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星》三水折俞

2、回应

　　寝室坐南朝北，卫生间和洗漱台都在阳台。站在边上一眼望去，空旷的视野里除了一幢工地上的临时集装箱，便是杂乱无章从生的荒草。为了防止小偷盗窃，学校给每个寝室都装上了铝合窗，满溢的阳光几乎与她们无缘，倒是给徘徊的风雨行了方便。
　　冬天的时候，开门都需要勇气。
　　程之阳的床位靠近阳台，抬眼就看见，宣萱套着浅绿的摇粒绒外套，弯着腰往牙杯里接水，嘴里叽里咕噜，哼着的歌都含糊不清。一阵风吹过，身形不禁瑟缩了几分。那件外套是她姐在优衣库买的，据说很暖和，入冬以来她便一直穿着。
　　豆大的洗面奶在双手的搓揉中变成绵密洁白的泡沫，糊上脸的瞬间，置物架上外放的手机传来女人的低吟“我的快乐与恐惧猜疑很想都翻译成言语带你进我心底”。
　　洗手间还被徐晓燕霸占着，周晓兰在门口催了又催，里面的人回了什么她没有听清，也没有必要。
　　周晓兰进屋时顺手带上了阳台的门，关门的刹那寒意扑面而来。

　　程之阳这才清醒。
　　“你刚刚说什么？”她说。
　　“我们分手吧。”高星重复了一遍，“分手吧。”
　　下次要叫周晓兰关门的时候轻点，好冷。程之阳想。
　　她追问“好好的为什么要分手？”明明之前都还好好的，不是吗。
　　大约是听出了女生的情绪还算稳定，男生这才开口“没有为什么，就是不想在一起了。”
　　一连串泪水从悲伤的脸上无声地流下来，程之阳没有一点儿哭声，任凭眼泪不停地流着 “为什么不想在一起了，我们不是好好的吗？好好的，为什么要分手？”声线开始发抖。
　　对面没有声音。
　　她自顾自说“不是说好不随便说分手的吗？有什么事情都一起解决的吗？我哪里做错了你可以说啊......”依旧是无声的沉默，她抹了抹脸颊。
　　“你是不是最近太忙了？我......”她有些急了，怪自己最近一直在烦他，让他不高兴了，
　　“我以后不烦你了，你别生气好不好？我再也......”
　　“没有，我只是不喜欢了。”
　　耳机戴久了，硌得耳廓一圈生疼，男生的回应让这痛意又添了几分。
　　她拔掉耳机，什么也顾不上，满脑子只想着“不分手，绝对不分手”，挽留的话语在越来越明显的哭腔中断断续续“不要，我不要分手。我们不分手好不好？”
　　“我不想分手，你别说这样的话，我就当没听见好不好？”
　　人们都说，大多数女生分手的时候一哭二闹三上吊，原来是真的，高星终于体会到了。
　　平日里哭几声他都觉得心疼的人儿，此刻哪怕站在面前眼泪决堤，他也提不起半分安慰的心思，甚至觉得烦。
　　是的，他觉得很烦。
　　“就这样吧，我挂了。”话音落下。
　　强烈的感情如泰山压顶般地向她袭来，披着的外套什么时候掉落一边，程之阳觉得自己的手脚快要麻木了，心脏揪着疼，好像有一把尖锐的刀直刺进她的心里，五脏六腑都破裂了。眼泪扑簌扑簌地落下来，落在蔚蓝的被单上，漫延出一团深深的水渍。

　　打电话的时候宣萱就觉着她情绪不对，电话挂断还没等问出口，床上的人已经嚎啕大哭。
　　她三步并作两步爬上床，着急地说“阳，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你别哭呀？”一边说一边轻轻摸着她的背。
　　摇粒绒上夹杂着薄荷的清凉，应该是牙膏的味道，柔软的暖意充斥在狭小的空间里。哭声没有减弱反有增强的趋势，程之阳还是哭着，像孩子失去了心爱的玩具那样哭着。
　　“高星，高星，和我分手了。”
　　女生双手抱膝，头低在两膝之间，蜷缩着身子，肩膀抽动着，痛苦的话语在口中零落，仿佛是从她内心深处艰难地一丝丝地抽拔出来，拼凑在耳边。
　　连呼吸都变得压抑。
　　安慰的词临到嘴边就是说不出，程之阳的无助崩溃让宣萱明白，这时候说什么都没有用，什么都显得微不足道。
　　陪伴，是最好的慰藉。
　　“没事没事，不哭了，我在呢。”她抱了抱程之阳，“我在这呢。”
　　周晓兰打了个眼色询问，宣萱动了动嘴无声说道“分手了”，她就不再过问。

　　心理学研究表明，拥抱与抚摸会产生快乐纤维，轻轻抚摸会缓解我们的疼痛感。有时候，一个简单的拥抱胜过千言万语。

　　抚摸的手顺着背脊缓缓而下，循环往复。慢慢地，程之阳的哭声弱了下来，烦乱的心绪也稍稍平静。
　　她还有一肚子的话没有说出口。
　　终于舍得放开膝盖，圆圆的脸上本就容易水肿的眼睛变成了鱼泡眼，眼泪鼻涕这边一块那边一处的，哭得太用力连头发都汗湿了，几缕发丝黏在了眼角。
　　宣萱下床给她拿毛巾。
　　程之阳洗了把脸，唯唯喏喏地说了句“我没事，我想好了再和你说”。
　　她本身就个子娇小，对比起周晓兰167的身高，更容易勾起别人的保护欲，发泄过后愈发显得楚楚可怜。
　　宣萱和周晓兰点了点头。

　　程之阳收了收心神，有些话总要问清楚。
　　她捡起丢在一旁的手机，重新拨出，烂熟于心的十一位数字。
　　仍旧是一声接一声的“嘟”“嘟”“嘟”，只是这回，没有再接通。
　　电话不接，没关系，再打，还是拒绝。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扯着自己的心脏，眼泪盈到了眼眶。
　　程之阳机械地点开头像，一遍又一遍地拨，对面好像终于被逼得忍无可忍，微信回了句“电话别打了，我不会接的，有什么话这里说吧”。
　　多可笑啊，前两天还口口声声说爱你的人，下一秒连接个电话都避之不及，眼泪又开始抑制不住地滑落。
　　程之阳没有再打，哪里顾得上其他，直接回“为什么不喜欢了？”
　　两年多的感情，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她接受不了。
　　“没有为什么，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连解释的理由都不稀得给了，她觉得自己可笑，可怜，又可悲。
　　“那我们在一起这两年都是假的吗？”
　　“难道你都是骗我的吗？”
　　高星回复的速度并不快，似乎在思考怎么措辞才更合适“之前喜欢的，现在不喜欢了。”
　　程之阳秒回：“不喜欢总要有个理由吧？在一起这么久说不喜欢就不喜欢，我接受不了。”
　　“你不会想知道的，别问了，反正我们已经分手了。”
　　“你不告诉我，我不会答应的。”程之阳感觉自己找到了出口，真相呼之欲出。
　　高星又没有答，她等不及了，再次按下了他的电话。
　　意料之中的未接，眼泪落到嘴里，涩涩的。
　　然后，是男生下定决心般的回复：
　　“别打了，我不会接的。”
　　“你就当我喜欢上别人了。”

　　网上都说，疼痛是有等级的，最痛的莫过于孕妇分娩时的十二级，甚至有不少人为了了解这种痛感而跑去体验。
　　程之阳不知道自己现在到了几级，她只知道，在听到那六个字的那一刻，分手已经算不上什么。
　　她手足无措，怎么都没有想到，原因会是这个。
　　她以为，是她不够好，是她太无理取闹了，是她不懂事。只要她改，只要她乖一点，一切或许都还有机会。
　　可是哪有你以为。
　　高星紧接着又发：“这个理由满意了吧。”
　　程之阳还没来得及深究，那个“当”字被她抛在脑后，心里的小人不断叫嚣着“他喜欢上别人了”“他喜欢上别人了”。
　　“别再发了，很烦。”
　　她又开始哭了，伏在枕头上呜呜地哭。
　　在一起时的各种瞬间在眼前回转，以前，他从来不会说她烦的。一直都是她，是她在抱怨他好烦，粘人很烦，幼稚很烦，老是和女生聊天很烦，不在一个学校很烦。每次，他总是一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任由她说着，又笑嘻嘻地黏上来。
　　可现在，他竟也觉得她烦了。
　　所以，他才喜欢上别人了吗？
　　想到这里，哭声便不能自已。

　　宣萱和周晓兰正准备说些什么，洗手间里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声传来。
　　她们赶紧往阳台跑，徐晓燕还在里面，突然的声音让她们有些心慌，可别出事才好。
　　门是锁着的，她们不住地拍打着。
　　“晓燕，你怎么了？你快把门打开。”
　　“对啊，晓燕，你是不是摔了，你还能开门吗？”
　　“晓燕？晓燕你听到了吗？”
　　“晓燕？”
　　里面的人一直没有动作，依旧继续哭着，隔着一扇门乱了两个人的心神。
　　床上的程之阳还没解决，又来了一个。
　　“晓燕，你先别哭啊，有什么事出来说。”宣萱也开始着急了。
　　周晓兰接着说：“是啊，你先把门打开，有话我们出来说，你别把自己关在里面啊！”
　　劝了好一会儿，咔哒，门锁终于转动。
　　胡晓燕蹲在地上泣不成声，一抽一搭地说：“我前任和别人上床了。”

　　听到前任两个字，程之阳的眼泪就跟不要钱似的，越发往下掉。
　　高星也是她的前任了。
　　胡晓燕在哭，程之阳在哭。
　　哭声，满屋子的哭声。
　　宣萱和周晓兰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劝了这个另一个又停不下来。
　　两个人望着对方一脸生无可恋，脑子里只剩下了一句话：
　　女人，果然是水做的。

作者有话说

　　好像先离开的那个人总是更洒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