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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帘卷西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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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两次,三次。
叶昭已记不清自己这是第几次摔倒。她趴在地上,挣扎着想爬起来,身上却没什么力气。她那日急匆匆带的吃食并不多,在山上勉强挨了几日,自然整个人都是虚浮的。她下山时又匆忙,没注意到路崴了脚,连摔了几跤。前几次还能硬撑着站起来,这次却是十足的有心无力。
她只穿着单衣,似有轻雪落在了她身上,夹带着凛冽的西风。叶昭已感觉不到冷意,她有些意识模糊了起来。她似乎看见了叶远山和叶氏在对着她笑,挥手示意她过去。她正想跑过去,却突然被人推了一下。
叶昭努力抬起头,睁大了眼睛,想要看清眼前的人。那人正弯腰看向她,穿着雪白的狐裘。待看清那人的长相,叶昭有些发愣。那人生得很好看,似乎比叶昭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好看。叶昭想,大概天上的神仙也不过如此。这般想着,叶昭不自觉问出了声,“神仙?姑姑?”
叶昭声音很微弱,那人努力地凑近想要听清。待真正听清,那人还有些疑惑,四下环顾,才意识到叶昭叫的是自己。一时间就觉得好气又好笑。那人心知同孩子没什么好计较的,便开口问道,“今日中秋,你怎么不回家?”
叶昭没什么力气,一句简单的话断断续续地说了半天,“我爹娘都已过世,我早就没有家了。”
那人接着问道,“那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山上?”
叶昭似想起了什么,边回答边要爬起来,“今日是我娘的三七,我要去祭拜她。”叶昭手使不上力,正想再试一下,那人向她伸出手来,“既然没家,那你愿意跟着我吗?”
叶昭看着眼前谪仙般的人,有些不敢相信听到的话,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那人见等了半天也不见答话,深深地看了叶昭一眼,转身欲走。叶昭这才反应过来,忙拽住那人的袍摆,试探地问道,“官府在追捕我,你还愿意让我跟着吗?”
听着叶昭的话,那人似有了笑意,“从今往后,我便是你师父了。”
那人伸手将叶昭扶了起来,叶昭看着那人微扬的嘴角,竟生出了几分属于春日的暖意,糯糯地开口道,“师父。”
那人解下自己的白裘,披在叶昭身上,作势背起叶昭就走。“记住了,我叫陆西辞。你娘我会替你祭拜的。”
今年的雪似比往年早了些,也不知这是福是祸。
叶昭再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辆马车里,身边坐着闭目养神的陆西辞。陆西辞只静静坐在那儿,随意地靠着车壁,就似画中仙般。叶昭读过的书并不多,却不知为何想起一句诗。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她觉得用过形容陆西辞再合适不过。似乎察觉到了叶昭的目光,陆西辞蓦地睁开了眼睛。
叶昭被陆西辞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羞得想闭上眼睛装睡,却知道有些晚了,只好直直地看向陆西辞。陆西辞清亮的双眸看向叶昭,挑了挑眉问道,“还认得我么?”
叶昭就这么看着陆西辞,犹豫着开口道,“陆西辞。”
陆西辞听见叶昭直呼自己大名,轻笑了一声道,“还行,不傻。你叫什么?”
“我?叶——”叶昭欲言又止,咬着嘴唇似乎在想些什么。叶家既然被治了流放之罪,叶昭这个名字怕是不能用了。半晌又道,“还请师父赐名。”
陆西辞自然明白叶昭的心思,他早便想到了这一层。既然是自己收的徒弟,他也不介意给叶昭个重生,“叫穆子衿,如何?”
叶昭思索了片刻问道,“却不知是哪几个字?”陆西辞在叶昭手中写了一遍。叶昭似想说什么,又犹豫不决。陆西辞瞧着叶昭的神色已明白了几分,缓声说道,“有想说的话不用跟我遮掩。我是你师父,以后更是你亲人。”
叶昭沉默了半晌,似有些担忧问道,“我还没祭拜过我娘。”“在你昏迷的时候,我替你祭拜过了。”
叶昭安了心,唇角微扬,已换了笑颜,“那子衿想知道这名字可有什么用意?”
“穆是我故友的名字。至于子衿,瞧着你恰好穿了青色的衣服便想到了而已。”其实叶昭并没听懂子衿跟青色衣服的联系,却听懂了前一句,轻声说道,“我很喜欢这个名字。想来师父与那位姓穆的朋友很要好。”
陆西辞只浅浅嗯了一声,过了半晌才说道,“再过几日,我们就回家。”
世事多变,只短短几年,这江湖已是另一番模样。
十年前还鲜为人知的秘密组织落羽,时至今日早已凭着出手狠辣,神秘诡谲而著称于世。行事从无成与不成之说,只有快慢之别。赏金高得令人咂舌。这江湖之人一旦上了落羽的赏金榜,便只有人头落地这一个下场。
整个组织行事隐秘,架构齐备,自有情报来源,从不借助外力。据说,落羽还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一年内的生意不超过十件,且不做情报生意。这规矩自然是传闻中那位性情古怪、阴晴不定的宗主的意思。
落羽这十年间从不与江湖中人多做接触。捕风捉影的流言自是千奇百怪,茶楼说书先生口中的八卦秘闻更是每日一新。
最初时说这宗主是皇族旁系近戚,近些年将落羽的势力逐渐渗入朝堂,不臣之心是昭然若揭。传过几日,这宗主又变成了早些年遗落民间的皇长子,早被安插在江湖中加以保护,朝堂上说的不明下落实为圣上混淆视听。最为离奇的应属白狐附身的传言,说这宗主俊美无双,不似凡人之姿,施行妖法夺人性命,取人心肝为食。
人们就喜欢听这鬼怪之谈,一时之间,落羽也声名大噪。传闻中,落羽的组织中心唤作翠珑谷。世人皆道翠珑谷定是个地处偏僻的神秘境地,殊不知,翠珑谷恰在皇都青阳近郊,落在一座无名山脚。倚山而立,绕水而成,再添上几多翠竹,倒也正合上翠珑二字。
穆子衿在谷中舞剑,一身青衣,在漫天碧色的映衬下倒是不甚明显。一招一式,有似男儿的刚毅果决,又有女儿家的灵巧。
穆子衿自小就很聪慧,学什么都很快。这十年间,陆西辞除了教她剑法轻功,还时常让她注重文武兼备。如今的穆子衿虽算不上博览群书,却也是底蕴不浅。近些年来,穆子衿愈发沉稳内敛,接人待物都有了十足的长进。
陆西辞渐渐让她接手落羽的诸多事务,她俨然成了接班人。谷中人嘴上不说,心里也是这般认定的,对她多有敬重。一来二去,她比同龄的女子成长得更快些。武功也是谷中小一辈中最出挑的。
穆子衿正待使出前日师父所教的剑法,就听着远处来人叫着自己,声音大得直震耳朵。不必细想,如今在谷中敢跟穆子衿这般大呼小叫的,也只有这苏柒了。穆子衿却乐得宠着这个比自己小的师姐。
转眼间,人已到了面前。苏柒生得很好,穿着鹅黄色的裙子更显娇艳。还没等穆子衿问话,苏柒笑嘻嘻得开了口,“我说怎么半天找不到你,又穿了这件青色的,跟大蚱蜢一个样。女孩子也不知道好好打扮。”
穆子衿其实有些意外苏柒会来,却仍不紧不慢道,“你知道我喜欢青色,怎么,师父准了你来看我?”
苏柒吐了吐舌头,“当然不是,我自己偷跑来的。”
穆子衿思忖一阵,似不经意地问着,“师父近日可还好?”
苏柒心知穆子衿所想,佯装生气道,“我千辛万苦跑来看你,就知道问师父。”
穆子衿却不吃这一套,反驳道,“我的大小姐,你这生龙活虎的模样,何须我多问?”
“师父一直都好,你不必担心。”苏柒不禁想起穆子衿被罚的缘由,不由有些羞赧,“下回可不准什么错都揽在自己身上,你又不是不知道,师父最疼我,不会舍得罚我的。再说,我还是你师姐。”穆子衿正要点头,苏柒又截住了话头,“不能再敷衍着我只说好了,从小到大一直这样,前次答应得好好的,下次又替我背黑锅。”
穆子衿无奈地笑笑,只能应道,“是,师姐,从今往后黑锅都是你的。”
苏柒扑哧一笑,扯着穆子衿就比划起新学的招式。
说起来与苏柒的相熟很有趣。当年,穆子衿被陆西辞带回谷中,拜师礼成,这谷中众人见了个遍,印象最深的莫过于苏柒了。这还要归结于苏柒那独一无二的见面礼。
那日穆子衿跟着陆西辞去见师姐,推开了门刚进去,穆子衿就被个白衣女童绊倒在地。还未及穆子衿反应,腿上已狠狠挨了两脚。
那女童作势还要再踹,被陆西辞挡住了中间,“苏柒,胡闹什么?这是你师妹。”
“哼,我才没有师妹,谁愿意要就给谁。”转身就跑回了屋里。
陆西辞只好先抱起穆子衿回屋敷药,还不忘劝慰她几句,“你这师姐从小被我养大,脾气骄纵,今日不知被谁招了拿你撒气,别太放在心上。”
穆子衿点头应着,心里也记下以后少招惹苏柒。
陆西辞的宠溺藏都藏不住,穆子衿自然知道苏柒在陆西辞心中份量不低。
既然师父喜欢她,自己今后便让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