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茶花》涂小言

146、似曾相识

　　当楚玄灏准备奉太子楚辰登基的消息传遍朝野，传遍大街小巷的时候，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夸赞楚玄灏重情重义的，感叹楚玄灏有如此胸襟的，还有跪求楚玄灏收回成命的，很是沸沸扬扬的闹了几天，而反对声中最甚的就是靖安军中，那些跟着楚玄灏一路从云州打回了京城的铮铮铁汉听到了这个消息有几个都红了眼眶，一定要找楚玄灏去讨个说法，好在有李良他们压服，不然京城还要再乱一次。
　　外面大乱的时候，颜夕楼跟楚玄灏告了假，来到了靖安王府清秋苑的茶花园，他站在茶花园外，看着那穿着家常衣衫正躬身在为茶花浇水的人，这无比熟悉的一幕让他顿时有些恍惚，好像他们所经历的事情不过就是一场大梦，燕云书没死，凌溯溪还在……
　　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凌溯溪直起身来，转头对颜夕楼一笑，道：“夕楼，进来吧。”
　　颜夕楼走了进去，鼻尖漾着茶花的清香，他不禁用力的吸了一口，连日里疲惫的心顿时松了一些，他道：“少爷，这些事可以交给别人做的。”语气一如当年刚刚建这茶园时候对他的叮嘱。
　　凌溯溪道：“你们的事我也帮不上忙，他们也不愿意我去帮忙，这里的花都是我的，我在这里走动走动挺好的。”
　　他口中的“他们”指的是那一众老臣，看凌溯溪眼眶就发青恨不得把他塞回他娘肚子里去的那些老臣。
　　颜夕楼走到凌溯溪面前，看着他的眼睛半晌，道：“少爷，夕楼对你与对王爷一样，忠贞不二，敢付生死，你信么？”
　　“我信。”
　　“那我有一句话想问你，你可不可以如实答我？”
　　“可以。”
　　颜夕楼喉结动了一下，声音低沉道：“你……还有王爷，是不是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凌溯溪有些惊讶，道：“夕楼，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颜夕楼道：“你死在了白沙塔，你能死而复生，王爷……我们在你们遇袭的地方找到了一个还有一口气的刺客，那刺客说王爷活不了了，但是王爷活了，还这么精神百倍的活着，如果不是你们有什么活死人肉白骨的法子，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了，你们……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凌溯溪轻轻的叹了口气，笑着看他：“还有么？”
　　颜夕楼见他没有反驳，吞咽了一下口水，把这匪夷所思的话继续说下去：“那个叫陆景明的孩子，忽然出现在血流成河的战场上却没有一点伤痕，他写字的速度跟你一样快，他口口声声找自己的哥哥，却抱着王爷不肯撒手。那个前来寻他的女子有着和四百年前的沈皇后一样的容貌，悄无声息的进了军营，对王爷说了那么多莫名其妙的话，又悄无声息的走了，谁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来的又是怎么走的，其实那个孩子要找的哥哥……就是你吧……”
　　凌溯溪道：“夕楼，大千世界，有太多凡人所不能及的地方，凡人所不能及的真相，很多事情都不能宣之于口，你若是明白，就把这些话放在肚子里，再也不要说出来，否则可能会害了你的。”
　　颜夕楼忽然有些激动道：“我并不是妄图想要什么，我什么都不想要，我说这些只是为了求证一件事情，我问完了就会把这些烂在肚子里，再也不会说出来的！”
　　凌溯溪道：“好，你问吧。”
　　颜夕楼动了动唇角，有些犹豫又有些期待的问：“当年你说……你说云书会在忘川彼岸奈何桥边等我……是不是……是不是真的……”
　　凌溯溪有些微怔，道：“你就想问这个？”
　　“是，少爷，我知道你们不是常人，王爷说了，他安排好一切就会跟你一起离开，可能再也不回来了，我如果不问，可能这辈子都没有机会问了，您……您告诉我好不好？”
　　颜夕楼的语气中竟然有了些哀求，凌溯溪对着他那张带着悲戚的面孔竟然说不出拒绝的话。
　　他长长的叹了一声，道：“好吧。”
　　“多谢少爷！”颜夕楼激动的说。
　　凌溯溪放下手里的水瓢，在颜夕楼的面前阖上了眼睛，用仅剩不多的仙灵隔空叩响了抱犊山的宫门。
　　嵇康冰冷的声音传出来：“何事？”
　　“打扰帝君了，卿和此时身在凡间，有一事想请帝君相助，望帝君帮忙。”
　　“我帮你？你那么大的本事还需我帮你什么？真真笑话！”
　　他能听出嵇康的怒意，越发放缓了语气，道：“当时情势所逼，等卿和回天一定携了麟儿去您抱犊山上向您致歉，现在有一事确实很急，好望帝君大量。”
　　听见他都说出了带着人来道歉的话，嵇康也不好再摆脸色，就道：“何事？”
　　“大楚神京靖安王府护卫燕云书，两年前死于西北千山坳，请帝君帮忙察看一下这个魂魄现在何处？”
　　嵇康没了声音，半晌之后才道：“燕云书已经投胎了。”
　　“可知投去了何处？”
　　“我是鬼帝，又不是阎王！你想知道投到哪里去自己去找阎王老，那生死簿我岂能说看就看？”
　　“好，谢过帝君了。”
　　凌溯溪睁开了眼睛，虽然过了很长时间，但是颜夕楼就只看见了他的眼睛一闭一睁，然后道：“云书已经投胎了。”
　　颜夕楼笑了笑，道：“就知道他不愿意等我……”
　　凌溯溪安慰他道：“云书生前从未作恶，就连过世也是为了保护他人，他的来生一定会平平安安衣食无忧的。”
　　颜夕楼道：“少爷，你知道云书投胎到了哪里吗？”
　　凌溯溪有些歉意的说：“抱歉，这个我暂时还不能知道，不过就算你找到他了，他也不认识你了。”
　　“不……”颜夕楼道：“就算他不认识我了，我也要找到他，留在他身边，他上一世是那么想留在我身边，为了水公子，为了你，为了我，他只有临死的时候才到了我身边，他的这一世，我想好好的陪他。”
　　凌溯溪抿了一下唇，还是道：“夕楼，如果云书是带着对你深深的执念转世的，那么即使他前尘尽忘，他对你也是对旁人不一样的。”
　　“少爷，谢谢你。”他说完对凌溯溪行了一个礼，转身往外走。
　　在他的身影马上要消失在茶园门口的时候，凌溯溪忽然道：“夕楼！你不要认错了人，不要让云书再伤心一次。”
　　颜夕楼的身形顿了一顿，道：“不会。”然后大步离开了茶园。
　　凌溯溪轻叹，这一次，不要再离开他了。

　　楚玄灏以三千兵马从云州起家，离京三年之后再度回京，却把皇位让给了尚不足两岁的太子，传为佳话。
　　凌溯溪曾问过楚玄灏，如果你不是神仙呢？如果你可以永远留在凡间，你会去做皇帝吗？
　　回答他的是楚玄灏的笑容，他道：“有你，我永远都不会稀罕那个皇位。”
　　楚玄灏还朝，太子登基，举国欢庆，礼部把这次登基大典操办的盛世空前，从太庙到泰明殿一路净水泼地，黄沙垫路，上面铺着红色毡毯，织着祥云如意。
　　文武百官雁翅排开，楚玄灏第一次抱了那个孩子，那个真正有着他血脉的孩子，从太庙一直走回了皇宫，怀里软软，他心里也柔软了一下。
　　徐莹受孕之时他还是凡人，这个孩子不可能继承他的仙身，但是这个孩子一定会是一个聪慧俊俏的孩子。
　　凌溯溪站在他身边，他本不想来的，他能感受到那些臣子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中的敌意，但是楚玄灏说：“我说过要用这天下作为迎娶你的聘礼，你既然不想要，多少也随我去看看，看看你放弃了多大的一个便宜。”他说这话的时候眼里全是笑意，由不得凌溯溪不答应。
　　走上金殿，礼部侍郎准备宣读圣旨，楚玄灏把那昏昏沉沉睡着的孩子抱上了龙座，轻轻的把他放在上面，白嫩的娃儿穿着明黄的龙袍，微微闭着眼睡着，白皙的脸颊上有着那般秀气的眉眼，即使他这么小，大家也毫不怀疑他长大之后是个多么俊美的男子。
　　楚玄灏退了下来，以他为首，众人下跪听旨，礼部侍郎刚读了一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那龙座上的小皇帝就动了一下，继而睁开了眼睛，那黑白分明葡萄似的眼睛尚带着些沉睡未醒的意味，在众人面前扫过，忽然哇哇大哭了起来。
　　众人惊愕的抬起头，虽然孩童哭闹是常事，但他从出生开始，从未哭过，这是多少人都知道的事实，他这一哭大家就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楚玄灏微皱眉头，道：“继续念。”
　　礼部侍郎定了定神，继续宣读圣旨，伴着他宣读的声音，小皇帝的哭声越来越大，竟然开始拍打起垫子来，显得非常烦躁。
　　终于读完了继位圣旨，大家随楚玄灏站起身来，侍郎又开始宣读楚玄灏的谕令：“封水遥为辅政大臣，靖安军主帅李良为大司马大将军，北威侯楚宣晋封北威王，世袭罔替！靖安亲军总教头颜夕楼封皇宫侍卫统领，靖安军统领冯飞扬为亲卫军将军，暗军统领段落为亲卫军副将，共同辅助新帝，望尔等感念天恩，不容有失！”
　　他念一个人跪下一个人，读完谕令，几人齐声道：“谨遵王爷谕令！”
　　礼部侍郎又念其余的人等。
　　楚玄灏感觉这孩子的哭的越来越不对劲，就回头去看凌溯溪，却不想凌溯溪的注意力既不在他的身上也不在小皇帝的身上，而是微微皱眉看着颜夕楼。
　　他顺着凌溯溪的目光看向颜夕楼，颜夕楼毫不顾忌的呆呆看着那小皇帝，几乎有些发怔了，他心中一动，又去看那小皇帝，那个小皇帝虽然在哭闹不休，但是他一直一直在看颜夕楼，看着他哭……看着他闹……
　　颜夕楼看着那哭闹的小孩，心中缺了的那一块忽然好像被填满了，他的眼睛一酸，嘴角露出些笑意，眼眶中却有泪水滚滚而下……
　　凌溯溪感觉到了楚玄灏的注视转过头来，四目相对之时，凌溯溪动了动唇角，无声道：“似曾相识燕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