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天下》寺庙里的猫

11、君子

　　姬成久喜欢待在知香院，虽然名字取得旖旎温柔，但里面的姑娘大多性格泼辣，琴棋书画没几个行的，划拳牌九各个精通。绯色的衣衫撩到肩膀，露出那一段藕似的手臂，实在是赏心悦目。不得不说，姬成久把准了商人们的脉。商人们大多没正经念过书，要跟他们吟诗作对玩风雅，估计今晚就交待在这儿了，直接用权势威吓也不是不可以……

　　姬成久不太想，他想要掌握更多的消息，就要真正的与这些商人打成一片。

　　姬成久混迹市井，黑话荤话说的比谁都溜，他放低了姿态诚心相交，加上美人们机灵周旋，商人又不是不识相的，推杯换盏间，姬成久已经和沛州商行的会长兄弟相称了。

　　“其实这一次找各位大哥来，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姬成久略微无奈地道：“我家小王爷看着成熟，但其实也还是个小孩子，之前吃过一道海里的鱼做的菜后一直念念不忘，我没办法才寻了你们过来。”

　　商行的老大张老山是个大胖子，闻言哈哈大笑，笑得腹上三层肉都一抖抖的：“居然这天底下也有小王爷吃不到的美味佳肴，姬少爷不妨说来听听。”

　　张老山的话已经犯了忌讳，姬成久也懒得计较：“那道菜看着倒不是复杂，像是鱼生，但奇妙的是那鱼肉肉色橙红，肉质十分鲜美，细嚼还有些许甜味，配着姜蒜食用，实在是美味无比。”

　　姬成久说到一半，这些生活在海边的老饕就知道怎么回事了。等他说完，大家一齐笑了起来：“这其实就是鱼生，只不过用的不是寻常江河里的鱼，而是深海里打捞出来的一种鱼，切些贝类一齐食用，那鲜的，真叫人把舌头都吞下去啊。”

　　“深海？”姬成久捏着酒杯：“沛州的渔民能从深海打到鱼？我可听说大海漫无边际，刮点风就能把渔船都给掀翻了。”

　　几个商人互相看了一眼，张老山讪笑道：“这可不是嘛，大家也就偶尔去打捞一次，倒是真想多去去，但也不是没那么牢的船嘛。”

　　姬成久皱皱眉：“照你这么说，产量也不会太多，我家小王爷……”

　　“哎哟，姬少爷，这东西虽然滋味好，但属性寒，不能多吃啊。”张老山一拍大腿：“但您放心，小王爷要吃，就是龙肝凤胆，我们也给您送来。”
　　“胡闹！这话可是随便说得的！”姬成久和他们推杯换盏，这猛一崩起脸，整个包厢一瞬间安静下来。

　　姬成久暗叫不好，面上倒是不显，只冷冷道：“瞧瞧你们说得都是些什么话，叫人听了去，不被灭个九族也得抄个全家，还要连累了我家小王爷。”

　　那张老山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摸着额头冷汗涔涔：“姬少爷，我这也是，唉，这张嘴。”

　　姬成久哼了一声：“行了，这边的姑娘都是嘴严的，多注意着点就行。但是沛州离着京城，就是快马加鞭也得四五天，这鱼生讲究的又是个新鲜，你们怎么运过来？”

　　张老山心里还七上八下的悬着，就听姬成久换了话题，赶忙道：“姬少爷这个您不用担心，我们造了大缸子，灌了海水活得给运过来，路上赶赶，三天也就到了，保证鱼肉新鲜。”

　　“三天就能到？”姬成久皱眉：“走官道也得四五天，你们三天就能到？”

　　“我们走水路啊。”一说这话，众人兴致都起了：“少爷您不知道，沛州的知县是个能的，一上任就把各大水系给打通了，我们商人走货都便捷不少。”

　　这一次不等姬成久引导，他们就把沛州的底细漏了个透。令姬成久诧异的是，这些商人嘴里对那沛州知县多有赞扬，就他上任之后兴的几项政策来看，也是于民有益，与姬成久事先想象的贪官形象完全不符合。眼看着宵禁要到了，姬成久着人送了他们回去，自己犹豫了一会儿，终究没有夜宿知香楼。

　　回到王府的时候，他先去看了宋之敏，听到宋之敏已经醒了一回，他心里算是松了一口气。本想找赵文渊问点事情，听下人说岳清今天下了朝心情不错，还喝了点酒，脚一拐先去了岳清房里。

　　岳清的心情不是一般好，赵文渊和郑铭居然都在那儿，这个人时辰了，他居然拉着郑铭给他做沙盘。

　　姬成久不禁问道：“你这是捡着落了？”

　　岳清但笑不语，反问道：“你今天约了沛州商人，怎么样，问出点什么了没。”

　　赵文渊和郑铭就要告退，姬成久拦住了他们：“这事儿和你们有关，你们听听也无妨。”

　　姬成久将他们的对话一一复述，岳清问得很仔细，几句话反复盘问，甚至问到了当时商家的表情，最后长叹了一口气：“你操之过急了啊。”

　　姬成久知道自己太过急切让这些商人起了疑心，也不争辩，只是道：“我观他们神情，不像是在说谎，况且几个商人都是此般言语，总不至于他们心意相通，编好了话来一齐来堵我。”

　　岳清沉吟了片刻后，道：“是贪官不代表他不是个能官。这事儿交给你查，你就给我查清楚了。夜深了，你们都下去吧。”

　　赵文渊和郑铭告退，姬成久却留了下来。外人一走，他那副不正经的样子一下子冒了出来，歪在岳清铺了厚厚毛皮的椅子上，懒洋洋地道：“这是遇到什么好事了，说出来让小爷也高兴高兴。”

　　岳清依旧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今天在朝堂上，二皇子提议仿唐制，改天下兵权为府兵制。”

　　姬成久：“……”对手太蠢，难怪岳清会乐成这个样子。天下那个君王，会愿意把兵权交出去呢！

　　“朝臣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当成没听见呗。

　　岳清给两人倒了杯茶，在姬成久面前坐下。

　　“阿久，你知道我对你是绝对信任的，所以一些犯了忌讳的话，我也便和你直说了。我虽然争权，但我对上面那个位置，是没有兴趣的。”

　　姬成久不置可否地哼了声。

　　岳清不在意地道：“太子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手下求活是难了一点，但只要有用，总归还是有活路的。往大了说，天下苍生也需要一个贤明的君主，除了太子，我们别无他选。所以，我与太子再针锋相对，我也不可能去做动摇他根基的事情。你懂了吗？”

　　姬成久沉默，片刻后他长叹了一口气：“可惜那书生了。”

　　“这事倒也不是不能查，但不能从京中着手。旌北军南调，我也有些担心他们的情况，过一段时间，等书生身体好一点，我找个借口把你送出京去。”

　　“不行，我不能留你一个人在京城。”姬成久一下子坐直，岳清笑道：“你慌什么，现在他们巴不得把我供起来，一点事都不出呢。”

　　“我不相信他们。我更加不相信——”姬成久面色阴沉，咬牙切齿却在岳清的目光下禁声。

　　“那个赵文渊，怎么样？”

　　姬成久用力闭了下眼睛，再睁开的时候面色无异，淡淡道：“君子可亲可近可杀，不可迫。”

　　岳清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