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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卓尔不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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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二一早,凌溯溪带着顾爷给的新茶和自己最近的书画功课,坐上了去薄凡家的车。
薄凡是他的师父,学富五车,当年云游讲学,前朝有多一半的名臣都是出自他的门中,但是自从收了凌溯溪之后,就将学子遣散,独独留下他一人亲身教养,连皇帝都请不动的当世大儒,想听讲,自己来听,我不伺候西席,别来的太勤,一年两次就可以了,来得多了心烦。
偏偏皇帝礼贤下士的样子做的十足,薄凡也实实在在每年两次为他分析朝政,答疑解惑。
若是平时,楚宣想进来听讲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也就躲过去了,但是今天不同,凌溯溪坐着车,亲自来带他,薄凡肯定会见他,就算不见也不会赶他走,更何况……
颜夕楼看着垂头丧气的楚宣,无奈道:“小侯爷,我们是去听讲,也不是去上刑呢,露个笑模样可好?”
“不好!”楚宣嘟着嘴道:“溯溪,我能不进去吗?”
凌溯溪掀起帘子,毫无意外的摇摇头,不行,玄灏把你交给我,又派了夕楼押送,想走是不可能的了。
远远的,薄凡园子被团团围护住,看着严整的禁军,颜夕楼觉得可能是楚王来了,他们来的不巧。
凌溯溪似是见惯了,吹了一声笛子,见颜夕楼看着他,便递过去一个小小烟火,示意他放掉。
楚宣夺过来饶有兴趣的研究了一下,乐呵呵的放掉,似乎还对这些东西比较感兴趣。
片刻功夫,里面跑出来一个小孩儿,跟禁军说了什么,就有一个军士过来,对颜夕楼道:“薄凡先生请各位进去。”
他们的车自然不能驾进去,颜夕楼扶着凌溯溪下车,三人轻便的走进去。
薄凡里面也都是禁军,凌溯溪招手叫小巫童带着他们二人去厢房坐。
颜夕楼拦了一下,道:“程门立雪方显诚意,何况天气不冷不热的,小侯爷还是在窗下站着等罢,不要说咱们不识礼数,而且陛下还在里头呢。”
楚宣觉得说的是,就跟着凌溯溪一起站在了窗下。
薄凡听巫童说门外停着靖安王府的车,知道凌溯溪来了,吩咐带进来在窗外等着,越发没耐性敷衍面前的楚王了。
楚王坐在竹榻对面,穿着常服,含笑道:“每次听薄先生训教一次,都够朕受用很久。”
薄凡闭着眼睛养神,慢慢的道:“今年我倒没什么要教给陛下的,想为陛下说一段史。”
“史?”
“对,楚史。”薄凡道:“陛下想听吗?”
楚王点头:“恭请先生训教。”
薄凡长出一口气,依旧懒散散的道:“德祖十五年,北戎进犯大楚边界,德祖派二皇子前往征战,命梁王在旁协助,战至太平关,梁王叛乱,杀二皇子于军中,以嗜血性格一路杀到中原,德祖病危,太子出战,被梁王买通侍卫,毒死在路上,梁王军中士气大振,直杀到神京……”
那时,楚王八岁,和弟弟依附在皇后怀里,吓得瑟瑟发抖,他们不知道即将要发生什么,只知道,他们大难临头了。
几个太监忽然跑进来哭喊:“皇上殡天了!”
皇后几乎五雷轰顶,她不想去看皇上,她知道她马上会死的比皇上惨一万倍。
“梁王的军队到哪里了?”
“就在城外,马上就要攻进来了!”
皇后抱着两个男孩,对身边的侍女冷声道:“去本宫寝宫把妆奁里头那个红漆瓶子拿来。”
她平静的对着两个男孩儿说:“泽儿灏儿,宁死不做亡国之奴知道吗?”
两个小孩儿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携了红瓶,带着两个孩子,皇后到了绣妍宫,良妃看着红瓶就明白了,跪着磕头:“娘娘,臣妾知道,妃嫔被擒有辱国体,臣妾愿意跟娘娘同赴黄泉陪伴陛下,但是,皇子是楚国的命脉,有皇子在,楚国就有复国之日,臣妾愿死,只求娘娘送三个皇子出去!秀月!”
屏风后面躲着的奶娘哆哆嗦嗦的抱着一个两三岁的男孩儿,哭的气梗咽喉几欲昏厥。
皇后看了那个孩子,又看了看自己的孩子,含泪道:“放心。”
良妃含泪而笑,亲了亲小玄清的脸,拿了瓶子转身进房。
小玄清嚎啕大哭,挣扎着要去找娘,皇后使劲的抱着他,喝命外面的禁军,着他们立刻集结最好的人手,护送三个皇子出宫。
皇宫西北方有个佛殿,是人最少的地方,靠近外城,最好逃跑,禁军抱着三个皇子爬上城墙,早有禁军跳下护城河接应,皇后说五皇子最小,让他先跳,玄清哭喊不止,被皇后直接扔下去,禁军接应,捞起玄清就跑。
皇后抱起玄灏要扔的时候叛军已经进宫,皇后看着玄清已经逃了,叛军即刻就来,若是扔玄泽玄灏耽搁了被看到,玄清必然也不能活,咬咬牙,带着两个孩子就下了城墙把玄灏塞进后屋的小柜子里,带着玄泽坐在大殿。
玄泽懵懵懂懂的跟着皇后,皇后摩挲了一下他的头:“泽儿,怕死吗?”
玄泽道:“泽儿去死,弟弟活着,泽儿不怕。”
皇后欣慰的点点头。
叛军至,擒皇后,楚玄泽被梁王当众高高举起重重摔在地上口吐鲜血。
即刻搜索整个皇宫,从佛殿的后殿抓出来一个粉妆玉琢的娃娃,一声不哭,咬着牙看他。
梁王残忍的笑道:“这是四皇子楚玄灏吧。”
皇后眼瞳一紧,娃娃嚷道:“是又如何,你放了我母后!”
皇后立刻道:“放了灏儿!你杀戮太多,给你自己积些阴德吧!”
梁王拎起他左看右看,问地下的太监宫女:“这是四皇子?”
太监宫女吓得瑟瑟发抖,闻言抬头,具是忙不迭的点头应是。
梁王笑道:“那就杀了吧!”
“梁王之乱,朕活了,还给父皇报了仇,薄先生怎么想起讲这段史了?”楚王皱眉。
薄凡云淡风轻的说:“我怕陛下忘了。”
“朕永远都不会忘。”楚王道。
薄凡睁开眼睛看着楚王:“陛下当年为救胞弟,差点丧命,可见陛下看重兄弟之情,靖安王年少有为,是陛下第一膀臂,有靖安王在一日,陛下就能安枕无忧一日。”
楚王道:“先生说的是。”
薄凡话头一转,道:“前儿巫童泡茶的时候在茶房里看到一只老鼠,我发话说赶走都不成,他非要抓住,闹了个天翻地覆也没捉到,倒砸碎了我一瓶精制的百花香露,露没了,花茶无味,追悔莫及,想来真是好没意思。”
楚王若有所思,想了半晌又笑道:“打扰了先生半日,朕告辞了。”
薄凡道:“送陛下。”
说着送,仅仅是巫童送了出去,他动也没动,盘膝坐在榻上,喝了一口茶,说了这么半天口好渴。
楚王出去的时候三人回避了,待銮驾回宫,他们才出来,颜夕楼站在门口,凌溯溪和楚宣进了屋。
这是楚宣第一次见到薄凡,按说他的学生活着的都已经六七十岁了,更多的都已经故去,他以为至少自己要见到一位年过百岁的鹤发橘皮的老人,虽然传说百年间薄凡容颜不老,他也绝对没想到,面前这位黑发明眸,蓝紫衫子的翩翩公子是那个不知道多少岁了的老儒。
他震惊之余连忙给薄凡行了一礼。
薄凡早感觉到了生人气息,看到楚宣道:“谁让你带外人进来的?”
一句话说的楚宣脸红,忙恭谨道:“小侯楚宣,奉兄命来恭听薄先生教诲。”
薄凡并没有抬眼看他,道:“我没有教诲。”
这句话正中楚宣下怀,满心都是可以跑了可以跑了可以跑了。
旁边的凌溯溪忙忙走上去拉他胳膊,满眼恳求的看着他。
薄凡云淡风轻道:“是你,又答应了别人什么?”
凌溯溪轻轻点了点头,又拉了拉他的胳膊。
薄凡伸手扯回自己的袖子,道:“看来我的日子过得太闲了,你变着法儿给我找活干。”
凌溯溪赶忙掏纸写道:不敢,小侯爷读书没有进益,来请师父开导开导。
“读书没有进益?你读的什么书?”
楚玄灏心里呼苦,道:“《四书》、《春秋》、《资治通鉴》、《万圣政要》、《文心雕龙》……”
“罢了,”薄凡摆手:“都不是你的书,你读来有何用处,还想有什么进益,真是妄想。”
推了凌溯溪一把:“架子西起第五格第二套,拿了给他,读透了,再来找我,走吧。”
凌溯溪忙过去取下来,是一套《太史兵言》,心里略顿了一下,楚玄灏不喜欢他读兵书,师父又给了部兵书,回去怎么交代?
薄凡看凌溯溪不动,道:“怎么了?”
凌溯溪把书递给楚宣,薄先生一眼就看出来楚宣不是政务之人,想必楚玄灏心里也明白,既然明白,也不会太过生气吧。
楚宣接过书还是很高兴的,不是诗词歌赋他就很高兴了,更遑论还是这么本兵书,虽然没见过,但是薄凡这里拿出去的书,肯定差不到哪儿去。
就给薄凡施了一礼,识相的退了出去。
刚出门就抱着书一蹦三跳的跑了。
颜夕楼看着摇头,也跟着走了,他的任务是押楚宣来,现在楚宣被撵回去看书了,他自然也要跟回去的,门口吩咐人好生伺候凌溯溪,就上了马追楚宣去了。
他们都走了,凌溯溪脱了鞋子爬上矮塌躺在薄凡身边,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笑眯眯的看着薄凡。
薄凡靠在一边喝茶,道:“开心的很?最近过的顺遂?上次给你的帖子都临完了?”
他点点头,眯着眼睛,小猫似的。
凌溯溪拉着他的手写:后来呢?王爷为何没死?
薄凡道:“因为抓到的那个男孩儿根本就不是楚玄灏。”
凌溯溪疑惑,还想再问,看薄凡似乎不想多说的样子,就憋了回去。
薄凡移了一个枕头给他:“睡吧,我吩咐巫童做你爱的玉带羹给你,睡醒了再吃。”
凌溯溪在枕头上蹭了蹭,昏昏睡去。
薄凡指尖微亮,一点紫光点到凌溯溪额头消失不见。
他无声的叹气,目光淡然,如此至纯心性,却是害了你这一世的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