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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回 ...

  •   隔天他找到罗远昊,罗远昊正火力全开教训一个小个子实习生:“......下次再把标本搞丢了就自己去和护士长解释,我再也不要替你背黑锅了,你知不知道快40岁没结婚的女人是很恐怖的......”小男生唯唯诺诺点着头,看见王绍文,叫了声“主任!”趁罗远昊转头的空当跑掉。
      王绍文压低声音说:“你有梦游症,你自己知道吗?”
      罗远昊诧异地张了张嘴:“我有梦游症?我昨晚非礼你了?”
      王绍文真想一巴掌把他拍正常。“今天下午跟我去看精神科。”
      “喂喂喂!”罗远昊一脸见了鬼的表情,“你以为我是精神病吗?我凭什么要去看精神科?”
      王绍文虎着脸:“你博士学位还要不要了?”罗远昊立马蔫了一半,诺诺:“我的学分已经全部修完了......”“信不信我一个电话就能叫你重读两年?”某人识趣地闭嘴。
      学位,钱,王绍文算是捏准了自己这个宝贝徒弟的七寸。
      此时正值全省医院下半年质控评审的收官时候,检验科上上下下一片唉声叹气,赶报告,做测试,忙得鸡飞狗跳。罗远昊此时请假,碍于是看精神科,又不敢直说原因,只编了一个家中有事糊弄过去,科室里的人都在三三两两议论纷纷。“原本也指望不上他能做什么事。”在家里打了一晚游戏的小高说的最起劲,“本来就是靠着裙带关系进来的,要不是还能抄抄论文混个文凭,早就被踢出医院的大门了。”
      一只手勾过小高的肩膀,罗远昊把脑袋搁在他肩膀上,眨巴着眼睛:“你女朋友还好吧?上次你托我找的那本书我已经帮你网购了,一共68块,记得给我啊。”
      “罗远昊,我要用离心机,你的标本再不拿走我就扔了。”刘盈虎着脸提着两架标本,他虽然相貌清秀,却生得一副修长骨架,一米八五的个子放在那里,配上一张黑脸,还真有种山雨欲来的架势。
      罗远昊笑嘻嘻勾过刘盈的脖子:“怎么大哥,是不是最近欲求不满,内分泌严重紊乱啊?”
      刘盈鄙夷地看了罗远昊一眼,冰着一张脸:“那个小高,你帮他忙他还在背后说你闲话,你以后不要再跟这种人来往。”
      “说点闲话算什么?”罗远昊不以为意,“说点闲话我又不会少块肉。”
      “是是是。”刘盈无语,“钱才是你的肉。”作为本科一直到现在的同窗兼铁哥们,刘盈深知罗远昊的底线,只要不涉及钱,不妨碍他毕业,脸面和他人的闲言碎语,仿佛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建安医院是省内最著名的军区医院,有很漂亮的军区大院,王绍文的儿子柳柳就在大院里的部队幼儿园上学。罗远昊请了一下午假,在学习室里整理了一下这段时间来收集的数据,和王绍文新收的研究生开开玩笑,然后脱了白大褂晃去大院里的一家特别好味的川味面馆吃一碗麻辣红烧牛肉面。下午三点多面馆里没有什么人,只有一个大肚穿西装的五十多岁男人在买卤味,身边跟着一个衣着时尚身材火辣的漂亮女孩。这种搭配很容易让人产生各种遐想,罗远昊一边吸溜吸溜吃面,一面从腾腾雾气中悄悄观察。
      很难想象一个手上攒了三个国家级课题的博士居然拥有一颗世无匹敌的八卦心,要不是王绍文的电话,某人可能会一直这么YY下去。
      幼儿园门口停着一辆黑色奔驰,罗远昊从车后走过,刚好看见一黑衣女子从车中出来,戴巨大的□□镜,浓密的头发高高盘在头顶,一贯的干练凌厉架势。罗远昊收起了嬉笑的表情:“师母。”
      黑衣女人摘下□□镜,上下打量了罗远昊一番:“小罗?你还跟着绍文?”
      罗远昊道:“是的,我现在跟着王老师读博,快毕业了。”飞挑的眼角挂上一丝天真的微笑,表面上热情客气一丝不苟,手指却朝身后的方向暗暗比了个V。
      发现暗号的柳柳立马从王绍文手中挣脱出来,扑向罗远昊的怀抱。
      罗远昊被小胖仔扑了个满怀,闻着怀里的奶香,捏捏柳柳的脸蛋,笑的特别满足。柳柳也不把罗远昊当外人,第一时间从罗远昊口袋中搜出一根棒棒糖,然后在罗远昊的脸上吧唧亲一口。
      黑衣女人脸上端丽的笑容没有丝毫减退,但罗远昊觉得她的笑容在柳柳扑进自己怀里时僵了一下。没有母亲会希望自己的孩子扑进别人的怀抱,而对自己不闻不问。
      王绍文把柳柳抱进车里,对黑衣女人,或者说是他的前妻说:“我和学生还有事,就不送你了。”
      奔驰车开走的速度很快,转弯的时候也很决绝,仿佛刻意在说不屑。“柳柳和她妈妈一起去美国,国外环境好,成长不会是一件沉重的事情。”王绍文语气平淡,瞥到罗远昊嘴角的辣椒油,声音蓦地严苛起来,“我已经告诫过你很多次,你有胃溃疡穿孔史,必须忌辛辣。”
      罗远昊看着车开走的方向,自顾自喃喃:“我想师母应该还是很爱你。”
      王绍文冷哼一声:“像你老板这种魅力指数爆棚的男人,自然会有很多人爱。”他难得开一次玩笑,罗远昊却没给他面子。两人都陷入一场旷日持久的沉默中。
      精神科远离新建的金光灿灿的门诊大楼,独处一隅,温馨的砖黄色建筑,外面绿树成荫,相比于门诊部和住院部,这里人际罕至,除了几个偶尔路过的护士,只有捡拾果子的松鼠跳上窜下。
      王绍文拿罗远昊就医卡挂了个专家门诊,罗远昊不情不愿地拉开心理门诊的门,转头看见王绍文竟然没有想走的态势。“作为你的老板和监护人,我有权知道你的心理情况。”王绍文抱着胸,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门诊办公室是一间不过十平见方的房间,罗远昊一眼见到的是漂浮着的奶黄色窗帘,底下滚着一圈细腻的绒毛,罗远昊内心的柔软瞬间被击中,他现在想做的就是抱着那看起来很温暖的绒毛摩挲摩挲脸。
      然后他就发现窗帘边上的办公桌后面坐着吃面时看到的大肚男人,现在他穿着崭新的白大褂,依稀可见绿色的军装领口。大肚男,现在应该及时改口称为医生大人的男人笑眯眯地看着罗远昊,对站在一旁的王绍文做了个请的手势:“我可不管你们之间亲密到什么程度,心理咨询还是要尊重个人隐私。你可以在外面吹吹风,逗逗松鼠,一会我也有问题问你。”
      医生大人笑眯眯看着挂着截然相反表情的王绍文走出办公室,笑容里多了一丝孩童恶作剧成功的慧黠表情。“坐吧。”他示意罗远昊。
      罗远昊拉开椅子,发现上面躺着吃面时见到的那个女人的古奇包包。“我女儿的。”医生大人解释,递上一张印着“刘奇水”三个大字的名片。“我女儿,今年26岁,长得像她妈,漂亮,高挑,不像我。”刘医生靠在老板椅上,将肥硕的身子扭转到一个合适的位置,拉开说话的架势,“堕了一次胎,现在又跟我说她不喜欢男人,是个同性恋。”
      罗远昊张张嘴,斟酌着道:“她现在还年轻,一时冲动做错事情也属正常。”
      “老实说我不认为她做错了什么。”像很多人一样,刘医生也喜欢在说话或者讲电话的时候手上摆弄一些小物品。一支签字用的蓝黑笔从他的拇指尖转到小指,又依次绕过每根手指转回来。“年轻人勇于表达自己内心的想法不是坏事,多在年少时走些弯路也没错,况且现在的社会包容性越来越强,没有理由容不下同性相爱。当然,”他指了指自己,“作为一名出色的心理学专家,我认为同性恋是十分正常的一种现象。”
      罗远昊何等聪明,很快有所领悟:“你是王绍文派来的说客?”
      刘医生双手无辜一摊:“你觉得你有哪方面需要被说服?或是王绍文对你哪方面还不满意?”
      罗远昊哼了一声,嘴角轻挑,瞬间媚色横生。“他对我哪里都不满意。他说我梦游,总觉得我心理有问题。”
      “王绍文是一个纯爷们。”刘医生准备循循善诱,“所以有些事情总是放在心里不说。你应该明白。”
      罗远昊耸耸肩:“纯不纯我不清楚,我们又没做过爱。不过我相信。”
      刘医生含到嘴里的茶水险些喷出来。 “听说你的母亲在建安医院肝胆外科住院?”他迅速转移了话题,“你有带王绍文见过你母亲吗?”
      罗远昊漫不经心道:“我妈不喜欢陌生人,病房里也没有外人。”
      “没有护士?”刘医生感到自己抓住了些什么。
      “有一个钟点工薛阿姨,以前和我们是邻居,我拜托她照看我妈。”罗远昊闭了嘴,又忍不住补充一句,“薛阿姨是我们的好朋友,不是外人。”
      刘医生点点头,从椅子上坐直:“你家里还有其他人吗?父亲?兄弟姐妹?”
      罗远昊回答得很干脆:“没有,我家只有我和我妈两个人。”
      “你有把你家里的情况和你老板说过吗?”刘医生捏着纸笔。
      “我为什么要告诉他?他从来没问过我。”
      刘医生嘿嘿一笑:“嫌他不关心你?”
      “老师关心同学,这是应该的吧。”罗远昊义正言辞。
      “更何况你们不只是单纯的师生关系。”刘医生笑道,“我和王绍文认识有二十多年了。他今年四十三岁,当了二十二年兵,吃过子弹,流过鲜血,和前妻结过一次婚,和你谈了人生第二次恋爱。老实说我不大喜欢他那个优雅的音乐家前妻,我认为他在你这恋爱学习才刚刚开始,你不能指望他一日成才,像个完美情人对你体贴备至,面面俱到,他这个人,本来就心眼多,脾气大,跟头牛似的,一点不完美。”
      罗远昊笑了:“牛的心眼可没那么多。”
      刘医生狠狠点头,表示十分赞同:“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看见罗远昊因为激动而越发明亮的眼睛,他忍不住笑出声来,“方便告诉我你母亲的姓名吗?”
      罗远昊面露疑惑。精神科医生的内心世界是否也像他们的问题一样,瞬息万变,毫无章法可循?刘医生摆摆手:“别误会,这个问题是帮王副主任问的,你知道,他这个人。。。。。。”他做了个难以启齿的动作。
      于是罗远昊微笑:“罗家慧。”
      窗外天色渐暗,罗远昊站起身,忍不住又多看了窗帘两眼,他突然很想吃刘盈亲手做的蛋糕,松软甜蜜的蛋糕,上面涂厚厚一层黄色起司,想着就让人垂涎欲滴。“我很喜欢你的窗帘,它很温暖,很甜,很美味。”罗远昊说。
      刘医生腆着肚子笑:“是啊,窗帘是个好东西。”一股子猜不透的劲儿。
      王绍文还真就蹲在门口看松鼠。傍晚的空气凉爽,天边难得一见大片的火烧云,透过树叶缝隙的一打光束投射在罗远昊身上,一贯苍白的脸透着一抹残红,有种回光返照的残忍,美得残忍。
      王绍文拍拍裤子走上前问:“老刘说了什么?”
      罗远昊笑眯眯地垂了眼:“他说你是王副—主任。”在王绍文想发火的时候又抬起头来,“老师,我想吃起司蛋糕。”语气近乎撒娇。
      王绍文无奈,被猫爪子挠了一道火辣辣地疼,却被小猫一个柔软的抚摸一声婉转暧昧的叫唤给压住了火。疼痛,压抑,□□。
      在看到毫无柔软可言的大肚子老头时,王绍文就真正只剩下杀人的欲望。
      刘奇水正对着电脑,虽然肚子已经发福,眼角也狠狠刻上几道皱纹,修长的手指依稀可见那些玉树临风的年代。他看见王绍文欲杀人的眼神。“咦,你那是什么斗牛的眼神,这屋里可没有红布。”他起身换了块墨绿色的窗帘,光滑的绸缎,没有任何缀饰,如同深谷里的湖泊,平静,深不可测。心理学专家刘奇水始终认为,环境的陈设对人的情绪影响十分深远,每个人都会莫名依赖某种颜色。针对每个就医者的情况更换不同色调的窗帘,此乃某人引以为傲的自创“刘氏窗帘法”。
      王绍文在军营里摸爬滚打20多年,他对绿色的理解远比其他人深刻,也就更容易被绿色的沉寂所吸引。“被肖明德压了这么些年,心情不好吧。”刘奇水说。
      医院毕竟不是军营,被所谓的潜规则捏住七寸的滋味并不好受。“罗远昊。。。。。。”王绍文试图扮演起爱护学生的好老板,来回避这该死的话题。
      刘奇水把电脑推到他面前:“你徒弟告诉我他母亲的名字叫做罗家慧。这是肝胆外科病房的病人资料,住院病人里并没有这个人。”
      王绍文皱起眉头:“所以?”
      刘奇水指指自己的脑袋,语气有些沉重:“根据你的描述,以及刚才的交流,我的揣测是,所谓重病住院的母亲,完全是由罗远昊臆想出来。”
      “臆想?”王绍文觉得匪夷所思。“究竟是你在开玩笑,还是罗远昊在开玩笑?”
      刘奇水转动指尖的笔:“你觉的是我在开玩笑,还是你徒弟有意耍你?关于你徒弟的行为举止有别常人这一点,其实你也应该有所察觉吧?”
      王绍文想起酒吧里放肆妖孽的罗远昊,想起一身素白带着眼镜怯生生的罗远昊,想起白天偷懒睡觉的罗远昊,想起不停帮人值夜班、彻夜不睡赶进度的罗远昊,想起谈论起母亲就眼角泛红但还能一谈几个小时的罗远昊。这么多个罗远昊,王绍文突然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哪个才是他真正的徒弟。“他攒了几个课题,还兼了好几份职,甚至在夜里翻捡垃圾,如果没有母亲需要住院,他拼命赚钱是为什么?”王绍文忍不住问。
      刘奇水沉吟着:“翻捡垃圾的行为可能和他在夜里捧酒精灯一样,都是在梦游状态下发生的。他现在的情况最好住院,接受更为详细的检查。”
      让自我感觉良好的罗远昊接受住院,难度可想而知。“与他关系最亲密的人可能比较容易说动他。”刘奇水补充。王绍文依旧沉默。
      “你不是吗?”刘奇水问,“老实说,你对罗远昊究竟是什么态度?爱人?或者只是利用的对象?原谅我这么说,”在王绍文纹丝不动的表情终于开了一丝裂缝的时候,刘奇水撑着手看着他,“罗远昊具备一切天才的素质,包括他不稳定的精神因素。我很难想象,和他朝夕相处这么多年的你,居然至今才发现。”
      王绍文希望这场拷问赶快结束,但真正的噩梦才刚刚开始。“对他好一点。”刘医生的结束语是,“最好是以爱为出发点的好。”
      几公里外的公交车上,罗远昊结束了一通电话,窗外天边的红霞快要褪尽,像块破布,剩下残破的一角。罗远昊打电话给刘盈:“我想吃起司蛋糕。”听着刘盈的呼吸声,他觉得十分安心。他在西湖公园下了车,沿着湖边闲逛,一个人,一个人。即使有时成群结队,有时形影成双,却还是一个人,一个人,寂寞像无缝不钻的风,从湖边吹来,从树林吹来,从紧紧相贴的唇瓣吹来,从相互搀扶的老人紧握的双手吹来。他第无数次感到寂寞,也第无数次对此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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