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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湖心夜话 ...

  •   正月十七,整个靖安王府简直忙成一团,到处都是脚不沾地的仆人,捧着什么抱着什么匆匆来来去去。
      放眼所能见到的地方全是刺目的红色,那般的喜气洋洋,热热闹闹。
      楚玄灏独自一人坐在正厅,毫无情绪的双目看着面前忙碌的热火朝天的人们。
      靖安王爷要娶亲了,太后要有孙儿了,大楚后继有人了,王府要迎来新的主母了,楚王兄弟迎娶皇后姊妹,宫里宫外,府里府外,所有人都议论着这件盛事佳话。
      却唯独,似乎与他毫无关系,他就像一个旁观者,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李贵在外面偷眼看了下,实在不敢进去,只好去求颜夕楼。
      片刻后颜夕楼捧着一袭火红喜袍走了进来:“王爷,明天要穿的衣服,您试一下吧。”
      楚玄灏的目光转到他的脸上,平静道:“好。”说着就站了起来。
      过年时江南织造进贡的红缎,细腻柔滑,摸着好似二八少女的肌肤,连皇宫里都找不到的好东西,凌溯溪特特请了苏州的绣娘为他制了新衣,既华贵又不失大气。
      他站在那里,颜夕楼给他一件一件的比了,然后放回托盘,道:“很合适。”
      “夕楼。”楚玄灏忽然叫他。
      颜夕楼抬头:“王爷有什么吩咐?”
      “没什么,你下去吧。”
      “是。”

      入夜,楚玄灏独自来到锁麟阁旁的亭子里,桌上摆着府里明天要喝的喜酒,这酒是宫里珍藏的,为着他大婚,楚王特意赏赐的。
      喝着,也没觉得有什么好的。
      一坛酒下肚,他眯着眼睛看满天的乌云和漆黑的夜,似乎……要下雪了……
      旁边的颜夕楼走过来问道:“王爷,夜凉,属下扶您回房歇息吧,明天是正日子,错不得。”
      楚玄灏摇摇头,看着自己的酒杯,道:“他呢?”
      颜夕楼略顿了一下,道:“少爷应该在清点明天迎亲的物品。”
      “叫他来。”
      “是。”颜夕楼不放心的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偏房中,李贵拿着一本红册,一边翻看着地上排列整齐的东西一边道:“大红妆缎一百匹,蟒缎一百匹,霞绫一百匹,这是太后赏赐的,另有金壶十对,银壶十对,玉壶十对,宝钗十对,步摇十对……”
      他一边说着,旁边的管事一边清点,这是明天迎亲的聘礼,皇家娶亲聘礼随皇子一同去女家,这容不得一点差错。
      凌溯溪站在一边看着他们检视,心中已经波澜不惊,他能做的,就是给楚玄灏办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
      他拿纸写道:鼓乐队伍已经歇下了?
      燕云书在一旁道:“已经在西厢了,我刚才去看过,一个人都不少,少爷放心。”
      凌溯溪点点头,又写:明日请顾爷在府门迎客,我不出去了。
      “是,已经和顾爷说过了。”
      “琉璃蓝盅子三副……”李贵念道。
      凌溯溪起身走过去拿过单子看了看,伸手拿开一个盅子递给玉岫。
      李贵不禁奇怪:“少爷?”
      凌溯溪比了一个三,摇摇头。
      李贵明白了,他这是嫌意头不好,能做到如此份上,他也算尽心尽力了,心中一叹,面上无一丝带出,只道:“收了。”
      正说着,颜夕楼从外面顶着雪赶来,环视一周,找到凌溯溪,道:“少爷,王爷传您到锁麟阁。”
      凌溯溪有些意外,这时候找他必然是有事的,就随便拿了件衣服披上就荷塘方向去。
      等他赶到荷塘,就看到楚玄灏独自一人坐在亭中,旁边放了两个已经空了的酒坛,他正在喝第三坛。
      你这样难过吗?我知道你的难过不是为了我,但是我不忍心……
      他走过去,按住了那往嘴里送的杯子,静静的看着他。
      楚玄灏凝眉打量了他一下,半晌喊道:“管被服的管事何在!”
      凌溯溪意外,不知他此举何意。
      颜夕楼忙忙的又找了掌管被服的许管事来,许管事不知道楚玄灏为何忽然传他,匆匆赶来吓得直接跪在地上。
      楚玄灏有些微醺,伸手把凌溯溪从他面前拉开,看着地上的管事道:“睁开你的眼睛看看,他身上穿的是什么?”
      许管事哆哆嗦嗦的看了,道:“这是奴才取的最严密厚实的鹤纹绫给少爷制的冬衣,外面配的是四层暗纹百松罗的披风,取松鹤延年之意。”
      “大胆!”楚玄灏拍案道:“这样冷的冬天,竟然不用裘皮,是我王府里穷到了这个地步,还是你做事不上心,不把本王的话当一回事情!”
      许管事以头抢地:“王爷饶命,是奴才疏忽了!”
      凌溯溪确实没有裘袍,只有一件貂领袍子,他不知楚玄灏从哪里知道管事没有给他做,又因这件事发了这么大的火。
      他伸手去拉楚玄灏的袖子,楚玄灏一把甩开,喝命:“拖出去打二十大棍!”
      许管事松了一口气,道:“谢王爷饶命!”
      等人把许管事拖了出去,楚玄灏才看向他:“冷不冷?”
      凌溯溪摇摇头。
      楚玄灏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道:“你这么想我娶亲?”
      凌溯溪心中蓦地一痛,还是拿出纸笔写道:王爷是大楚皇族,娶亲是名正言顺的事,王爷纳妃顺应……
      楚玄灏忽然抓住他的手:“我问你,你也想我娶亲?”
      凌溯溪一愣,醉醺醺的楚玄灏缓缓抬头看他:“是吗?”
      为什么,连日以来已如止水的心,被他一看,忽然这么疼!为什么连眼睛都在疼,温温热热的是什么在眼眶里……
      他含着泪,回握住了那只冰凉的手,摇了摇头。
      “为什么?”他问。
      凌溯溪颤颤的写道:因为王爷不愿。
      楚玄灏笑了:“终于,终于有一个在乎我愿不愿意的人了,终于有一个了……”他又倒了一杯酒仰头喝尽,火辣辣的酒直冲脏腑,却把他的眼眶烧红了。
      “真是可笑,我的亲娘,亲哥哥,亲弟弟,满嘴的人伦孝悌,家国大义,却没有人在意我愿不愿意,反而我一念之仁带回来的你在意着我愿不愿意。”他的声音充满了讽刺。
      “因为我不想跟他们一样做忘恩负义的人,所以我就成了他们口中的千古罪人,没有水遥就没有大楚这些年的盛世太平,到头来他得到的只是太后的一杯毒酒,你说,皇家是不是特别卑鄙无耻?”他斜着眼睛看凌溯溪。
      凌溯溪只能握紧了他的一只手,盼望着能把那只手捂暖。
      “其实我是不是和他们一样,把你拘在我身边,从来都没问过你愿不愿意,你是不是也想去这大千世界走走?”
      凌溯溪摇头,提笔写道:凌家嫡子在六年前就死了,如今的凌溯溪每一天,每一个时辰都是王爷的给的,除非溯溪身死,否则绝不离开王爷。
      楚玄灏笑了笑,将那张纸翻来覆去的看了一遍又一遍,笑容渐渐消失,艰难的眯着眼睛伸手抚在他的脸颊上,道:“如果……如果有一天,你不想留在靖安王府,跟我说一声,我就让你走……我让你走……”
      凌溯溪握着他的手,坚定的摇头。
      他又笑了笑,酒气上涌,身子有些坐不住了,索性歪在垫子上,醉声道:“我楚玄灏啊!身负救国之功,为母兄社稷殚精竭虑!到头来,他们连份真心都不留给我!我连个诺言都守不住,是我太过没用,还是我生来就不该有自己!”
      “待我何时,连这腔热血都溅在他们的龙座上,他们便高兴了!”他哈哈大笑,拿起酒坛又灌了半坛子。
      朗朗的笑声中,绵延着无穷无尽的悲意,仿佛天地之间独留他一个,再无别人。
      凌溯溪心如刀绞,慢慢靠过去把他的头扳在自己的怀里,安抚的摸他的额头。玄灏,无论何时我都在,我陪着你,我永远陪着你。
      “我真羡慕你,孑然一身,一了百了。”说罢又喝酒。
      亭外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自九天落下,落在他们栖身的亭子之外,一片片被大雪覆盖的亭台楼阁在这雪夜里寂静无声,只有这一小片的地方温暖如春。
      楚玄灏眯着朦胧的双眼看那落雪,道:“瑞雪丰年,好兆头……”
      凌溯溪抱着他,闻言眼泪滚滚而下,一滴一滴砸在他的脸上。
      我以为我足够坚强,我以为我能想的开,我以为我能心如止水的把主母迎进王府,但是我终究是难过的,难过你将像抱着我一样抱着别人,难过她将身披大红,跟你并肩而立,相扶百年。而这些,都是我做不到的,我只能远观你的幸福,连靠近的资格都没有。
      我以为我不会哭的,可是我还是哭了,这眼泪,我只在你面前流下,玄灏,玄灏,我求你日后无论何时,都莫要忘了你的哑巴凌溯溪。
      楚玄灏感觉到他哭了,一手撑着坐起来,另一手抹去他脸上的泪水,迷蒙的双眼似是有些不舍,又似有些不解,擦完泪水便捧上了他的脸颊,略茫然的看着他布满水汽的双目,好像在勉强思索着什么,又好像疑惑般的,口齿缠绵的呆呆喃声道:
      “凌溯溪……我是不是上辈子见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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