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茶花》涂小言

76、心有千结

　　马匹跑了整整一天才停下，等停下的时候凌溯溪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了，双手被楚玄灏用绳子捆上，而他正在小溪流旁洗自己身上的血迹。
　　楚玄灏站下水边，一层一层的搓铠甲上面的血，把他周围的小溪流染的一片黑红，他洗了很久。
　　铠甲上的血迹确实难洗是一个原因，他身上伤口太多是另一个原因，而最重要的原因是，他不知道该和凌溯溪说什么，他甚至不敢去看他。
　　凌溯溪是哑巴，他不想跟楚玄灏说话的话，那么他一个字都不会有的。
　　楚玄灏任冰凉的溪水碰到伤口上，那刺痛让他清醒了一点，无论说什么，这里都不是什么好场合，虽然那边已经交代了李良，还有水遥在，不需要他担心，但是凌溯溪被他劫走楚玄清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没准追兵就在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
　　他洗了洗手，摘了身边的一片不知名的大叶子，走到没有被他染了的溪水上游，捧了一点水回到车边。
　　凌溯溪偏着头不看他。
　　他没有办法，就捏着他的下巴把他的头扭回来，干巴巴的说：“你喝点水。”
　　凌溯溪冷冷的看着他，你不是想我死么，那干嘛还给我水喝？
　　楚玄灏能看出他心中所想，就道：“楚玄清很快就会追来，这车还有你的衣服，都太招摇了，都不能带走，你喝点水，我们马上就得走，我身上有伤，需要金疮药。”
　　凌溯溪还是不张口，楚玄灏不想勉强他，就说：“现在不喝一会儿就没得喝了！”
　　楚玄灏看他是打定了主意不肯喝他的水，只好自己喝了，道：“你能自己走吗？”
　　凌溯溪摇摇头。
　　楚玄灏走到他身边，把他外面那件白裘袍剥了下来，露出他里面的里衣，道：“这个不能穿，你不要乱动。”说着把他背对着凌溯溪把他捆着的双手套过自己的脖子，一挺身，把他背了起来。
　　凌溯溪伸手狠狠的打在他的胸口上，正打到他的伤口，楚玄灏倒吸了一口凉气，能感觉到有细细的热流从上面流下，但是他还是没有放手。
　　“你不要动了，我身上有伤。”楚玄灏又重复了一遍。
　　凌溯溪果然不再动了，而他知道，凌溯溪不动不是因为心疼他，而是……不想跟他交流。
　　楚玄灏在乱军中劫持了凌溯溪已经拼尽了一身的武艺，但是也落下了一身的伤，现在背着他走虽然步伐还是那么稳健，但是若是凌溯溪仔细看他的脸，就能看到那苍白的嘴唇了。
　　凌溯溪本来以为楚玄灏是来兴师问罪的，但是一路上，楚玄灏除了稳稳的背着他之外，什么都没有问。
　　楚玄灏是真的不知道怎么说，只是觉得这人又回到自己身边了，真好。
　　因为战乱，周边的村庄里大半都没有什么人，楚玄灏找了一个空着的房子，小心的把凌溯溪放到炕上。
　　他翻了翻农家的屋子，从里面找到两套衣服，自己在外间换了一套，把那铠甲藏在水缸里，拿了另一套衣服进来。
　　凌溯溪脸色不太好，靠在墙上，看他进来，正不知他要干什么，楚玄灏就走到他身边，拽开了他的衣服。
　　他猛地向前撞去，楚玄灏一只手就按住了他的肩膀，难得有些赧然：“我给你换衣服，你别挣扎，你挣扎我会弄伤你的，你不能穿这些。”
　　凌溯溪挣开他的手，看着他惺惺作态，心里只有冰冷。
　　楚玄灏又握上那发凉的手，说：“我有很多话要跟你说，但是不是现在，我受伤了，需要金疮药，我给你换了衣服我们马上进城，你相信我，我不会伤害你的。”
　　他说完这些话，就去抽凌溯溪的衣服带子，凌溯溪心都死了，还怕他脱一件衣服么？
　　难得看到凌溯溪配合，说是配合，其实也就是一动不动，楚玄灏剥下了他的外衣，碰到了他的里衣，凌溯溪触电一般的往后退，双目喷出愤怒的光芒。
　　楚玄灏收回手，心里一阵疼，道：“好，我不碰你里面的衣服，来，把这件穿上。”说着笨手笨脚的把衣服给他穿上。
　　穿好了衣服，楚玄灏出去又找了点水，自己灌了一大碗，把碗洗干净，又盛了一碗进来，道：“喝水。”
　　凌溯溪扭过头去。
　　他不能不喝水，楚玄灏知道他体热，每天都必须喝很多的水，就算他跟自己闹，也不能不喝。
　　楚玄灏转到他面前，狠了狠心，攥住他的下巴猛地一卸，凌溯溪疼的一哆嗦，楚玄灏也比他好不了多少，他也心疼，连忙把那水给他灌了进去，呛的凌溯溪直咳嗽。
　　喝完了水，楚玄灏立刻把下巴推回去，还揉了揉说：“疼么？”
　　凌溯溪对他怒目而向，显然非常生气。
　　楚玄灏见他这样，第一次露出点笑意：“让你跟我别扭。”说完又把他背起来，说：“我们进城。”
　　他脚步极快，终于赶在关城门之前到了附近的一个小镇，他摸出自己怀里的一个小玉坠子进当铺换了点钱，去裁缝铺买了干净衣服，又去药铺买了些药，其实他很想让郎中给凌溯溪把把脉，又怕凌溯溪挣扎起来惹人怀疑，只好匆匆出来，去墙边把他刚才藏起来的人又刨了出来，背在身上去了一家客栈。
　　老板娘见他背着个人，心里有点不放心，道：“这是怎么了？病了？”
　　楚玄灏一笑：“我弟，身子不好走不了路，麻烦您给我们抬一桶热水，再送些热饭菜来。”说着把一锭银子放在案子上。
　　老板娘见了银子喜笑颜开，道：“是是是，马上，客官楼上请！”
　　跟着小二上了楼，饭菜和水马上就送了上来，小二笑着让他们慢用，楚玄灏道：“请不要过来打扰我们，我弟在闹脾气。”
　　小二答应着走了。
　　凌溯溪听到那三个字心里一跳。
　　楚玄灏知道他生性爱洁，先前被自己染了一身的血，现在又穿着不知道谁的衣服，肯定是难受的很，就道：“洗一洗吧。”
　　两人赤诚相见已经是平常事，但是这次凌溯溪却浑身一僵，往床里挪了一下，有些恐惧的看着他。
　　楚玄灏不知道凌溯溪怎么了，只好说：“那你歇一会儿，我洗了再给你洗。”
　　说着除下自己的衣服，凌溯溪眼瞳一紧，只见他坚实的脊背上横起数八都是狰狞可怖的伤口，有些深的已经向外翻了，他呼吸一窒，无法想象这样的后背是怎么背了自己一路的……
　　楚玄灏也不敢洗，就用木盆舀了一盆热水，拿了毛巾擦自己的身上，擦干净了，拿出刚才买的药，面不改色的往伤口上撒，撒完了就拿绷带自己包扎。
　　他的手法那样娴熟，好像每天都会包这么一次一样。
　　等他包扎好了，把自己的衣服穿上，坐在桌前，飞快的吃了饭，然后才转向凌溯溪。
　　凌溯溪见他自顾自的擦身包扎吃饭，以为他不会理自己，看他转身走过来，就往后挪了一下。
　　“别退了，后面是墙。”楚玄灏的话音中带着不太明显的笑意，道：“不要闹脾气了，行吗？”
　　你以为我是你的宠物吗，可以让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楚玄灏道：“我知道，我做错了事，你生气是应该的，但是你一天都没有休息了，你洗个澡，吃了饭，我们慢慢说行吗？”
　　凌溯溪冷冷的看着他，缓缓的摇了摇头。
　　楚玄灏没法，道：“逼我。”说着单膝跪在床上，抓住凌溯溪的手，一用力就把他拉了过来，凌溯溪拼命挣扎，他一手用力钳住他的手，另一只手在他心口处用力按了一下。
　　那是凌溯溪的胎记，他的胎记非常敏感，别人不知，楚玄灏是知道的，只要一碰，他身上就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果然，凌溯溪觉得手足一软，就卸了力道。
　　楚玄灏满意的把他拉过来，剥他身上的衣服，道：“怎么，还怕我看么？”
　　他第一次说这么轻佻的话，凌溯溪一怒，扬起左手冲他脸上打去。
　　楚玄灏轻巧的抓住了他的手，道：“别闹，你打不过……”话音一顿，眼睛死死的盯着凌溯溪被他扯开的衣领，手上一把撕开了他的衣服，继而吼道：“这是怎么回事！”
　　凌溯溪讽刺的一笑，怎么回事？我也想知道怎么回事，我比任何人都希望这是一场梦。
　　楚玄灏呼吸急促，看着那满胸口的疤痕，几乎觉得眼前一黑，他疯狂的扯开凌溯溪的衣服，从前胸到后背，几乎没有一处好肉，鞭伤，刀伤，烫伤，他能认出来的伤几乎遍布了他的皮肤，他颤颤的伸出手想碰一下，又触电一般的缩了回来。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凌溯溪：“这是谁干的，是不是楚玄清！”
　　凌溯溪像看一个笑话一样看着他，仿佛在看楚玄灏为他演一出戏，他只负责欣赏。
　　看到凌溯溪的神情，楚玄灏忽然想起凌溯溪一直打他都用的左手，他有些迟疑的抓起他的右手，果不其然，那手软软的垂着，毫无生气。
　　“这是怎么回事，你说，你说啊！”楚玄灏近乎疯狂的冲凌溯溪喊着。
　　凌溯溪毫无反应，就那么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楚玄灏收回手，向后踉跄了两步，脸上惯常的端肃神情早已不见，面如死灰，颤抖道：“楚玄清打你了吗？”
　　凌溯溪静静的摇摇头。
　　楚玄灏顿时好似五雷轰顶，他张了张口，嘶哑问道：“你在王府被用刑了？是……吗……”
　　凌溯溪笑了，是啊，我下毒毒害你嘛，用刑是自然的，我不恨你对我用刑，我只是想，你为什么不直接打死我呢？
　　楚玄灏看到凌溯溪的神情什么都明白了，为什么凌溯溪那么爱他，会帮着楚玄清，会助纣为虐，他以为凌溯溪只是误会了他怀疑他，他还以为几句好话就能把凌溯溪哄回来，他想的太简单了，简单到可怕。
　　他可以想象，凌溯溪夤夜出行，为自己担惊受怕，在大雪里跪了一天一夜为自己求药，为此搭上了师父的命他是多么的自责多么的痛不欲生，而回了王府救了自己，自己张口的第一句话却是把他打入死牢，他在死牢里承受着那酷刑折磨得他生不如死的时候，是怎么的生无可恋，自己居然以为，一个解释，一句好听的，就能解开他的怨恨，他怎么这么可笑。
　　“溯溪……对不起……”楚玄灏低哑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