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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真的吗 ...

  •   安素之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课室的嘈杂把有些感伤的梦境完全驱赶开了。从桌上爬起,被额头枕着的那截手臂有些黏腻,在这样炎热的夏季像是避免不了了。她尽量不带动其他部位,轻轻拨开了额前的发,迷蒙地看向身边,凌闫的座位是空的,水杯也不在了,应该是出去打水了。她揉揉有些绷的太阳穴,随意向四处张望,几个提着水杯的女生陆续走回来,其中一个八卦在接触到她不经意的视线后,八婆兮兮地凑了过来,安素之下意识皱着眉。
      “那个凌闫啊!”,“啊”字拖长了几拍,细尖得有些挠耳的声音,故弄玄虚的样子让安素之有些不舒服。
      “我刚才看到她跟一个打我们近十岁的精英男一起诶,你们一个宿舍的,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你看凌闫平日也挺老实的一个人,他俩应该是什么亲戚吧,不过啊,也没怎么听她说她有亲戚在这边?如果……”
      女生讲着正高兴,安素之忽地把手里的文秘英语习作放了下来,视线直直落在女生的身上,书本的硬版封面拍在桌上的声音在哄乱的教室根本没什么声势效果,可女生还是迟疑着安静下来了。
      “论亲密程度也是我和凌闫比较亲近,而且她爱做什么是她自己的事,后果也是她自己承担,相信还轮不到旁人来左右。既然对她的一举一动我们也没有什么意见,那更不由得旁人来嚼舌根了,明白吗?”安素之说完没有再看女生,又兀自翻起了书,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
      女生表情有些惊讶和窘迫,也许愤怒也少不了,像是没有想到一向对什么都冷淡不热心的安素之会一下子有了反应,认真起来的样子有些吓人,说的话也她不太下得了台,正尴尬着是走是留,上课铃声便响了,没有打招呼便离开了。
      “你做什么吓到人家啦?”凌闫坐回座位,看着女生离开的样子有点急促,调侃道。
      安素之抬眉笑笑。
      乏味的课在困意涌上来之前结束,凌闫有兼职急着先走了,安素之在笔记本写下平时作业的注意事项,把书和笔塞进包里也提着离开了。
      回宿舍简单收拾一些东西便出发去御景别墅区,出发前给缺了课的玮云瑶信息打了招呼。
      宣作家的最新一辑在网络连载的书稿准备出书,安素之负责部分的校正,最近任务并不轻松,在学校接连几天都熬夜,周末对方提议去她家住几天,方便任务交接,安素之答应了。
      菲佣把安素之的行李放进客房,从学校回来的Alice看到她很兴奋,小家伙跑过来紧紧地抱住她,安素之陪她说了会话,指着楼上的宣姨的办公室,露出了很遗憾的表情,菲佣把Alice抱走,她便趁着离晚饭还有段时间,继续之前还没完成的工作。
      安素之推门进去,不怎么亲昵地喊了声“宣姨”,其实她改口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却还是不太习惯,。
      宣姨听见是她,从扎堆的稿件里抬头朝她笑,像是对这个称呼还满意。
      也许压力真的有些大,平时头发总是一丝不苟别在后面的女人,此刻还是凌乱了几分,像是有几分慵懒,倒让人觉得亲近许多。
      晚饭过后,安素之看宣姨有些泄气地坐倒在软沙发上发呆,没有打扰,拉着在一旁等着自己得空的Alice出门,在院子里散步。
      一整日的暴晒,单凭这一两小时暗却下来的降温,其实并没有多大的效果,天气其实还是闷热,就连院子里时而刮过的风都是带着热气的,可是兴奋得额头冒细汗的Alice好像并不怎么在意,还拉着院子里的其他人想要做游戏。
      她看起来好像离烦恼很远。
      那些事没有发生以前她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她有些感慨,不过看着Alice挂满笑容的小脸,两只同样快乐的眼睛在看着自己,闪过的一丝扫兴的念头,也只是一瞬间而已,很快她又活跃起来,开心地追逐着故意躲闪的Alice。

      夜半九点多,Alice的睡前故事时间到了,Alice嘟着嘴有些不开心,时间这么快就过了,但还是听话地放下手中本来打算展示给安素之看的裙衫和鞋子,不过作为交换想要听安素之给她讲睡前故事。
      小家伙今天好像特别兴奋,根本还不怎么想睡。两人在房间了折腾了不少时间,宣姨也过来了,哄了好一会,小家伙才嘴角嗔着笑趴在小绵椅睡着了,安素之看她把小家伙小心放上床盖好,晚安吻的时候一脸慈爱。
      室内有些安静,大概是临近晚上休息的点了,早上照顾一家起居的佣人也好像不在了,这是安素之第二次在这边过夜,也许上一次距离有些远而且只有Alice在家,此刻在这个点和宣姨处在一起让她多少有点不适应。
      安素之挠了挠头想搜寻着话题准备展开。
      感觉喉咙有些干,不自然地轻咳出声,宣姨问她要不要喝点水。
      还没有开口,便看到和Alice玩闹时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在震动,来电名称显示“爸爸”,她看了看宣姨脸上的表情,对方还是一脸温柔的笑,像是不介意话题被打断,她说了声不好意思,便拿起手机走开接听了。
      “安安。”熟悉而充满沧桑感的声音透过话筒传过来,在空荡荡的房子竟显得有些寂寞。
      “嗯,爸爸。”她回应道。
      “在哪呢,还没睡吧?”声音还有些沙哑,像是感冒了。
      “你感冒了吗?”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前些天没注意,差不多就要好了。夏季有时天气昼夜温差大,你要小心点啊。”
      “知道啦,每次讲话都说一次,倒过来都背得出来了。”安素之不在意地吐吐舌头。
      “你说你怎么还像个小孩,说的得听进去啊。”爸爸急躁的脾气有些上来了。
      “知道,知道,”安素之讨好地说,发觉自己其实还是有些害怕家长生气的,像小时候一样,这好像是所有小朋友的通病。
      电话那边的人咳了几声,有些厉害,并不像他说的“就快好”的样子。
      “你平时都几点睡啊?”安素之问。
      “十二点过后吧。”声音还是沙哑。
      安素之皱了皱眉头,“学校都这么忙吗?”
      那边停顿了一会,“也不是,你大伯家最近新楼就快建好了,还在烦摆酒的事,有空就帮一下。”
      新屋的事安素之上次有听丁离楚说过,她点点头表示理解,转念又想到对方看不到自己,才开口说:“嗯嗯,上次听离楚说过,不过你最近身体不舒服还是得注意身体,又不知道自己什么年纪。”
      “知道啦,跟你聊聊反而说起我来了,你平时也要注意……。”
      挂机时,安素之发觉自己有些想念爸爸,不知他一个人能不能处理好事情,即使平时她并不这样,可是现在他生病了。
      结束通话,安素之揉了揉鼻,把手机揣在手里,沿着蜿蜒至客厅的扶梯走了下去,打算继续进厨房喝杯水。

      下室竟然还开着灯。
      “素之?”宣姨喊她的名字。
      确认是宣姨的声音,她轻轻回应了一声。
      宣姨还未齐肩的头发散了下来,样子比平时看到的都要放松休闲许多,她端起手边的牛奶对她笑,旁边多出来的一杯貌似是为她准备的。
      安素之有些恍惚,貌似她的妈妈也是这样的,为女儿的晚间的睡眠,精心准备一杯温牛奶,即使这些迟来了十多年,她也会……其实她也不知道会以哪种情绪面对。
      紧接着她听到自己没太多表情地说道,“你也还没睡吗?”
      “嗯嗯,这个点还有点早。好像入了这个行业,作息都有些紊乱了。”妇人轻轻扶额,笑容还是很美,完全看不出来作息等习惯带来的负面影响。
      她点头。
      “在这边住会不习惯吗?”她笑着问。
      安素之点点头:“这里白天环境不错。”
      “只是白天吗?”她嗔着笑,像是故意为难她。
      安素之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晚上也挺好的,就是……”
      对方沉默,像是等着她说下去。
      “就是有一点……我想这大概是因为这边的山太多了,刚才在外面接电话,山风有些瘆人,想起了小时候听到的一些乱七八糟的故事。”安素之说完吐吐舌头,想起刚才在外面听电话,看见远上的一点点星火。
      “哈哈,其实我先生在这边物色房子的时候我就觉得了,不过这边清静倒也无所谓了。Alice刚开始住进来也不愿意,嘟喃的话有些我们也听不太懂,你倒好,诚实的让我有些不能适应。”宣姨笑起来眉角有些小细纹,却像是成熟的魅力所在,一点也不难看。
      “是吗?”
      “嗯,你看起来像是诚实不让父母操心的孩子。”她还是笑,好像心情很不错。
      柔柔的盏灯打落下来,妇人脸上的多了一种安素之说不清的东西,她看着她,却不自觉眼神有些放空。

      她想起了上次借给玮云瑶的双语词典掉出来的纸张。
      是之前为学校“南极”社写的“母亲节”宣传前序,一面寥寥草草写了几个数字,一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字:
      我似乎不曾了解花朵间的语言,更不知哪一种花能够借予描摹像她这般的女子,是一种无有芳香、愈渐老去的女人花。淡薄到,暗夜里,无谁能忆起,像透明里的透明。
      我能够明白花期里的娇艳与萎谢,身不由己的宿命,归依哪一种罪,都不能属谁的错。碾压过体灵的齿轮,只能这样宽,无所延长。可是她不一样。
      她看着花苞里的汁液一天天殆尽,倾覆城池的花颜像夏末的风信漂浮无所定处,消瘦的颦笑在终结的歌里,起荡,仍心甘情愿。
      高考即将来临的时候,她常来。已削短发,烫了微卷的头,发福的妇人,臃肿之态。如果尚且年少,也许会评说一些不好的,或者爱笑话一下这平庸与幽默混夹的妇人,他生意上的经条伦理似乎也用不上,在一些家头细物的琐碎事情上,与孩子的我们相处,永远略显愚笨,不知所措。我们也恰巧未有深思这种境况,永远处于高处的视角,不满与深感歉意她的种种是与不是。她是弱者,抑或说踏实需要反抗却从不奋起的人。那些嗔怪与亲情复杂又有紊理地交缠在我们之间。这种母亲与子女之间。
      但我已是知事的年纪,该是庆幸的,心存感激,让我从未铸造重大且无可挽回的错。伤害这样一个善良、体贴的女子。一朵为某种责职,却是倾其所爱、所欢喜、所泪水、其生命,不止付出的女人花。花开不意,为了延续。
      相处在日暮时分,她问我头发的事。我只是浅笑,眼睛看着她的眼睛,已有浑浊的丝。像那时的残阳的微弱的喘息,让我感觉苍老。花易残,岁月不摧。
      也许我也只能浅笑。
      她已是将要中年的人。一个工作精明,生活平庸的妇人。一朵平凡、色质失鲜的女人花。一位母亲。她似乎和美字眼里的东西无关了,没有人再用“美”来形容她了。
      表面的像都会过于肤浅、单薄,也许不会不堪一击,但终究经不住历练,停留不了多久,便像晨朝白露,烟销殆尽,岌岌可危。深层的东西,都潜藏得过于深,容易遭到误解。可仍有一种执念,佛光不老,事物能有它的完满结局。像她漫长时年里付出的沉重一切,都能得到如愿的答复。
      时代里的苍桑铸就她,是太过完美的完成。再无词句可修饰她了。那些仿佛太过残缺的字眼。
      她是独幽的花,铅华都耗尽,在爱怜者心间盛放又枯萎。我还是爱她,愈加的。当花年老之时。
      她真的不美了,与她年轻时相比。少了少女的温婉,风情,像一朵待放的花该有的勃发之态,灵动得仿佛一湖春水,泛动的涟漪也未能击碎少年的心。可随着闲情消缺,少女的心生长在别处,被分碎洒落在幼小的生命体中,养分被贪婪汲取。少女如花面容里的略施粉黛,被晚来的风缓缓剥落,愈像尘封在橱窗掉色的古画。
      那些某个瞬间,我忽然发觉,已不知如何去表达。我真的好爱好爱她。
      我想她是舍不得的。
      她让我独自学会坚强地流浪。少年不羁时,我以为那是自由。而她习惯不经意给予我厚厚的牵挂,在长期共处时,绕在心间,缠成细密的线。每当我远行,心间愈渐的抽痛与滚落的泪,让我了解她的蓄谋已久。这样的时候,是她唤我别走太远,早些回家,是吗?
      其实,我也很想很想她了。
      忙碌的生活,泯灭花下的一盏灯。我想现在在花前执一束光,照亮她如嫣的脸。”

      安素之把原稿随手翻转,5.12。
      她记得自己连原稿都一起交上去了,却还是剩下了残余在这里。
      安素之轻阖上眼睛,独白般的絮语,让她的记忆有些模糊。
      当时自己是怎么的心情啊?记得好像还有认识的人知道这是她写的之后还跑来跟她说自己看了,很感动。外省的孩子出来一年半载没怎么回家,佳节倍思情,想家也是难免的吧。
      不过,用词还真是矫情。
      安素之看着看着,就笑了。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玮云瑶,想必这个让她看见了,一定是觉得挺麻烦的,上来就是一句“靠,不就是‘我老妈变丑了,不过我老妈在我心里还是一朵花,’这么简单的事吗?就你能瞎掰一堆我看不懂得东西出来。”
      不过玮云瑶说的没错,她就是能瞎掰。
      所谓的妈妈连轮廓都模糊了,她却能生搬硬凑。
      华丽得有些浮躁的措辞,一字一字串连成虚假温柔的壳,将丑陋的真相一层层裹起。
      其实很多时候她都不太诚实。

      那时怎样一个故事呢?故事的原来面孔?
      以前父亲不让人在她面前提及,身边接触的人也很少,她几乎没怎么听过她妈妈。
      身边略知一二的人即使会在背后讨论“安素之的妈妈”也会在她面前装模作样地刻意避忌一些话题,“安素之的妈妈”不知不觉成了一个不能说的秘密,至少不能当着当事人的面说的公开的秘密。
      爸爸不知道,其实那早已不是她心里触碰不得的伤口了。新鲜血肉模糊的创口都有止血结痂愈合的一天,何况这件事已过去这么多年,真的不痛了。只是她默默承受着这个不苟言笑的男人的熨贴,什么也不说。
      好意是需要被接受的,即使她常常不善于接受他人,也不会拒绝自己的父亲,那个体内流着和他相同血液以及给她温暖双手的男人。
      安安,别哭。
      这个温暖的名字,他爸爸一直这样叫着。
      三十多岁的男人望着生病的女儿,眼圈红红。
      她不是不好奇,只是并没有强烈到需要去追问的程度,何况他不乐意被提及,她自然也不会去追问。
      玮云瑶都常常叨念,她和尼姑庵里的人最大的区别就是她们没有头发而安素之有,还很长。
      其实无知无欲没有什么不好,人的困扰都来缘于,知道的太多,渴望的太多,而能做到的却少的可怜。
      随年龄的增长,背负的东西多,承载能力下降,失望变成一件极其可怖的事情,如果需要承受失望,倒不如希望从未被燃起。而她只是装着一副看破红尘的模样,还未懂得佛家“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的禅意。
      她真的不好奇,却被人“好意”地提起。
      “啊,就是他,你看,他爸爸就是那个帮坏男人搭线,把你妈妈骗走了的。”
      “他就是把你妈妈骗走的那个坏男人朋友的小孩。”
      “好心”的妇人在她耳边扇风。
      由于没有什么措辞逻辑的原因,那人讲出来的话一团一团的,像泥和在水里,让人听着十分别扭。皱巴巴的大脸盘,抹着夸张的大红唇,嘴巴像血盆一张一合,严重的口气夹带着口水全喷到小安素之的左半边脸。对方是大人自己是小孩,安素之心里虽然厌恶,也忍着没有发作,
      如今那妇人的样子安素之已经完全忘记了,她还记得断壁残垣,却怎么也拼凑不起来妇人原来的模样。
      远处衣着干净的小男孩被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抱在怀里,朝她这边望过来,一脸好看的笑容,吸引着别人的目光。
      是不是有句话这样说:在有生之年能遇见你,竟花光我所有运气。
      安素之只是站在原地,在男人脚步靠近的时候,转身,撒腿走开。
      逃,小小的脑袋只装着一个想法。
      带动风声,脚步声和心脏的强烈跳动声。
      “你妈跟那人当官的朋友在一起厮混了,真是狗男女。”妇人眼里带着幸灾乐祸。
      就是他。
      就是他。
      那时的她连字都不认识几个,怎么就听懂了呢。
      “以前就认识了,后来才认识你爸的,都不知厮混多久了,真是狗男女”妇人狠狠骂着,手不太自然地摸着她的头。一边给她刀子,一边安慰着她。
      她忽然想起电视机里,每次遇上凶手作案的那些目击者惊慌失措的眼神,“你知道的太多了”这句俗烂的经典台词,和台词过后,一系列需要发生的剧情。
      “你知道的太多了。”一把血淋淋的刀子划过,安素之惊恐地张大眼睛。
      所幸后来的她安然无恙地长大。
      至少表面是这样的。
      她对妈妈的概念真的很模糊了。即使丁离楚妈妈在成长里对自己过于慷慨,可她知道那只是亲情,像大伯,像丁离楚,乃至像爸爸,却不是妈妈。
      纵使再亲,她也只会在鞭打丁离楚屁股的时候,罚自己写字,捏丁离楚脸颊的时候,罚自己背书。她还是有所顾忌,而孩子的妈妈是不会有的。
      所以,所以安素之的妈妈抛下自己和爸爸,抛下她的孩子和丈夫一走了之了。

      那是流金岁月留给颠沛流离的孩子最后幼年的尾音。
      那时母亲好像就没有在记忆里出现了,好像是死了。又好像只是离开,忘却原先的生活,寻觅生命的另外一种框式。
      每个人都向着四处散去,向着高处向着远处,自然定律,也的确没有什么好抱怨的。除了她。
      安素之知道,自己也许不会再见到她了,至少,她们会欠缺某种心有灵犀,不再是单纯关系。
      那时她还不懂什么叫做心痛,只是感到胸口憋闷喘不过气时,轻轻跟自己说,没有关系的。
      确实,后来温柔如斯、坚韧不摧的时间证明了这一点,即使当初像受伤独自舔舐伤口的野猫躲在暗角撕心裂肺哭泣,被生气而落寞的父亲抱揽出来时几乎昏阙,可那也只是孩童稚嫩肩膀不可承受生命之重。童话看太多落下了后遗症,总以为故事一旦开始,就只会循着自己内心所向而前行,不能接受丝毫偏颇。而后来,并不用持续到现在的后来,“母亲”成了一个概念,除了给予她生命的那条无法摆脱的脐带,走的太远,偶尔想起,拉扯着,还是疼痛,可小安素习惯了,她也习惯了。
      安素之家里因为搬家,原本并不宽敞的老房子,已经变得空荡荡。临走前两周的晚上,父亲交代好手头工作后,牵着她离开。他们乘坐公共汽车回家。
      嚼着口香糖醒眠的司机没有开车内的灯,封闭暗黑的铁甲子,在依稀有灯的并不繁华的街道穿梭,像是闯进了未知的世界,看不清很远的前方。偶尔有暗影投在甲子内所剩无几的乘客脸上,那些双眸背后写满了疲惫不堪的故事。
      她抬头看看爸爸,抿着嘴,没有说话,下巴的胡渣因为那些天的忙碌很久没有修理,颜色很深。
      下车行走回家的最后一段路程,穿过树木,房子,家猫……
      冬季的雪从高空坠落,偌大的一朵,接触到脸颊时已是细针模样,接着融成了一滩水,漫上来浸泡着幼小的安素之。堆积在地上的雪很厚很厚,看不见小石子,没过了膝盖,她每一步都走得缓慢而认真,却还是摇摇晃晃的。爸爸没有抱起她,只是伸过手握住她。
      刮了一阵风,雪越来越大,她的脸已经冻僵了,男人的手却还是很暖。强烈的冷暖交替让她内心恍惚,总忘不了那段时光,却又不能清楚想起。明明自己在这里,却又觉得不在这里。
      一直路过光秃秃的树桠,让人觉得仿佛是不断错误回放的录像,翻来覆去,翻来覆去。
      光阴中的拾荒老人追逐着,什么也抓不住。
      什么也留不下。

      安素之默默喝着牛奶,回过神,杯瓶已经见底了。
      “刚才通话的是?。”
      “我爸爸。”安素之微笑着,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有生气些。
      妇人轻点着头:“很少听你说家里的事?”
      安素之笑笑。
      “你时常很沉默,这点像他吗?”
      安素之摇头,用手摸摸脖子像有些不好意思,“应该不是的,虽然他有时候脾气不算好,不过性格还算跟人谈得来。”
      “脾气不好?他会打你吗?”宣姨有些惊讶,也许是觉得打骂孩子是一件很不好的事。
      安素之摇摇头,“不是,他当然不会打我,事实上他几乎连架也很少吵。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他倒是到时对精神方面有些施压,比如小时候考试粗心写错的字,每个都要罚写上百个,错的题可能整道题都要重做几篇,所以试卷发下来带回家,我都是一个劲地在重做试题或者抄写错字,别的小孩都是被家长牵着出去玩。”
      宣作家看着她有点不忍。
      安素之却像不在意,继续笑着说:“不过有些方面,他还是挺宽容的,就比如说后来上初二以后他就不这样做了,又或者说他知道我喜欢看书,经常往家里带,甚至有时候因为看书,把学校的作业拖到回校前才做他也不会生气。他在这方面从不吝啬,可能他也觉得这是一个好习惯吧。”
      安素之感觉对方看自己的目光有点像在看着受委屈的Alice,她觉得有些搞笑,而且鼻子有些酸。
      “也许很多人会觉得这还是一种不太会让小孩快乐的行为,可是我觉得这样就很好了,而且……不用过多久,长大一点的我就知道,小时候他不喜欢我往外跑,只是怕我在外不小心磕磕绊绊,受伤没有人照顾。你知道他是老师,有时候很忙的,没办法经常看着我。还好……”
      “还好你也从小就比较安静独立,不太喜欢打闹,到处疯跑,喜欢一个人多过在外头成群结队,一本书就能够坐很长时间?!”安素之的话被宣打断。
      也许是因为最近有些混沌的日子或者因为爸爸那通电话,或者是因为别的,她只是每天背着厚重的包袱有些累了,想放下来歇歇。
      安素之看看对方,并不怎么介意,反而有些骄傲地笑笑:“对啊,不让大人操心这部分,我是做的挺好的。”
      对方还是那副“傻孩子,又犯傻了吧“的表情。
      “不好意思啊,我好像讲太多了。”她不好意思地耸耸肩。
      “我挺喜欢听你说的。”
      “是吗?”安素之眼神黯淡了些。
      此刻她才真正觉得自己有些落寞,可是她不知道原因,是不是最近也有人对她说这句话,还是觉得对方是可以依靠的人。有时候人好像就是这样,单枪匹马驰骋多年还是威风凛凛,他人一旦安慰便溃不成军。

      “对不起。”许久,宣姨说。
      “嗯?”安素之不懂为什么对方这么说。
      “我……也许我不该问的,这毕竟是不怎么愉快的回忆。”对方有些自责。
      “没事的,这么多年我早就习惯了。”安素之摆摆手,不以为然。
      “那你恨你妈妈吗?”
      安素之看看她,并不讶异对方问这个问题,可还是挑挑眉,询问对方原因。
      “你几乎没怎么提过你的妈妈,我想你只是跟着你爸爸生活。”
      她的答案和安素之想得一样,“是啊,我妈妈很早就不在了。”
      “那你恨她吗?”对方再问了一遍同样的问题,也许是同样作为母亲,她很在乎一个小孩对母亲的态度。
      恨吗?这个问题安素之也想了很久。
      安静的时候,反复地想。
      而后,她听到自己回答:“不恨。”
      她看着对方作为母亲的一方像舒了一口气,却还有些揣着放不下。
      便笑着又说了一句:“真的”

      安素之不恨她,那人对于她而言已是完全陌生的女人,她只是心疼爸爸。
      触碰过她双手的只是小时候的妈妈。
      那人对于她而言已是完全陌生的女人,安素之不爱她,也许还残留感慨,也许只是幼年那时渴望另一只孤零零摇曳在冷风中,空荡荡的手伸出去能抓住什么,或者能够被执起,能传来原本年纪该有的另一份温暖,而不是占据多年的冰冷冷。
      安素之并不感到难过,只是有些寂寞。
      真的。

      安素之看着天花板晶亮的吊灯,白色的影投在大理石上,很真实的样子,迟疑地把手伸过去,地板还是原来的样子,原来地板上的白色的光印在了手上,像一个小伤口。忽然想起挪威女歌手琳恩·玛莲的《 It's True》,她曾有一段时间很喜欢里头有些深沉和神秘的旋律。
      I wish I could
      Sit here all alone
      Thinking this is okay
      Don't need anybody tonight
      Just complete silence and the candle light
      And I'd drink my coffee
      Wouldn't worry at all... wouldn't worry at all
      I would feel fine
      Like I always do
      I would be smiling
      Laughing too
      Don't need anybody
      Least of all you
      And then I would convince myself it's true
      I wish I could
      Stare at the wall
      And see something different everytime
      Everytime
      The candle wouldn't stop burning
      I could lay down
      And I wouldn't be crying
      I would feel fine
      Like I always do
      I would be smiling
      Laughing too
      Don't need anybody
      Least of all you
      And then I would convince myself it's true
      it's true
      it's true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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