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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故人血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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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坳是楚玄灏西北的屏障,要拿下西北,就一定要拿下千山坳,这一点凌溯溪非常清楚。
而且他知道,楚玄灏一定会在军中。
旁边的是燕云书端来的药,那微苦的味道刺激着他的鼻子,他眉头也没皱的一仰头喝了下去,那苦味似乎一直灌到了他的心里,苦的他眼睛都疼。
“少爷,你的身体扛不住你这么糟蹋……”燕云书在一边道。
凌溯溪一手握上手腕间的那个玉镯缓缓转动,我只想要回我师父的命,夺回我师父的命,我这身子也没什么用处了……
他自己的身体他比谁都清楚,他只能把这个执念寄托在明天的千山坳,因为除了这一次,他再遇楚玄灏就遥遥无期了,而他恐怕度不过遥遥无期这四个字了。
楚玄灏,明天千山坳,就做个了结吧,我没有那么多的力气了……
跟怀宁军一样的是,靖安军的军营之中也一样严肃整齐,因为他们也知道,这一仗赢了,连黑狼口都是他们的,输了,身后的封地就守不住了。
“王爷。”李良道:“外面有人求见。”
正在和几位将军商量明天的军情,楚玄灏道:“谁,不见。”
李良犹豫了一下,道:“他说他是凌溯溪的师弟,您一定要见他。”
楚玄灏抬头:“师弟?”他忽然想起凌溯溪曾经提过的那个跟着薄凡的煮茶小童,心中疑惑,就道:“让他进来。”
身边将军自动列成两行,让出了中间一片空地,片刻功夫,李良掀起帘子,一个看起来不过十来岁的小孩站在了他们面前。
巫童一身黑衣黑袍,束着黑色的发带,若是在外面没有火的地方,他似乎整个人都能融进夜色里,只有那双平静的眼睛,闪着不易察觉的光亮。
“你找我干什么?”楚玄灏的声音透着深沉。
巫童从容而立,毫无惧色,平视楚玄灏,道:“靖安王,我奉我家先生之命,为你送信。”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交给旁边的颜夕楼。
颜夕楼拿了信给楚玄灏,楚玄灏把信封打开,里面是一张有些发皱的纸,他拿出来眼瞳一紧,手指不可遏制的颤抖着:“这……你从何而来?”
巫童淡然道:“去年初冬,京城大动,靖安王楚玄灏身中奇毒,太医不得解,王府家人凌溯溪前来薄园求药,先生不救,他咬破手指泣血而书,于大雪中跪求一天一夜险些丧命,先生不忍,以自己仙身为靖安王换命,王爷……还记得吗?”
“我……我……”楚玄灏道:“我记得……”
巫童继续道:“先生曾说,如果靖安王活下来,凌溯溪终有一日为他所害,希望凌溯溪退步抽身保全自己,但是他并未听先生的话,而是以头碰地,不惜磕的头破血流,立志靖安王死,他绝不独活,求先生救他心爱之人,王爷……可知道吗?”
“我不知道……”
他的声音和他的神态跟他略显稚嫩的外表极不协调,偏偏所有人都看着他,等他说话。
“先生弥留之时跟我说,靖安王以后一定会与他有性命之争,凌溯溪心思恪纯,自己已然身陨,靖安王如再无情无义弃他不顾,他心灰意冷一定以命相搏,你是天命正统,凌溯溪跟你为敌是逆天之行,会受天谴,当这一天到来的时候,让我拿着凌溯溪的血书来找你,请你看在他曾这样为你不惜性命的份上,不要计较他曾做过什么,放他一命。”
说完这些话,巫童平静的面容终于有了些许波动,也许是因为提到了薄凡,也许是因为说这些话的时候他想起了薄凡当时那油尽灯枯的模样,总之,他的眼睛有了些许红色。
那是当年薄凡留下的凌溯溪写的字,那字写的是:我要他活着。
楚玄灏久久沉默,他仿佛看到了瘦弱的凌溯溪对着薄凡磕头求他,仿佛看见他在大雪之中长跪不起,他仿佛能看到那殷红的血就那么凝结在他的额头上,和他苍白的脸色相应,那样让人撕心裂肺的心疼。
巫童道:“靖安王,当你想杀凌溯溪的时候,你要记得,你欠我薄家一条命,你若是不想背负一辈子,那就放了他。”
“我从未……从未想过杀他……”楚玄灏看着那字心如刀绞,沉沉的说出这句话。
巫童看他痛苦的眼神,仿佛就在看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人,不,不是毫不相干的,他身上有着薄凡的命。
“凌溯溪并非大奸大恶之人,他的心魔在先生,你若是还对他有一点点的情分,你若是对他还有半分愧疚,那就不要伤他,人命也是有价的,不能两命换一命。”他淡淡道。
楚玄灏握着手里的纸,终于抬头看了巫童第一眼,他道:“你放心,我不会伤他的,薄凡的命……我也记着……”
巫童仿佛就在等他这句话,他转身就走。
“你要去哪里?”楚玄灏站了起来,道:“你可以留下,他会回来的,等他回来的时候应该愿意看到你。”
“可是我不愿意看到他。”他冷冷的扔下了这句话,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巫童走了很久,这些人的目光才回到了楚玄灏的脸上。
楚玄灏把那纸折好,重新放回那信封中,揣回了怀里,道:“继续议事。”
李良碰了颜夕楼一下,颜夕楼回神道:“是,明天弓箭兵在前,刀兵在后,由李将军统领,我们的人马一共四万,全在千山坳待命,怀宁军人马六万,也到达了千山坳。”
“冯飞扬,你明天的任务不是保护我,而是他。”楚玄灏说着指了一下水遥,道:“无论明天是胜是败,你都要保护好水遥,如有万一,你要把他平平安安的送回云州。”
水遥中毒之后早已没有了原来那样跨马游疆的体格,一路行军拼杀,他也习惯了楚玄灏对他诸多照顾,但是这一次他忽然觉得非常不安。
楚玄灏没有理会他的目光,继续道:“李良为主将,颜夕楼为副将,战场之事瞬息万变,一旦有意外,颜夕楼需听从李良号令,不必管我。”
颜夕楼和李良都是一愣,什么意思?
“李良。”
李良上前一步:“末将在。”
楚玄灏定定的看着他,道:“明日战场,全交托给你,无论发生何事,无论死了什么人,你都不要慌乱,记着方才的计划,一步都不要错,不要让任何人任何事来干扰你,我把这四万将士的性命交付于你。”
李良一颤:“王爷,你……”
楚玄灏抬手示意他不必再说,对帐内众人扬声道:“千山坳一战,抵死不退一步!”
众人热血沸腾,齐声喝道:“千山坳,抵死不退!”
楚玄灏交代完所有的事情,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摆摆手让他们都出去。
他今天不像在安排作战,而像是在……交代后事一般。
众人惴惴不安的走出大帐,段落忍不住道:“王爷怎么了,我听着这语气怎么这么不吉利呢?”
“不许胡说!”颜夕楼瞪了他一眼,道:“王爷自有王爷的安排,明天战场上,咱们只要守住了千山坳,就什么都不会发生。”
话已至此,多说无益,几个人散了往各自的营帐里走去。
所有人都走了,只有水遥留在大帐中,从一边倒了一碗茶给他放在桌上,道:“喝点水。”
“你也出去吧。”
水遥没有动,他道:“你没有什么想跟我说吗?”
楚玄灏沉沉道:“水遥,我这辈子小的时候就遇上了梁王之乱,我忍辱偷生韬光养晦,为我母后我皇兄夺回了这个江山,都说我是嫡王,陛下要是驾崩,我就是皇帝,所以我才这么尽心尽力的掌控朝堂民生,但是我真的从未想过称帝,我为江山为百姓,并不是为了那至尊之位。”
“我知道……”
“为了母后皇兄,我夺江山,为了保你一命,我娶徐莹,我不想走的路,有人逼着我走,我不想做的事,有人逼着我做,我不喜欢杀人,但是为了很多事很多人,我必须杀人,我杀了那么多的人。母后逼我娶亲,只是想让嫡王靖安王娶亲而已,我的心意在她心中毫无价值,我的价值就是我的这个头衔,我也为了我这个头衔殚精竭虑夙兴夜寐,拼尽全力想给大楚一个太平天下。为了这个天下,为了黎民百姓,为了我身边的人平安顺遂,我从未有一天有过自己,我可以指天说天下人负我我不负天下人!但是……”
他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我唯独对不起他。”
水遥跪在他身边,伸手扶上他略微颤抖的肩膀,红着眼睛道:“我知道……”
“水遥,我也有自己爱的人,我也想和他在一起,我想为我自己活一次,我想为他一次,我也想自私一次,可不可以……”
“可以。”水遥含着泪笑道:“当然可以。”
楚玄灏抬起头来看着他,笑了一下,那笑容透着释然与洒脱,道:“阿遥,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