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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老九门/佛八】亭亭如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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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沙的春天短的很，刚感觉开个头，已经结了尾。
春雨绵绵，细密的淋湿了地上的青砖，张启山看着天井，和长沙很多人家一样，天井里种着一棵香樟。
‘这院子，保存的挺好的。’他对陪同的人说，用手指着天井比划了一下‘那年打小鬼子的时候，有一发炮弹就落在这里。就那棵树根边上，那会刚种上没多久，才那么一点高。你们看看，朝阳的那边，树皮上有个口子，是被弹片削的。’
‘看到了，对对，可不，那口子在这呢。’随行的人们绕着树看了又看，啧啧不已。
张启山在那里没有停留太久，开会路过，顺便看看，他也不愿给地方上添太多麻烦。
那辆黑色的红旗轿车刚刚开出去不远，又停了下来，一个勤务兵跑向送别的人群。‘首长想问问，能不能把那棵香樟带回北京，这样想起长沙来，就看一看这树，做个念想。’
一棵树不是什么大事，陪同的干部很爽快，‘没问题，这事交给我们来办。’
他们以为这位来自首都的首长也许只是随口一说，香樟树而已，长沙处处可见，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真的想要，在北京种一棵也就罢了，翻山越岭的寄过去，显得有些过于小题大做。
三个月后，市政府办公室截到了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北京的首长亲自过问那棵香樟什么时候能够运到北京。这事不经意就传开了，人民群众都被首长对长沙的深情厚谊深深打动。‘请你转告首长，我们已经安排好了，将尽快把这树运到北京，请首长放心。’
‘老总，长沙的包裹到了！’勤务兵小张快步穿过院子喊道。
‘喊什么，老总忙了一晚上，刚刚打完针，睡下了。’家庭医生迎出来，瞪了小张一眼。
‘这不是老总天天问，我看好不容易盼到了，赶紧报告，也好让他高兴一下。’小张吐了吐舌头。
‘长沙的包裹，是那棵香樟吗？’张启山肩上披着外衣，趿拉着鞋，推门出来。
‘还没打开呢，不过那个包裹那么长，那么大，张秘书说您也没收过其他长沙的私人邮件，我估计应该是没错儿。’
小张说着向门外挥了挥手，‘抬进来吧。’又转头对张启山笑道：‘老总你都问了好几回了，我就自作主张给运过来了。’
‘不批评你，还得表扬你，这事办得好，办得好。’张启山哈哈一笑。
几个小兵抬进一个半米见方，7、8米长的板条箱，干干净净的白茬板上盖着邮政系统的过路戳。‘嚯，走了不少地方啊。’他抚摸着箱盖。
箱子打开了。
里面并没有他期望的郁郁葱葱，只有满箱子的枯枝败叶，干黄脆硬，主干已折，断根残落。‘这是怎么回事？’他指着箱子大声问道。没有人能够回答，也许是托运的途中受了颠连，也许是成树不比树苗，挖出来就伤了元气。谁也不知道这棵树一路走来，经历了什么。
张启山平静下来，他冲着傻了眼的小勤务兵们挥了挥手，‘你们让我一个人呆一会。’他心里隐隐约约的觉得，这就是他跟这棵树的缘分，那点缘分只够他远远的看上一眼，却不够他把他留在身边。
他掏出不离身的那把小刀，轻轻的撬开了那条弹片划出的伤疤。那里夹着一个油布包着的信封，看样子已经有年头了，因为树皮不断的自愈，被挤在缝隙深处。如果不是树干折断，很难发现，即使发现了，也取不出来，放进去信的人，也许希望它永远沉睡在树皮之下。
景愚兄启：
君见此信之时，当为树已化枯枝之日，愚弟每每暗自揣测，何日此信可见天日哉？暗自妄念，愿其永藏，又知天命已定，非人力可转移也。然佛爷素能泰山临于前之沉稳，隐忍之功更非常人可望项背。故为之一卜，卦曰：落叶归根。恐非君耄耋之年不能启耳。幸甚，此树可获命与君之日久矣。
君庙堂位高，则高处不胜寒，言不由衷，行无奈何。虽雷霆牵惹，清洗一令，血染九门，然家国为重，儿女事轻。况吾辈所行，亦非无辜，掘坟盗墓，总遭天谴。此番责难，非君之罪，非君之愿，吾不怪君。
愚弟得以挣脱罗网，只身重洋，非君暗中斡旋回护，怎能成行？
君还记长沙城外，树有合欢，三生早定，约为夫妻。（注1）奈何孤帆远影，再见无期，樟可跨溪，不可越洋，今生缘尽，所欠，所爱，所盼，所负，都只得来世图报矣。
临行匆匆，不备。
瑞泽 顿首（注2）
薄薄的两页纸下面，是张启山的笔记本，那笔方正浑健的颜书，录了一句‘庭前有树，他年手植，今已亭亭如盖矣。’他怅然的拧开笔帽，划掉了那句话。
那年去石霜寺踏青，戴眼镜的青年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容，指着那隔河相会的樟树，让他安心出征。两地一心，当如此树，他说，你放心，家里有我。
而如今，那个人竟连这么一点念想都不肯给他留下。
老八啊，他长叹了一声，
那是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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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长沙石霜寺，有两树隔小溪相对而生，在2人多高处长为一体，成为一株数人才能合抱的合欢树，人称夫妻树，又名“隔河相会”，诗叹曰：“一径通幽寺，双樟隔小溪。干从颈项合，枝上树梢离。倩影映泉碧，桥虹入涧奇。千秋儿女恋，怀古看夫妻。”
注2：张启山，字景愚。齐川，字瑞泽。写信指名道姓不太礼貌，而且如果是恋人又太疏远。所以二设一下，勿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