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番外二《血之契》 ...
-
他在荒野里行走，那绺长长的墨蓝色垂发贴在脸庞的一侧。身上原本体面笔挺的衣服被撕抓得破破烂烂，雨水已经将皮肤上凝成的血痂冲刷得干干净净。
在长眠中被惊醒后，他杀了所有闯入自己地宫的入侵者，没有留下任何活口。从那片血海里踉踉跄跄地离开，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无法支撑他回到城堡，突围时的损耗几乎达到了所能承载的极限。
驻守的血仆尽数被敌对的家族除去了，大雨遮住了血的气味。现在他孑然一身，无人知晓他在这里。此时一道划过夜空的电光照亮了他的脸，三日月宗近抬起头，面前是一处陌生的庄园。他记得自己从未到这户人家来过，只大概了解这里住着一位乐善好施的富户——然而并不是愿意忠心侍奉他的血仆。即便如此，体内急需血液的渴求在催促着食欲，于是他直接踏入了人类的庭院。
暴雨滂沱，木门紧锁。三日月宗近抬起手敲了几下，敲门声尽数被雨声和雷声淹没了。仆人们都睡得很安稳，这里盗贼稀少，民风淳朴，一般不安排守夜人。冰凉的雨顺着他的下颌滑落，他感到体内翻涌起一阵虚弱的感觉。
伸手扶住了门，精疲力竭的纯血种勉强支撑起自己身体的重量，无可避免的昏沉睡意汹涌袭来。已经有些迟钝的感官无法像往常那样敏锐地辨别声音和气味，他甚至感到雨声和雷声都微弱了下去。不抱希望地又敲了三下，三日月宗近缩回手，捂住了自己的额头。捕食的冲动被强烈的疲倦压倒，他勉强分辨出了掌心里皮肤的凉意。
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却没有人。他浑身的警觉都调动了起来——然后看向了下方。一个还没有他腰高的小孩子从门后半探出头，眨着金色的眼睛望着他。小小的身体裹在软乎乎的睡袍里，他看上去只有五六岁。
他还没从惊讶里缓过神，一道霹雳近距离地滑过天空。那个孩子明显地在亮光闪过时瑟缩了一下，然后睁开眼睛，抬头看向了面前的纯血种：“你找谁呀？”
“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攫取开门者补充血液的念头并没有完全消散，三日月宗近走进门内，弯腰将那孩子抱到了怀里。血液透过他薄薄的皮肤，将香甜的、撩拨食欲的气息散发了出来。除此之外，他注意到那个孩子的身上还多了一种很好闻的香气。
“我有事要做，”被他抱起来的他一点都不害怕，伸出小手去摸三日月宗近脸颊一侧留着的那绺湿淋淋的垂发，“你身上都湿了，要不要用布擦一下？放我下来，我去叫仆人过来帮你。”
然而三日月宗近的目光却定格在了他的手背上，那儿有一条不长的血口，半结着血痂。他握住了他的手腕，凑到唇边吮吸了起来。
“诶？”那孩子吃了一惊，偏头看向了抱着自己的这个怪人，银白色的半长头发自肩上滑下。黑暗里他看不清他长得什么样子，只觉得他沉默寡言，而且穿得破破烂烂，还光着脚。他对在这样大的雨里淋成这样的可怜旅人是动了恻隐之心的，但是，现在他的举动可真是奇怪又大胆至极。
一开始他以为那是吻手礼，他看过乡间的宴会里体面的绅士会做这种事。当他还在猜测这家伙是不是在表示问候的时候，皮肤上传来的痒意让他挣扎了起来。在意识到他是在舔舐自己的伤口后，一种前所未有的惊慌让他挣扎得更加厉害了：“你在干什么！”
一点点鲜活的血液使得他的食欲更加旺盛，却也重新唤起了理智和意志力。三日月宗近松开了他，微微一笑：“我饿了。”
就在这时，远方的电光亮起，隆隆的雷声隐去了他的余音。鹤丸国永看清了面前对着自己微笑的陌生男子，极为俊美的容颜在心里烙下了无可代替的印象。一时间他忘了呼吸，手背上留下的晶亮唾液散发着湿气。
“厨房有吃的，”鹤丸国永眨着眼睛，“我去叫醒他们，给你开锁。”
“不用了。”三日月宗近手臂上的雨水濡湿了他的睡衣。黑暗对吸血种的夜视能力而言不算什么，他看了一眼前厅里奢侈华丽的摆设，这户人家的富裕果然和传闻里的一样——虽然无法和他相比。重新看向怀里的孩子，他注意到了他睡袍的材质和精细的刺绣，以及脖子里的金饰挂坠。如果没猜错，他一定是这家主人的儿子。
“嗯……那我得去和家里人说一声，”鹤丸国永见三日月宗近关上了门，雷声和雨声顿时被挡在了外面，“爸爸说，要热忱和耐心地帮助需要帮助的人，但是要先跟他说。”
喉间发出了轻笑声，三日月宗近看着表情一本正经的鹤丸国永，低声说道：“我，需要帮助？”
“嗯……”敏锐地察觉到他话语里的反问和不快，鹤丸国永问道，“那你是客人吗？可是，怎么会在这个时候上门呢？”
三日月宗近没有回答他，炉子里的余烬散发着微热，火焰在睡前就已经完全熄灭了。他看向壁炉前歪歪扭扭摆着的几根蜡烛，以及以孩子手笔在地板上画成的歪七扭八的魔法阵，从刚刚起他就有些在意这个。
“那是什么？”他走了过去，坐到了壁炉边一张很舒服的摇椅上。坐在他腿上的鹤丸国永僵硬了一下，有些不安地扭了扭身体：“那个是——”
还没说出来，他忽然“咦”了一声，看向三日月宗近的眼睛里顿时放出了光芒：“难道你是灵体吗！是被我召唤出来的吗？可我还没念咒语啊，蜡烛也没点呢……”
“‘灵体’？”三日月宗近看着几乎在自己怀里手舞足蹈的孩子，他看上去相当兴奋，“是啊！我家老仆人养的狗几天前死掉了，他天天哭，所以我就从书上找了这个召唤术，可以找到并且和周围的灵体交谈。”
三日月宗近若有所思地望着他，那孩子滔滔不绝地说了下去：“如果能打听到它的消息的话，他一定会很开心的，我想给他一个惊喜！”
金色的眼睛满怀期待地看着自己，他望着他几乎焕发出光彩的小脸：“你是的吧？请快点告诉我，那条棕背牧羊犬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天天有骨头吃，有树枝玩？”
“真是抱歉，我并不是什么‘灵体’，”三日月宗近盯着他，没有任何欺骗的意思，“我是——用你们的话来说，吸血鬼。”
“你是吸血鬼？！”鹤丸国永的嗓门很大，眼睛瞪得滚圆，这一声却湮没在了雷鸣里。三日月宗近并不害怕他引来更多人，只是抱着他。
摇椅吱呀吱呀的声音很能催眠，窗外风雨交加。他怀里的孩子没有哭喊，更没有要跑脱的意思。鹤丸国永的小手很小心地摸到了他的嘴唇，眼睛里闪着晶亮的光芒：“哇……你是——吸血鬼！你有獠牙吗？”
“有，”三日月宗近低头凑上了他的脖颈，在咬上去之前，他在他耳边低声说道，“你很快就会看到了。”
“那你过来干什么呢，难道是出来找新娘的吗？”鹤丸国永的话让他错愕地怔住了，“我读过很多书，你们可厉害了，会吸血，会打架，能变蝙蝠，还会隐形呢！有个故事是这样说的，邪恶的吸血鬼领主平时住在很气派的城堡里面，要求进贡美丽的少女给自己当新娘。大家不肯听他的话，所以他就掳走了一个。英勇的骑士为了拯救心爱的姑娘，骑着马带着武器出发了。他得到了仙女的祝福，翻越了九十九座高山，跨过了九十九条河流，然后——”
三日月宗近听得哭笑不得，偏偏面前的孩子说得煞有介事：“——然后他找到邪恶的领主决斗。但是领主的妹妹喜欢上了骑士，偷偷把自己哥哥力量的秘密告诉了他。骑士将他引诱到窗户旁边，将城堡里谁也不能碰的窗帘卷了起来，在阳光的帮助下打败了他。再然后，骑士看到自己躺在水晶棺里的心上人，他满怀爱意地吻了她，然后她就醒了，最后他们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听上去很不错，”三日月宗近看着他翕动的嘴唇，那双金眸里带着非常欢快的笑意，“那么，领主的妹妹呢，她幸福吗？”
鹤丸国永眨了眨眼睛，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了。他想了一会儿，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书上没有说。”
不过这点失意立刻被他抛开了，鹤丸国永捏了捏三日月宗近的手指：“你也是来找新娘的吧？可是我和弟弟们都是男孩子，你是不是走错门了。还是说你看上了我家里的女仆？那也不行，她们心里装着的人可都不是骑士啊……”
他伸出手指戳了一下那个装满奇思妙想的小脑袋瓜，鹤丸国永“哎哟”一声，鼓起脸颊看着三日月宗近。他看到面前的吸血鬼露出了笑容：“如果我说，我就是来找你的呢？”
“嗯，诶？！”鹤丸国永吃惊地望着他，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小嘴。
“男孩子也可以当我的新娘。”他捧起他带着伤痕的小手，送到唇边亲了一下。鹤丸国永点了点头：“这样啊，那也可以啊。不过我原来是想当骑士的呀，我连行李都准备好了！”
三日月宗近在他说话的时候检查了他手上的伤，问道：“这是怎么伤到的？”
“我把蜡烛从烛台上拔下来的时候，不小心带倒了，就戳到了。”他很老实地说了实话。不知怎么，鹤丸国永发现自己很难在三日月宗近面前说谎，这种感觉和面对家人与仆从都不同。
他听完后将他稍微抱紧了一些，轻轻吻了一下他的脸颊。鹤丸国永没有躲开，只是在他离开后问道：“这是当新娘的礼仪？”
“差不多相当于‘订婚’，”三日月宗近笑着在他的另一边脸上吻了一下，然后看着他的脸，“等到你长大才是‘结婚’，在此之前，有一个必要的奉献血液的仪式。可能你会有些疼，但是，只有这样我才有力气将你带回我的城堡。”
鹤丸国永想了一下，点了点头。三日月宗近用一只手抱紧了他，另一只手抚过他一边脖颈上搭着的银白色头发：“你叫什么名字？”
“鹤丸国永——”话刚说完，唇上覆盖的冰冷和柔软让呼吸都静止了。在意识到这是一个货真价实的亲吻之前，三日月宗近就已经离开了他，他看到了他眼中两枚小小的新月。
作者有话说
第76章 番外二《血之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