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小佳中心]远行客》夷羊行者

6、埋伏

　　哪怕已经过了三伏，秋天的太阳，有时候也会毒辣得让人受不了的。往来官道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儿，若是能有一两家酒摊让人停下脚歇息歇息，那便是再美不过的事了。
　　眼下，树荫底下便有个挑着担卖酒的，一半瓢葫芦下去，便是满满的一大碗干干净净的酒，葫芦在酒桶里哐当作响，发出清清凉凉的响声，再一碗酒下肚，身上的热意便退去了大半。再加上卤蛋、花生和蚕豆下酒，对于过路的普通人而言，那更是满足了。
　　卖酒的是个白发苍苍的红鼻子老头，衣衫褴褛，脸上却一直挂着乐天的笑容，或许别人认为他的日子过得不怎么样，但他自己却依然觉得很满意。
　　他一面用搭在肩膀上的毛巾抹掉额头上的汗，一面向坐在那唯一一张桌子前的人搭话道：“客官，可还要再来一碗么？”
　　路小佳顶起他破了个洞的笠帽，往上空抛了颗花生，准确无误地用嘴接住，然后回答道：“一碗怎么够。”
　　“不是我老头儿吹牛皮，我这酒啊，后劲可足了。再喝，恐怕连路都要走不动了。”老头一边说一边弯下腰去舀酒，“要几碗？”
　　路小佳没回答老头的话，因为他已经看到了他要等的人。
　　这地方是个三岔路口，往来官道上的必经之路，路小佳算准了萧十一郎会从这里经过，所以就早早在这里等他。天气虽然炎热，但有酒作伴，也算不得什么难熬的事，而路小佳也一向有耐心等待。
　　他的朋友虽然不多，但是萧十一郎这个朋友他却很愿意结交。
　　此刻，萧十一郎那双又大又亮的眼睛也看到了路小佳。
　　他眼睛一亮，脚上的步子加快，转眼之间就坐到了路小佳的旁边，那老头也十分及时地送上了两大碗酒。
　　路小佳此前已经喝了六碗，现在正要喝第七碗。
　　萧十一郎喝酒却不大像喝酒，更像是倒酒，脖子一仰，一碗酒就一滴不存了。
　　“我原以为路兄弟已离开了济南，想不到还能在这里相遇。”萧十一郎笑道，“路兄弟是在等我么？”
　　路小佳笑道：“路某正待离开之时，听到了几只夜猫子之间的对话，觉得有趣得很。”
　　他这话一出口，萧十一郎就明白了八九分，不由得多看了路小佳一眼。自与路小佳相识之前，萧十一郎从未听说过他的名号，而那些他所熟识的武功高强之人也和没有一人和路小佳对得上，他就像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孙行者，没有来历，没有过去，甚至比他自己都要神秘几分。
　　这样的人本该无所牵挂，可一想到路小佳为了自己掺和进这事里，萧十一郎就不由得心头发暖。
　　心中虽然如此作想，萧十一郎嘴上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那老头又盛上两大碗酒来。
　　他们二人正在饮酒，突然见远处道路上一阵尘土飞扬，远远地奔过来一群人马。路小佳和萧十一郎无声无息地对视一眼，眼睛清亮得没有一丝酒意。
　　这一行人皆是劲装，佩戴弓箭，有的手臂上架着苍鹰，有的手里牵着黄狗，马鞍边还挂着些许猎物，显然是刚打猎归来。一群人中为首的是个半大不小的少年，粉雕玉琢一般，打扮得花团锦簇，□□的马也是万里挑一的骏马，当真是个好模样的阔少爷。
　　红鼻子老头看出大买卖上门，立刻吆喝着喊道：“好清好甜的竹叶青，一碗下肚有精神，两碗下肚精神足，三碗下了肚，神仙也不如。”
　　这吆喝声在毒辣的午后尤为有吸引力，这一群人纷纷勒马停下，那为首的小少爷的眼神在路小佳和萧十一郎身上走了一圈，然后回身笑道：“回去还有好一段路，就在此歇歇脚喝点酒吧，看起来酒还不错。”
　　那一群人下了马，给小少爷铺好了干净的毯子，又招呼老头儿给每个人盛了两大碗酒，不多时原本还算满满当当的一桶酒就快见了底。尤其是那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的小少爷，一碗接一碗，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小少爷手中的一碗酒去了一半，蓦地转过头来，看着萧十一郎道：“这位朋友好像对我很好奇。”
　　萧十一郎笑了笑，道：“因为在下还从未见过哪个像你这么大的少年能够把酒当水喝的。”
　　小少爷哈哈一笑，将手中的半碗一饮而尽，随后在萧十一郎和路小佳身边坐下来，招呼卖酒的老头道：“再给我们三人上酒。”
　　路小佳微笑道：“小兄弟要请我们喝酒么？”
　　小少爷道：“正是正是，我们萍水相逢，同在此处饮酒，恰是一场缘分，我看二位侠客的模样，便心生倾慕之心，因此便想请二位喝酒，如何？”
　　萧十一郎也笑道：“有免费的酒喝，哪有拒绝的道理？”
　　酒已上，下酒菜也已上，路小佳却没有动筷子的意思，见这小少爷一脸疑惑地看着他，路小佳微笑道：“我有花生。”说罢，他还往空中抛了颗花生，然后轻而易举地用嘴接住。
　　小少爷吃惊地说：“想不到这位兄弟的嘴这么稳。”
　　路小佳缓缓道：“我不光嘴很稳，我的手也很稳。”
　　小少爷的目光已落到他挂在腰间的剑上。这把剑缺口横生，剑身毫无光泽，又因着没有剑鞘，随随便便地用布绑在他的腰上，看起来就和屠夫手中的屠刀无甚区别，就算扔在路上，恐怕也不会有人费那个力气把它卖作废铁。
　　酒未过四巡，远处又行来了一辆马车。
　　马车漆黑，虽然已经很是陈旧，却依然气派得很。赶车的是个沉稳的中年汉子，在马车身后，还跟着三骑护从，个个剽悍精壮，显然也都是个中好手。
　　老头见又有人经过，便立刻见机行事地吆喝着卖酒，马上的护从们听了喊话，都不由得舔了舔干枯的嘴唇，但却没有一个人下马。
　　突然车厢里一人道：“你们赶了许久的路，也累了，停下来歇一歇吧。”
　　声音温柔而清脆，哪怕她没有露面，也能让人猜想到这车内会是何等美人。
　　马上的护从们连忙下马，躬身道谢：“多谢夫人。”
　　老头给他们三人满上了酒，正当他们要喝时，坐在马车前赶车的汉子忽然跳下车来，喊道：“等等，先看看这酒里有没有毒。”
　　三名护从都停了下来，那老头见他拿了银针在酒碗里试毒，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愤愤道：“毒？我这酒里会下毒？方才这些少侠们都喝了不知道多少碗酒，还依然生龙活虎得很！”
　　中年汉子看了他一眼，道：“出门在外，小心一些总没有错。”说完，他见银针没有变色，才又稍微松了口气。
　　见护从们饮酒如饮水，一直饶有兴趣打量着他们的小少爷忽然插嘴道：“这老头儿卖的卤蛋和蚕豆用来下酒很是不错，诸位也不妨尝尝看。”
　　那中年大汉神色一变，又把一名护从手中的卤蛋拿过来，准备用银刀试毒。
　　那小少爷见他如此小心谨慎，不由得笑道：“卤蛋里难道会有毒么？这位朋友未免太过小心了。”
　　中年汉子道：“身为护卫，在外小心谨慎不会有错。”
　　“这话倒也不错，我身边这群人若是都有朋友这么小心，我自然是高枕无忧的。”他微笑道，“朋友手中这些东西也有趣得很，不知能否借我一观？回头也让人仿制一件让他们带在身上。”
　　中年汉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好久，最终还是把银刀递给了他。
　　“好精致的小刀。”小少爷仔细将刀身查看了一遍，随后对中年汉子笑道，“打造这把刀的人的手艺定是十分出众。”
　　“实不相瞒，这把刀……”中年汉子正要接过他递过来的刀，谁知他的话还未说完，小少爷掌中的刀已经脱手飞出，直直地插向他的喉咙。
　　谁知这把刀在离他的喉咙不到一寸之时，却忽然偏离了方位，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一同落下的还有一颗圆润饱满的炒花生。
　　小少爷慌忙之中连退十数步，死死地盯着一直没有出声的路小佳，一字一句地大声喝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路小佳脸上又露出讥诮而嘲讽的笑，他一边抛着花生一边缓缓道：“我？我就是你试图陷害的大盗，萧十一郎。”
　　“郎”这个字一落地，跟在小少爷身边的十几号人马便应声倒地，同他们一起落下的自然还有几颗不起眼的花生，而一同响起的还有萧十一郎的掌声与笑声。
　　此刻小少爷脸上的笑容已经有些勉强，他一面小心翼翼地往后退，一面道：“想不到萧十一郎居然还使得一手好暗器。”
　　这话未完，他的身体已经凌空掠起落在了树枝上，谁知还没等他站稳，他就看见了萧十一郎又大又亮的充满笑意的双眼。
　　见萧十一郎和小少爷已展开了林中追逐战，路小佳回头对惊魂甫定的护从们道：“剩下这个卖酒的老头儿就交给你们处理，我去会会那个性别不明的小少爷。”
　　没等中年汉子向他道谢，他的身影已在十数丈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