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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 公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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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真是糟糕透了。
无论是现在的处境也好,前十几年噩梦般的生活也好,又或者是自己面前的这个运动服轻浮男也好——
全部,全部都糟糕透顶。
自己究竟是为何才会面临这样的状况?
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大概要从DNA转写这样的阶段开始说明了。
解释起来很无趣。
总而言之,我背负着无法遗忘的命运,一直活到了现在。
超忆症。
虽然是个听起来对学习很有帮助的疾病,但事实上却并非如此。
尽管我也很想把书里的所有知识都塞进脑子里,但恐怕这些内容的位置也已经被“某某年某月某日某个人穿的那件什么样颜色的什么牌子的衣服上有个纽扣掉了”这样的琐事给占据了。
更何况……
想要忘记的事,永远都忘不了,这简直就是最大的酷刑了。
父母出车祸的记忆,以及警察和亲戚冷漠的脸。摔倒后无人搀扶的场景,体操服被人弄脏了却也收获不了道歉。就算是小至自动笔被人拿走再也没还这样的记忆,都会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想要忘记……但是做不到。
遗忘公理这样的东西,在自己身上完全不成立。
这种被人排斥在外的生存方式,带来的是仿佛将塑料袋闷住脑袋一样的窒息感。
……
站在天台上往下跳的最后一刻,脑子里循环着的依旧是如同梦靥般缠绕于身的记忆,仿佛妖魔似的在耳际絮絮叨叨,催促着自己快点迈出那一步。
阳光干净得有些刺眼,晃晃悠悠洒下来的样子懒洋洋得让人不爽。虽说如此,却因为是身处冬日而无法感受到很多的温暖,倒不如说只是起到了让人睁不开眼睛这样的作用而已。天台的墙壁上被人用喷漆喷了巨大的广告,像是办.证刻章一样写着“送货上门神夜斗”这样的字样,明明是暗红色,看着却格外的冷清。
加缪的《局外人》里,主角可是因为阳光太晃眼而杀了人呐。我这么跳下去的话,会不会砸到什么人呢。
那样也太糟糕了。总之,先祈祷这样的事不要发生吧。
我搓搓有些冻得麻木的手,看了眼喷漆,又看了眼脚下,发了会儿呆。
随后掏出手机,拨通了那个号码。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但我确确实实地摁下了通话键。
在被接起的那一瞬间,我故作轻松愉快地开口道。
“能够阻止我的话就来吧,神明大人。”
我不知道自己这样的措辞是不是有些不对,但未等对方回答,我便挂断了电话,将手机放入呢大衣的袋子里,再度望向脚下的建筑。
……算了。
毕竟,就算措辞不当,之后我也接不到他的电话了。
数秒后,向外纵身一跃。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我有些深处虚空的迷茫,而当这样的感觉持续了一瞬后,我以为我便会落地。
——如果说故事就此结束,或许还能算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当耳边越过风声传来的声音抵达我的脑中,我感到自己不再下降,有人抱住了我。
“什么嘛,就算我是送货上门神也不喜欢接这种单子啊。打出这样的电话,你到底是想死还是想活?”
“对了忘了自我介绍了,你电话挂那么快我根本就没来得及说——我是多快好省的送货上门神夜斗。所以,对我许下了愿望的你,有五元吗?”
我诚实地回答他:“只有福泽谕吉。”
运动服少年露出了死鱼似的表情。
“真的没有吗?有在好好认真地翻衣服口袋吗?”
我诚恳的摇摇头,表示自己真的就是这样的富二代。
五元硬币什么的……这种事也太为难人了吧。
“……你这是真心要我救你的态度吗?”
我愣了愣,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尴尬地笑了笑。
那双蓝色的眼睛探究地看了我半晌,我正好奇着这自由落体怎么还没有结束难道我是从五角大楼上跳下来的吗,他的脚稳稳地触碰到了地面。
——然后把我扔到了地上。
虽然隔着厚厚的衣料,我还是被摔得闷痛。龇牙咧嘴了半晌才缓过劲儿来,仰起脸看他。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寻死,但既然你打电话给我了,那勉强就算是有缘吧……之后你要做什么我都不会再管,你要再跳一次也与我无关,不要再找我了。”他的语气有些冷意,和开头的态度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
仰视的时候他显得很高。低头造成的双下巴也极其明显。
原来一个人可以性格差异成这样啊。
我不知道自己之后会不会再尝试一次这样的跳跃,但至少现在是不太可能的。
与之前的虚无感相比,现在接触到地面的踏实的感觉却也并没有带来更多的现实感,外加上他站在我的面前,更加是让人怀疑自己是不是身处梦中。
我想了想,开口道。
“去咖啡厅吗?我请你。”
好歹先把那五块给还上吧。
他的语气一下子又跳跃起来:“好的OK走你。”
虽然我们最后进的是肯德基而不是咖啡厅,但也没差了。
对方毫不客气地点了一堆的食物,咔擦咔擦吃起来没有一丝人情味,我捧着杯雪顶咖啡看着他,有些怀疑对方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正常人应该不能吃下那么多吧。夜兔吗?
我把找钱找来的五元硬币放在他面前,“给你。”
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个酒瓶子,里面装了一大半的全是硬币。他把我的那枚硬币也扔了进去,成了它们中的一员。
“你收集了那么多五元硬币啊。收集癖?”
他的嘴角抽了抽,似乎有些不满。“香火钱啦。”
说真的,这个人实在是太奇怪了。
虽然打扮和印象里的神明完全不一样,但对方是凭空出现还抱着我跳楼后毫发无损的人,正常人应该做不到这样的事。
如果换下靴子会不会好点呢……
运动服的话,配上运动鞋看起来会正常点吧。
准确地来说,用成套的运动服作为日常穿着什么的,这样的想法本身就已经很奇怪了。
我漫不经心地想着,吃了口薯条。
而且围巾也不干净。
还有可能不是围巾,是口水垫。
“你是不是在想什么奇怪的东西?”他毫不留情地问道。
“……这么明显?”
“都已经写在脸上了,超过分的。[这个人的衣服看着很没品]这样的事。”
还真的是看得一清二楚啊。
以前都没有被人评价过“心事写在脸上”呢。
“……抱歉。”
我小声道歉,他哼唧着继续吃了起来,大概也不准备搭理我这样的心思。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要自杀?”
我顿了顿。
然后手下复又拿起番茄酱,挤了点在薯条上。
“没什么。”
“那还真是太糟糕了。比有理由的自杀还要恶劣。”
他的语气听起来很冷淡,甚至是有些嫌恶的。
他似乎很痛恨这样的事情。
是痛恨着没有任何理由就去做一件事,亦或是自杀这件事本身?
于是我乖乖回答了他。
“因为我忘不掉。”
他似乎来了兴趣,抬起脸看我——依旧是维持着吃东西的动作,而且还很快。
仓鼠似的。
说起来,以前我也养过一只叫亚历山大的仓鼠,但后来有一天它莫名其妙死了,我哭了很久,从那之后就再也没养过小动物。
“是超忆症。很痛苦的东西。”
我懒得解释太多,只能这么敷衍。
“记忆力好不是好事吗?”
他没能理解。
原来神明也会有不能理解的东西啊。
不过,对方是不是神明还是个问题。
我没有回他,沉默数秒后,还是解释了起来。
“忘不掉和总是忘,两者都是很痛苦的。”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还有被记住和被忘掉的人。都很痛苦。”
“被记住的话,怎么可能会痛苦啊。”他的语气像是有些不满。
以至于我有些怀疑他到底经历过什么。
“如果一不小心对别人做下了坏事,结果那个人一直忘不掉,恨你恨得牙痒痒,这样不是很痛苦吗。如果是你,应该也不希望这样的存活在别人的记忆中吧。”
他停下了进食的动作,直勾勾地看着我,让我有些心虚,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讲错了什么。
我原本以为他会就这样看到天荒地老,他却像是自暴自弃似的开口了。
“……那样也不错啊。”
他轻轻说了一句,往嘴里又塞了块鸡块,剩下的话便含糊不清了起来,唯有那眸子里极其明显的落寞让人无法忽视。
“……那,我可以记住你。”
“反正我也忘不掉。”
他又盯着我了——盯了很久,让我很不适应。
这大概是我被一个人这么直截了当地盯着的时间最长的一次了。
“这可是你说的。”
移开了视线。
他分明是不信的。
我还记得在他这么说着的时候,盒子里还剩下两个黄金鸡块,不远不近地待在油腻的纸盒里,看着让人没有什么食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