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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昔年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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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不比北方,凌溯溪一路走来看着嫩黄变成葱绿,微寒变得和暖,等到了江南,一片片繁花似锦,连燕云书都不禁赞叹了几声。
先行的人订了云来客栈的房间,凌溯溪一到城门他们就去迎接引路,直接把他们带到了客栈休息。
这一路上凌溯溪不能骑马,坐车也坐的骨头都散了架子,进了房间就坐下了。
燕云书知道他身子比不得他们这些习武之人,就端了点清粥小菜来,道:“少爷,吃点再睡。”
凌溯溪摆摆手,他一路都迷迷糊糊的,倒是不困,望了一眼外面,示意燕云书关门。
燕云书会意,关了门走过来,道:“怎么?”
凌溯溪从怀里掏出碳棒小纸,写道:咱们今天在这里歇息,送盐的可知道?何时来找咱们?
走之前楚玄灏说过,等他们到了这里自然有人找他们,让他们等着就是。
燕云书道:“不急,他们肯定会来的,不过咱们虽然是打着祭奠的名头来的,但是选的这个下脚的地方就是您家祖坟在的地方,当年凌家九族全诛不假,但是陛下念在凌家三代为官,格外开恩让尸身回了祖坟,王爷吩咐了,您若是想去祭拜,就让云书陪你去。”
祖坟……
凌溯溪淡淡的笑了笑,不置可否。
果然不用他们费心,入夜后梆子敲了四声,门也应声响起。
燕云书立刻睁开眼睛,低声问:“找谁的?”
“卖菜的。”
“天晚了,明日再来吧。”
“我的菜有滋味。”
燕云书一听是约好的暗号,就走到床前,道:“少爷,来了。”
早在那人上楼的时候凌溯溪就听到了,坐起身来,把外袍披上,示意燕云书去开门。
门开,一个人闪身进来,光线暗看不清样子,直到燕云书点起灯来,凌溯溪才看到来人的样子。是那种站在人群中绝不会被看第二眼的人,也对,只有这种人才能做这样的事。
他走到床边对凌溯溪躬身道:“主家交代了,货已经到齐,您什么时候提货?”
凌溯溪看了看燕云书,写道:我还要采买别的,请给我五日的时间,等我采买完备了,同货一起运回去,现在货物不要动。
燕云书念了,那人道:“既然如此,五日之后还是这个时间,小的再来打扰。”
凌溯溪点点头,那人又对他行了一礼,转身就走,消失在夜色中。
只不过两三句话,凌溯溪却看出了那人并非常人,嘴严的很,既不说谁派他来的,也不说东西是什么,更不说东西在什么地方,甚至连如何联络他都不曾告知,他不禁好奇,是什么人能做这样的事?
燕云书检查了周围没有探子,又回到房间,道:“少爷,可以睡了。”
凌溯溪心中不安,还是写道:云书,你猜猜,能把这么大批的货物给王爷的人,能是什么人?
燕云书倒是不以为意,道:“这是江南的地盘,能在这里做这样事的人肯定和淮南王脱不了干系,不然谁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走这么多的私盐?”
淮南王?凌溯溪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不禁写道:他是谁?
“淮南王,楚凤城,他父亲有大功,他还借过兵给王爷,在梁王之乱的时候,我没见过,说是行事不看理法,只看心情。”
楚凤城……凌溯溪倒有些好奇这人了。
夜色渐深,困意渐浓,两人一坐一卧,都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凌溯溪就派了四波人马出去采买真丝,这里面有他带来的辨丝的好手,认丝是一绝。
吃过早饭,凌溯溪站在窗前,看着窗下穿城而过的小河,忽然感觉到,原来这就是他的家乡,梦里都没有梦到过的家乡,原来是这样的……
细雨乌篷,青石小桥,穿着湖绉裙子的姑娘捧着米罗在河边淘米,间或传来一两声嬉笑。
他的耳力是能听清那内容的,但是他没有,他喜欢这种听不清的感觉,朦朦胧胧的像极了这细雨中的江南。
燕云书从外面走来,手里拿着刚买的江南小点,笑道:“少爷,快来尝尝,好吃的很,说句大不敬的话,比咱们王府里的强!”
凌溯溪被这一声牵引回了思绪转过身来,不防燕云书捧着碟子几乎戳到他的脸上,猛地退了一步。
燕云书眼疾手快的扶了一下,道:“来一块!”
他刚吃过早饭,并不饿,但是见燕云书兴致这么高,就伸手拿了一块放进嘴里,果然细腻绵软,与平日里吃的不同。
燕云书见他喜欢,道:“回家的时候多买点,带给夕楼尝尝。”
凌溯溪握着半块点心点点头,这江南除了这江南的味道,还有城外的荒草丛生的坟茔,从来不知亲情是何物的他,舌尖抿了这点心,心就就忽然生出几许悲意来。
这么想着,手里的点心却是再也吃不下了。
燕云书见他愁眉几许,轻声问:“少爷,你怎么了?”
凌溯溪把点心放下,犹豫再三,还是问他:你知道凌家祖坟的所在吗?
走了足足一个时辰,燕云书才告诉他到了,从车里把他扶出来。
凌溯溪知道自己家满门抄斩,从不期望有个多么像样的祖坟,能魂归故里已经是天恩浩荡,但是眼前的一切却让他大大的惊讶了一下。
面前居然有一个简易的祠堂,虽然很朴素,但是非常干净,里面只有香炉,没有牌位,两人穿过祠堂就看到了山坡上的祖坟,面前的一片坟茔全是青石打造,虽然不甚华贵,但是却是一根枯草都没有,显然有人时时打理才能这样干净。
燕云书奇怪:“少爷,你家除了你还有人活着?”话一出口,他就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哪有这么问的!
凌溯溪却没有在意,只是疑惑的摇摇头。
他走到前面去,一个一个的看着,那些名字他都不认得,如果不是那无一例外的“凌”字,他几乎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但是指尖擦过那冰凉粗糙的石碑,却又把他拉回了现实,这里是他家的祖坟,所有与他有着联系的人都在这里了……
他缓缓走过每一个石碑,忽然站住了。
凌光远。
他微微张着口,父亲……
这墓碑显然是匆匆刻就,笔法凌乱,而他身边的是凌思源,凌思慧,凌思文,凌思越,是他的四个兄弟。
父亲,你这么爱他们,他们现在都陪在你身边,你应该很安心吧,我知道,你从不想我陪在你身边,即使我死了,也是不配埋在你的身侧的。
他缓缓跪在墓碑前,父亲,我被玄灏带走那天,你看都没有看过我一眼,我知道,你觉得我活着还不如死了……
燕云书把祭品摆在墓前,点了一个火盆放在他身边。
凌溯溪把带来的纸钱一一放进去,看那些灰烬被微风吹起,悲从心来,父亲,你难道连我的供奉都不肯要么……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你们……是谁啊?”
燕云书一愣,道:“你是谁啊?”
凌溯溪转头,一个垂暮之人站在他身后不远的祠堂房檐下,眯着浑浊的眼睛看着他。
那眼睛似乎已经看不很清楚,但是见到凌溯溪的脸的时候却是一愣,张着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半晌,他喘了一口气,蹒跚着向凌溯溪走来,因为激动嘴唇都在颤抖着:“大少爷,是你吗……”
这一声大少爷,让凌溯溪呼吸一窒,僵在那里。
老人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扑在他脚边跪下:“大少爷,是不是你?”
凌溯溪身子摇晃了一下,被燕云书一把扶住,他忽然想起这个人是谁了,是他凌家的总管——贵叔。
他顿时红了眼眶。
老人老泪纵横:“大少爷啊!老奴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凌溯溪泪下,伸手去扶他,凌家居然还有人在,还在为这一众犯官家人守灵,他面对这风烛残年的老人,凝噎无语。
老人哭了一会儿,携着凌溯溪在一边的条石上坐着,不住的看凌溯溪,念叨着:“有个活着的就好。”
凌溯溪问他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贵叔叹了口气,道:“当年凌家满门抄斩,我的一个哥哥冒名顶替了我去充军,凌家对我有恩,我就想着给老爷少爷们收尸,等到……等到之后,我就去敛骨,只没有找到大少爷你的尸骨,后来多方打听,说你被靖安王爷带走了,我就去靖安王府找你,被打出来四回。”说着眯眼看燕云书,道:“其中好像就有这位公子。”
燕云书赶紧道:“莫要胡说!少爷进府的时候我身在云州路上,哪里打你来!”说完低头在凌溯溪耳边又补充了一句:“许是夕楼!”
贵叔惭愧道:“老眼昏花,记不清了,那时候老奴想,别管少爷在府里做粗活也好,让人使唤也好,饥饱不论总好过杀头,就没再去找过您,火化了老爷他们,就回了这里。”
凌溯溪进府之后楚玄灏直接把他扔进了藏书楼,让他看管藏书,再没问过。直到那风雨大作电闪雷鸣的凉夜之后……
他不再想,握住那树皮一样粗糙的手,对他深深的点了一下头。
贵叔泪道:“应该的,今天见到大少爷一面……”他看到凌溯溪通身气派,身边又有这样英气的人跟随,露出一个沧桑笑容:“老奴也安心了,也能有脸去见老爷了。”
说完这句话,他看了看燕云书,低声道:“老奴还有一句话,在心里藏了好些年了,今日见到了大少爷,把这话告诉您,老奴就算有一天睁不开眼睛了,也能瞑目了。”
凌溯溪真的不想听,他除了姓凌之外,与这个家族似乎没有一点的关系。但是贵叔暮年之人又为他凌家敛骨,也算有恩之人,他只得授意燕云书先出去。
待燕云书出去了,贵叔低声道:“少爷可知,当年老爷是被何人害到这般家破人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