一色的“忍足同学”。笔迹幼稚,纸张泛黄。
迹部北桢拉开一个几乎是有些灿烂的笑:“我觉得这些姑娘都应该庆幸。”
“庆幸什么?”
“庆幸索性之后再也没有与你有所交集。”
“哦?”难得饶有兴趣
“毕竟忍足君一路桃花运那么好,谁做你的女友应该都会感到不安吧?”
“……”莫名失落,果然她还是没有将她自己当作他的爱人。
当夜,睡在她家,她睡不惯榻榻米,加上天性怕冷,所以辗转反侧。夜雨沙沙,他从后面搂住她,问她,醒了?这一幕出奇熟悉,也是这样的春寒料峭,也是团成一团而被褥末尾冰凉。她明明已经痊愈好久,这一夜回忆却如冲出闸门的水席卷而来。她战栗了一下,蓦地躲开他的怀抱坐了起来。她明明在迹部景吾和忍足侑士之间,有过很多男友,也明明,不只与这两个人同床共枕过。为什么还会因为这样微小的情节而念念不忘,甚至疼痛和懊悔。当日腼腆又自闭的自己已经不想再回忆,然而天性所存的自卑似乎是一辈子的劫难,她永远在某个黑暗的角落,白不出现,夜不出现,只有在与迹部景吾重叠的情节里才会跳出来,质疑并质问她。
她捂住了头。 “做噩梦了?”他也坐起来轻声问她,
“没有。”语气清醒,的确不像噩梦惊醒
“那有哪里不舒服?”未曾见过她这样不安,自己都局促了起来 ”
不,只是想起了一些事而已。“重新躺下,自知这一夜怕是再也无法入眠了。
”你知道我最不想听到什么吗?“心知肚明
”可能就是你最不想听到的。“她知道他心知肚明
”你睡不惯榻榻米是吗?“扯开话题,心情到了最低谷,已经没有力气再用花言巧语再去哄骗她。忍足侑士伸出手覆盖她平滑的右脸,拇指从她的眉宇抚摸下去,眉毛细长,鼻梁挺拔,眼睛里噙着晶亮的泪水,睫毛柔软,触碰到他的手指有轻微颤动。顺着她的侧脸轮廓,抚摸她不是很修长的脖颈,稔熟她的身体,知晓她的伤疤,却为什么做不了她的爱人。
他发现自己越界了,不光越界,而且贪心。
”不,还好。“
”别再想他。“手臂穿过她的颈窝,她的重量便承载在他手臂上,发丝馨香,身体也是温香软玉。她说:”其实真的没有。“
”和我出来,难道不是报复他?“苦笑,说白了,爱的反义词不是恨啊,北桢。
“……”又是长久沉默,她抬起头注视他的眼睛:“你爱我吗。”
“以前不爱。”
“哦?”
“现在,不知道。”
“那本小姐,果然魅力四射啊。”合上眼睛,逞强最后一句,与他在一起,不必在意太多。
“晚安。”伸出另一只胳膊,将之完全环绕进怀抱,浓厚的失落席卷而来,却又,有一些庆幸。
“北桢还没有回东京吗?”与妻子做产检的路上,被问到这个问题。迹部景吾望了望车窗外,东京下了一周的雨,终于在周末放晴了。“大概是中午就到了吧,我有让她晚上回家吃饭。”
“真羡慕北桢的活法呢。”
“反正她也是闲职。本就不需要她做什么。”
“她现在还和忍足保持那种关系吗?”
“只要不出格,随她心意吧。”
“景吾还真是宠溺她呢。”
宠溺吗?
并不。
与妻子在一起时,他全神贯注在准爸爸和丈夫这个身份里,迹部北桢被抛掷脑后。偶然却又有些欣羨她颓废的气质和任性的活法,大概是因为知道自己作天作地也永远有人买单。迹部景吾想来便勾起冷笑,哪有别人,买单的一直是自己而已。
晚间,她如约而至。这一周,看来她过得不错。面色红润,人也精神。照例与原先一样无人问津,她兀自拿钥匙开了大门上楼。常有人羡慕她,实际除了殷实的生活外,她甚至连一张独立的银行卡都没有。这个家对她关注很少。学习或者生活,任由她野蛮生长。大抵遵循迹部家“女孩不必活得太累”的想法,的确,她压力承担小,自然受关注与青睐也少。
很公平。
“玩的有点过火了吧?”她在帮忙整理餐具时,迹部景吾脸色阴沉地站在她旁边,餐桌女仆知趣退下。外界只知道他们兄妹关系不和,所以敬而远之,家眷若有关注到他们有剑拔弩张的气势,便会立即退让,这点连迹部景吾的妻子都知道。迹部北桢抬起头望他,毫无畏惧:“怎么了?”
“你知道那天本大爷找了你一下午吗?为什么关机?”
“我已经二十五岁了,并不会走丢。” 哐当一声,白瓷勺子在大理石的桌子上摔碎,既震耳欲聋又振聋发聩,整个迹部宅寂静无声,他一把扯过她的领口:“你是在跟本大爷开玩笑吗?!啊嗯?”压低声音,怒火如同潮水一样一波一波淹没心智,压低声音预示着更大的怒火。这是她知道的。上一次他揪起她的领口还是她十七岁时知晓她初夜随便给了一个英国少年。
“生气什么?”她不反抗,大庭广众,在乎这点颜面吗?早就无所谓了。 “生气你总是任性!生气你越来越出格和糟蹋自己,生气本大爷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妹妹?”
“姓氏这种东西,嫁人了不就改了?”她冷笑一声,随口说出这句话,于她而言的血缘关系,不过昭示着不能得到他和这个光鲜的姓氏而已,如果改名叫忍足北桢,似乎也并不难听。她比谁都清楚他在生气什么。生气有一天连迹部景吾在她面前也不再特殊,生气忽然有一天发觉他已经无法掌控和左右她。他享受她的爱与另眼相看已经享受了十几年而不自知,现在他失去了,自然会感受到愤怒与落差。
哥哥,你真自私。
他一愣,手下意识的松开,她随即逃脱。“把少爷弄碎的餐具收拾一下。”对已经吓得不敢多说一句话的女仆道,饭也不再吃,拎起包欲离开。拉开大门时撞上了逛街回来的Stphenie,迹部北桢对她点点头,头也不回就离开了家,真是越来越呆不下去了,她冷笑。隐约听见迹部景吾在厅堂里怒斥:“不要管她,让她走。”心内已经连一丝应景的悲凉都没有了。
她坐在车里整理好领口,踩下油门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