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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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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的一段日子里,他们偶尔吵架。
情绪往往无头无尾地来,却很难消退,因为不在一起,一句话一个用词也能解读出百八十条路来: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是不是有什么话没说?但更多的时候,最大的问题却是情绪的缺席。连可以迁怒的东西也没有了,于是所有的东西都成了凭证,草长莺飞。
父母曾经同他苦口婆心讲过,有争吵才意味着有交流,家人之间,话有必要说开。他们养育他,知道他是个折腾人的好小孩,内心的一隅总是偏向阳光和煦,难以忍受逼仄孤苦。但在爱情这个问题上,Sammul偏偏拒绝成为这条道理的信徒。
途经隔壁剧组临时搭建的景棚时,他明显加快了脚步。拍了一个半月了,可能还有一个半月,每天人来人往,见面的机会却屈指可数。Sammul压低帽檐,他知Ron就在棚里工作,但他赌气,决定催眠自己这项事实毫无意义。
他例行地散步,例行地避开因为跟了几周却拍无可拍已经露出疲态的狗仔,拐进这个小地方的街边超市,停在一排摆满了奥利奥和趣多多的饼干架前。一开始是为什么而吵起来呢,他心不在焉地取下一包饼干,盯着外包装袋背后的卡路里表发呆。Ron具备常人所不具备的体贴,三周见不到面,call就会打得勤快一些,两个月没能一起吃上一次饭的话,便会额外提供一些情话,来填补可能的寂寞。他有他关怀人的方式,其他伙伴皆甘之如饴,唯有对Sammul来讲不合时宜。他讨厌那种方式,发展到后来,甚至会懒于接听电话,对每晚准时传到的晚安message视而不见,既不搭理,也不发脾气,突然的人间蒸发,倒是一点心理负担也没有。
“你是不是没有良心的?”异性好友曾经损他,玩笑话里带着三分认真的质问。他沉默了几秒钟才去回答,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
“你怎么能问我这种问题,如果不是你问,我可能会生气诶。”
女仔气得直翻白眼。Sammul就是这样性格,连蛮不讲理也十足无辜,因而朋友也少,而为数不多的那几个,若不是这种情况下依然能够说服自己放宽心let it go,如何能成为他的朋友?
但他真是那样想法,不在一起就不在一起,人都见不到了,何必浪费时间在机器和键盘上?感情磨蚀了就磨蚀了,人又不是一只装水的瓶子,还能时时刻刻要求心是满溢的吗。Sammul的委屈并不是空穴来风,他是真诚地觉得一个人的状态不会一直很好,当他不好的时候,幸福就要离他而去,这是一种偿还机制——命运给了你什么好东西,也有随时把它们收回来的权利。而爱情呢,这件极稀有的,本来位列于能让他感觉快乐的物品列表中的东西,他希望它也能像那样以一种自然的样貌美好,或者凋零。毕竟他自己也没有那么好,如果生活一直在走下坡路,那他才不要费心去追逐,会看起来太丢脸,他一向不爱看见自己狼狈,也尤其讨厌不断加重的气馁情绪。
“工作太忙这种事本身也是下坡路的一环,和拍拖劈腿其实没什么不同,糟掉了就糟掉,还能有多糟糕?”
Sammul说这话的时候整个人颓在沙发上,发型乱糟糟毫无偶像形象。让看着他的Ron觉得,他可能真的已经疲惫到开始自暴自弃了。
“你觉得在我面前说这种话对我公平吗?”他问。发怒不是他的常态,很多时候,他只是一只脚踏出边缘却察觉不到那种情绪实际上已经开始让他双手叉腰肌肉紧绷。
“又不是每一件东西存在就是合理的。”Sammul回答,“我本来就不是个多讲理的人,你问我,我才说的。”
“你在你BFF面前抱怨我的时候也是现在这种风度?”Ron克制着自己。下午他接到女仔电话,夸张威胁他今天一定要想方设法抽空去见Sammul一面,否则“他可能真的就要飘着飘着飞走了”。电话那头那位朋友的表述让Ron气到发笑,飞走?那要不要干脆把他绑去NASA送他上天呢。他已经见识过Sammul开诚布公不讲理的时刻,太多次,无数次,真是的,他怎么会爱他,如同爱上一道歪理,一条死路。
Sammul在他面前调整了一个姿势,歪过头去看他,因为一丁点理所当然的惊讶而微微皱眉。
“怎么可能?”他诧异地说,“我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从来只会告诉你啊。”
他便是这样一个人,咄咄逼人时极可恨,天真诚实时却极动人。排山倒海地消极情绪后是毫无保留的信任,粗暴地搅和在一起变成沥青似的一锅粥,并且从不费心考虑过像这样一股脑对着别人当头泼下去会不会带去什么不良反应。面对他一对晶亮眼睛,Ron只感觉到心窝里的一条缝隙,在那一刻柔软得仿似就要消融。那不由他自控的甜蜜感觉让他气到几乎窒息,却又不能出拳打死自己,于是他朝对面扑过去,打碎了Sammul喋喋不休的混账话,以及惊叫。
“你到底是有多怕丑!”
Sammul再次听到那句话已经是好几个月之后,他们两个僵持在深夜的酒店门口,半小时前落了一场暴雨,雨点夹杂着冰雹,把所有意兴阑珊的狗仔打到班师回朝,Sammul一直在小超市站到雨势变小才出来,时值转钟两点,手上还捏着一管挑了一个多小时挑出来的原味薯片。
他愣了好久才认出那人是Ron,穿着黑色橡胶的雨衣,把自己从头包到尾活像电影里的连环杀人犯。紧接着他被粗暴地拉进酒店侧门,拉进电梯,然后一路拉回自己的房间。
剧组是相邻着的,酒店也是同一间,他住12层,Ron住11层。四十多天里连次招呼也没打过,Sammul不知道Ron怎么会清楚他住几号房。
门在背后被用力甩上,再来是对面的黑衣人三两下扒掉外套,浑身上下,从留海到裤腿一路洇水把地毯打湿一大片。Sammul立刻皱起眉来。
“说了忙就不要见面了,你还来干什么!”
他摘下帽子,一上来就是质问口气。他们有吵架,从社交账号到工作场合,自从那次争吵以后就相互冷着,再也不见互动。他的面前,站着明明没有分手却许久连拥抱都未享有过的恋人,而他,依旧大义凛然,固执地握着心里那只瓶子,或者说,干脆反手过来任凭瓶口向下,哗啦哗啦流他个几秒彻底倒空。
“想你不行吗。”Ron吼回去,早已学乖的他现在已经知道,这种时候,怕是只能用情绪来打砸情绪,这方法真野蛮,一点不是他的作风,但他没有办法,再不闯入圈子里来,他可能真的要疯掉。两个人即便同台宣传,对方也能把他当空气,他要怎么忍耐,他说想他,很真实的一句话,他知道Sammul或许不care这种真实,却会在这份直白面前本能地缩起脖子。
Sammul的确是不习惯的,被他一句话堵在嗓子眼里,整个人看上去同样烦躁,也灰溜溜的。
“但我说过,最近状态是真的不好啊。”他夸张地叹出一口气,躺倒在沙发椅里,扶着额头,眼圈发红,“工作上的事又不是没有说给你听,约也快到期了,一年到头两地跑,工作到忘记自己叫什么。我不想还硬生生想起你的事来,如果非要勉强,那还不如不要勉强。”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他也有自己黑暗的小秘密,像那样难以启齿地厌憎在Ron面前“并不够好”的自己,也许就算找人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也说不出口。上一次他傻到当面去问别人同样的问题都还是小学五年级,手里抓着一张自己画的彩笔画,忽然像个小大人那样满腹忧愁地说:
“是不是太过珍惜一个东西,就会宁愿它像叶子一样飘走,也不想看到它变成比记忆中期待的差很多的样子。”
他是个很容易失望的人,也因为失望和年少无知,不知珍惜地丢掉过许多许多的东西,机会、友谊、内心深处折磨人的期待。尽管有时丢掉了,还真是会无事一身轻。反正他还年轻,他总对自己说,接下来还会有机会,还会有的。
Sammul忽然抬起头,下定决心那样看向Ron。
“要不就这么打住吧,”他说,声音听上去有些嘶哑,“反正一点也不像在一起的样子。不如自由一点,各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一年见个一两次面,反正电视剧的续集我也不会再拍,你知道再也没有什么陈键锋吴卓羲了。”
对面站着的湿透的人,一张脸冻在空气里。
“好啊。”Ron回答他。Sammul重新靠回沙发,他松了一口气,却又在排出那口浊气的瞬间感觉整颗心无限地向下沉去,仿佛被灌入了生理性质的重量,拉扯着胸膛里的肌肉和骨骼,挤压着情绪与话语,一时房间里静得人发慌。
等他意识到的时候,Ron已经在身边坐下。他闭着眼睛,感觉到对方冰凉的身体靠着自己的胳膊。Ron欺身过来,很平静地对着他的耳朵说:
“你是不是就指望我说个好字。”
Sammul睁开眼皮与他对望,他的表情终于平复,一如身侧咫尺Ron的表情一样。
“如果我告诉你我不说这个字,你是不是就会觉得更确信一点?然后觉得我们的感情状况有好一点?”Ron继续对他说,
“其实你想要的根本就不是天天腻在一起,有fans起哄,有情侣晚餐。你远比那要混蛋很多,不过只想证明给自己看,不用担心,出再多状况也好,这家伙一直在,他会一直在。”
Ron的肩膀在他面前垮下来,他实在颇为无奈,认识Sammul久到懒得去数,认识他的第一年知道他自我中心,第二年知道他任性妄为,第三年开始才算彻底认栽,接受了他这种伪装得好好,看起来都不太像是自私的自私。
当然他有在变好,如同一株幼苗总会逐渐成熟而芬芳,但那些此后才叠加上来的部分并不能被算上。Ron常在内心同几乎把他折磨死的Sammul较劲——不是只有你才有自己的混账逻辑。
像他就认为,后来的通通不作数,如果一开始接受,那么只能说明你所接受的是属于一开始的那部分,无论后面怎么堆叠加分项都好,长大的Sammul再多改正,在他心中永远都是那个庆功宴上兴奋过度一把跳到自己身上搂住他脖子的臭小子。不懂分寸,不知天高地厚,但是清澈见底,像道泉水,涓涓就淌进了内心最深处。
自作聪明,你知道这样一比较你自己其实永远都输?你以为再差劲,还能差劲得过那个时候?
Ron盯住Sammul已经傻掉的脸,抓起他的手说:
“行吧,我告诉你了。他一直在的。”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