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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流年忘尘,天人永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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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尘颓然地坐在床榻上,被褥上弥漫着流煜的气味,他方才还在,此刻只怕是……
全身一松,能动了。
就在不久前。
忘尘听见来人很重的脚步声,施施然醒来。
才睁开眼,就被流煜施了术,把他困在这一方不大的床榻之上。他一下都不曾挣扎,启口便是:“你又……”要迫我?
流煜未曾让他把话说完,抬手又是一个术封了他说话的能力。
“对,我又迫你了。”流煜面色苍然,“我又食言了,忘尘,我又食言了……”
流煜伸手把还躺在床榻之上的人扶起,锦缎垫子放在他背后让他坐得舒服些。
“来不及了,忘尘,你什么都不要说。听我说。有些举动是身不由己的,对不对?”
忘尘的瞳仁缩了缩,他怎么知道?莫不是……不,不可能。这个人这么地……喜欢自己……
流煜没有看一动不能动的忘尘,轻轻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摆放在他腰际,“我知道,即使是上一世,你对我,也是愧疚比爱更多。这一世更是被神操纵着身子,由不得自己的意愿,还吻过我。对不起,对不起……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你难以忍受被操纵着才剜了脉的。很疼吧……”
说着流煜哽住了,皱了皱眉,没有时间了,他不能再诉说更多无用的愧疚。
“上一世,你去世后,我便枯守在你墓边不思饮,不思寝。你让我好好活着,我又怎能下手了结自己?或许是思念成疾,不多久终是自觉日子不多了,便拥着你睡了。
再醒来时,便已被人带着到了冥界门外,一脚踏进冥界的时候便有声音如雷贯耳。那个声音说,到了冥界的人都要忘却前尘往事,再踏过那渊渊漆黑的河,轮回重新做人。我不愿踏过那河,挣脱了困束我的人坐在河边,我以为你已经在等我。
不知为何,那黑漆漆的河边就我一个,再没有第二个孤魂,别的孤魂都没有前世情仇么?不,不是的。
所有的阴谋从那一刻就开始了。
我在那河边坐了许久许久,突然有一天,有一个不知名的声音问我,问我想不想再见到你。当然,我无论如何都想再见到你。于是他告诉我,他是天神,他和另一个天神打了个赌,赌这世间情爱。我问他,怎么赌?他们说我不用知道这些,只问我愿不愿意同他们定下契,说那样的话便能再见你。我想都不曾细想便同意了。
契里,实现我一个愿望并且让我再见到来生的你,我欣喜若狂。我哪里需要什么愿望,哪里又奢求你对我爱慕纯粹啊——我只是想再见见你,再陪在你的身边啊。
契定下了,那天神留下一句,姬宁晔不久便会来冥界寻温弥汜,让我跟着他,终有一天会再见到你。我想再问什么的时候,天神便不见了。
后来姬宁晔总算寻到温弥汜了,换了名字,变成十五六岁的模样把自己卖给了温弥汜。但是由着姬宁晔要寻温弥汜比得很庞大的灵力,吞下了蛇王的内丹。本以为他们至少可以好好地相守几年,怎料出了许多事,姬宁晔决绝地把自己有关温弥汜的记忆抽掉。
可天意弄人,不,或许这全在天神的算计中。这是他们下的一盘棋。姬宁晔再一次遇见了温弥汜,再一次以前一世同样的方法招惹温弥汜,又再次控制不住自己爱上温弥汜。
就在这时,契生效了。温弥汜找来唤春阁,我被控制着说出,姬宁晔不是原同他结发的青檀。这句话说出的时候,分明就是要温弥汜放弃,可温弥汜说他爱现下的姬宁晔。
温弥汜他不信我,深爱的人怎么会认错,他清楚地知道这个姬宁晔就是曾同他结发之人。真好。
但是天神似乎不愿意就此罢休,三番两次控制我,在容允来寻你要带你回妖域的时候。那时候恰好是姬宁晔该堕魔的时候,堕魔对身体心神都是很严重的摧残。姬宁晔和九幽定下的契约是,姬宁晔在堕魔之际把蛇族族长的内丹还给九幽,让九幽在妖域成为魔君。
容允怎么早不寻你晚了不寻你,偏偏这个时候带着九枝来了呢?起先听你说你要跟他走,心痛过后又觉得蹊跷啊,怎么会这样?就在我终于从悲痛中缓下来后,我终于想明白了,天神要让姬宁晔在人间堕魔。人间堕魔,会招致人间大灾,生灵涂炭,到时天界必定会来讨伐。
我拼了命得想说出来,但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终于在那天神的法术快要失效的时候我让九幽回去了姬宁晔那。但是天神终究是天神,所有的一切都来不及了。
忘尘……日后我不知会发生什么,但是我背叛了大人,我忘恩负义……
方才,就在方才,我又被控制了,惊扰了温弥汜。他会魂飞魄散的……”
说到此处,流煜身子不住得颤抖,忘尘的衣襟被浸湿。流煜抱着忘尘的手紧了紧,把自己整个人都埋在他的怀里。
“他们是要好好的……他们不知道为彼此付出了多少。都是我的错,为了再见到你什么都不顾。其实你……并没有这么想见我啊。忘尘,我要用掉那个愿望了,不是和你长相厮守,我不能再一厢情愿了。伤了你也负了恩情。我想让他们在一起,你说,好么?”
流煜抬起脸,睫毛上挂着的泪珠一颤一颤地,勉强自己笑笑。
“我也不愿在你怀里哭的,可……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能拥你,最后一次迫你,最后一次做让你厌烦的事了,原谅我吧?不原谅也无妨……能恨我也好。不,还是,忘了吧。”
说完最后一句话,流煜双手一松,毅然地抽离忘尘的怀抱。
忘尘的怀里空了,像是丢了什么。
不要。
不要去。
忘尘说不出来,什么都说不出来。
只能眼睁睁,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瘦弱的身影越来越远。
那个唤作流煜的男子,有着一副女儿家一般好看的面容,一笑起来会有两个深深的梨涡。
那个唤作流煜的男子,待他百般小心,对他万般纵容,让他早被放置在红尘之外的心染上了尘世的气味。
被控制的时候,说了愿意跟容允去妖域。
剜脉是想看看能不能再不受控制,还有……或许你一心疼就不在怪我了。想不到果真……
流煜!
季流煜……
束缚松了,术不在了,那施术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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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流煜既已背叛他,让他这般容易地死去都是便宜他。他是该恨流煜的,一直记恨着,一直记恨着的。他日若在六界里见了流煜魂飞魄散后留下的残魂也该尽数毁了去!
姬宁晔睨着在他跟前站着的人,不削地轻哼,“你问我要,我便要给你?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
温弥汜就坐在边上,端起茶盏,形同跟前无人一般呷上一口。
忘尘寻到姬宁晔这来向他讨流煜,讨一具尸首,或者一个小坛子。他万万想不到的,流煜这一走,连个坛子都占不得,什么都不留。
忘尘的脸色难看至极,眼眶泛青,双目无神,双手紧紧握着,似是废了很大的力气才说出这般没有骨气的话,“求你……”
姬宁晔身子前倚,双目眯起危险的弧线,单手托腮,“哦?那至少也得跪下磕百八十个头再议吧?”
忘尘低着的头,缓缓抬起,同姬宁晔对视,分毫不让。
“很硬气?那不如,给他陪葬吧?”
忘尘的膝盖弯起来,身子越来越矮,流煜留下的东西怎么能落在这种人手里?无论机会多少渺茫,他都要试一试。
“那也该让我知道他葬在何处。”
“哟!还真的跪下了。何必对个死人有执念呢?那小狐狸还活着呢,不如同这畜生厮守得了!”
周遭伺候的小妖停了这专属凡人侮辱生灵的话都变了变脸色。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姬宁晔依旧一副唯我独尊的样子,可没有几人能得他顾惜的。
忘尘弯下腰,两手扶着地,头与地面重重地接触:“求你,把流煜……给我……”
一下一下又一下,忘尘生生地对着自己的杀父仇人磕下无数个头。
额头的颜色变了又变,微红,淤青,再着鲜红液体染着地下和衣衫。
“装什么深情呢?把他卖进青楼的不是你一样。如今知道珍惜?早做什么去了?你还想要他的尸骨?你做梦!你不配!”姬宁晔说到最后站了起来,整个厅堂回荡着他的吼声,带着威压,震得周遭小妖一阵耳鸣目眩。
忘尘不过凡夫俗子,被这威压震地气血翻腾,血从唇边溢出,双手撑在地上拼命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
“你说的都对……姬宁晔……你从未错过么?”忘尘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坚定,落在姬宁晔耳中,炸开喧嚣几层。
姬宁晔,你从未错过么?
从未错过么?
他姬宁晔怎么会错?他姬宁晔就是天理!天理如何会错?
是的,他从未错过!
从未!
姬宁晔一个瞬身,来到忘尘跟前,掐上他的颈项,“你想要的,就冲你这句话,我让你生生世世都得不到!”一甩手,把忘尘扔远,撞在要三四人合抱才抱得住的柱子上。一甩袖子,不管那人是死是活,又一个瞬身,已然消失在堂厅。
温弥汜放下茶盏起身,一步一步走下台阶,谁也无法看出他要做什么。
温弥汜走到他跟前,弯下腰,手中灵力流转。忘尘觉着周身暖洋洋的,肺腑的伤口似乎在愈合,艰难地坐起来,“为什么……”
温弥汜不答,“流煜没有尸首,他是孤魂,魂飞魄散便什么都没了。”
什么都没了?忘尘不相信,机械性地摇头,“不可能,不可能!”连最后陪伴赎罪的机会都不给他,不可能,不可以!
“或许还有残魂散在六界各处。”
“我去找!”忘尘激动地抓住温弥汜的衣袖,无神的双目里换上了希翼,“要怎么做?告诉我!”
温弥汜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页,递给忘尘。“来人,把他送出妖域。”
从殿外来了两个小妖驾住忘尘,齐声:“是。”
待得忘尘被小妖带着出了堂厅,原已不在的姬宁晔又飘飘然落在温弥汜身边。淡淡地问,不怒自威:“你什么意思?”
“这是宁晔的意思。”温弥汜的眉目变得温和,伸手把人往自己怀里揽。
他的宁晔,只有在最脆弱的时候才会一再问他,他是不是不会背叛他。这人口是心非,又岂是真的恨流煜呢?就像当初,姬宁晔又何尝是真真恨着那个不愿把皇位传给他的帝王呢?
姬宁晔就这般让温弥汜搂着,冷声道,“看来是小爷待你太好了。”
温弥汜抚着他的长发,顺着他的话头,“是啊,宁晔待我太好了,宁晔从未待任何人像待我这般好。”
姬宁晔带刺的话,就像一拳打在了软绵被褥上,毫无受力之处。窝在那人怀里,勾起坏笑,“温弥汜,你可不要太得意了。小爷可是魔君,多少美人等着我临幸,你皮相生得再好看也该懂花无百日红的道理!”
“恩。”温弥汜锁住姬宁晔腰间的手紧了紧,姬宁晔的狠话在拥着前世今生记忆的温弥汜跟前毫无杀伤力。谁叫姬宁晔还置气得不愿意看看过往呢?
他以脸侧蹭上姬宁晔的脸侧,稍稍带点促狭意味的磨蹭,“那宁晔可容得他们在你身子上为所欲为啊?”
“你反了!放小爷下来!”姬宁晔蹙紧了眉,脸上攀上淡红,眼里的阴霾去了几分。
这个人啊,对他,越发有恃无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