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忘川鬼帝 ...
-
忘川水冷，彼岸犹寒。
陌上长箫，花开红焰。
一日晗光破空起，二更滴漏候天明。
相缘相怨相相错，千载灵陨堕无情。
简经搓了搓手，没想到今日冥界也这么冷，不过站了许久还是有些昏昏欲睡。
“精神点儿！”旁边的鬼长斥责了一声。
吓得简经立刻站直了身板，忍不住道：“头儿，咱们在这儿等谁呢？来不来了还……哈……”
一个哈欠没打完就被鬼长打断：“把眼睛瞪大了，一会儿错过了别怪我没提醒你，千载难逢，流传百世的……”
“什么？”
“护犊子。”
简经：“……”
鬼长拍了拍漆黑的甲胄，低声道：“一会儿来的都是你这辈子许是下辈子都见不到的仙君，站的近点儿得了仙气儿有你受用的！”
简经来了兴致：“头儿，你说说，什么护犊子？你说的我心都痒痒了！”
鬼长神秘的一笑，狡黠的眼睛一眯：“娲皇宫三大镇宫神兽之一黑麒麟前儿不知道得了个什么罪过，被贬下凡尘了，听说要让他这辈子吃尽了苦受尽了罪才算，这不昨天才走么。”
简经道：“我知道啊，这事儿不了了么。”
鬼长道：“你知道什么，三大神兽之首赤目天狐天君心疼弟弟，我听判官大人回来说，本来麒麟天君要发往临天涯思过千年的，是天君左右斡旋才改了这贬下凡尘一世，又去求了元始天尊今天陪他一起去，今天忘川水停，冥界封疆，鬼帝送行，就是为了迎他下界，你说天上一日地下一年，一个投胎不疼不痒的，还至于陪着么，真是的。”
简经：“……”
半晌，又忍不住道：“麒麟天君犯了什么错，要这么惩罚他？”
鬼长呵斥了一声，语气深沉：“不知道，说不得。”
不知道，太上老君的仙丹救命也不如一句“不知道”。
说不得，泰山压顶之重也抵不过这句“说不得”。
简经识趣的闭上了嘴。
冥府少刮风，这时却有一阵香风飘来，忘川之侧等候投胎的鬼魂闻之心神恍惚，恍若见到彼岸花次第开放，燃野无垠。
转生台这边鬼卒跪地，判官躬身，齐声拜道：“恭迎帝君！”
一股青烟，空中凭空出现一队行人，简经偷眼一看，为首者银发红衣，宽大的袍袖几乎拖至膝前，花纹繁复，袍角张扬，面如冠玉却有着一双冷然的双目，虽然明亮，却少有光华，似乎一潭波澜不惊的冰湖。
判官迎上去，低眉顺眼道：“小臣在此恭候帝君多时了，天君未到，还请帝君稍作休息。”
随行的侍女捧着蒲团放在了转生台旁的玉台之上，又有侍女抬了长几安放在蒲团之前，最后再小心的将一座瑶琴放下，端着虬龙鼎焚了香，嵇康这才落落而坐。
简经第一次见五大鬼帝之首的嵇康帝君，这一套下来他只觉得这鬼帝并不好伺候，就把头低的更低了一些，免得他看到自己。
嵇康沉默着隔空取了棉布来擦琴，拨弄了一下琴弦。
简经只觉得脑中轻音一震，凭空愣了一下。
只不过转瞬功夫，简经回过神来，只觉得大骇，帝君的琴音果然不是他一介小鬼儿够资格听的。
嵇康一言不发的坐在玉台之上，沉默的简直成了一尊华美的雕像。
片刻，暗色的冥界忽然银光大盛，晃得一众鬼魂忙不迭的闭上了眼睛，呼号着伏地叩拜。
银光中走出了一个男子，身披白袍，如瀑长发，通身散发着柔柔的莹莹光亮，走过之处让人蓦然温和，他嘴角挂着一丝浅浅笑意，只是那笑意落在嵇康身上便有些不大自然，抿了抿嘴角，走过去行礼：“卿和见过帝君。”
嵇康擦着琴也不看他，冷冷道：“白卿和，你来迟了。”
白卿和道：“是，有些小事耽搁了，让帝君久等了，请帝君恕罪，天上一日地下一年，请帝君速速送我去投胎吧。”
嵇康低哼了一声：“本帝君自然言出必行，比你那凉薄寡情的麒麟弟弟有担当的多。”
白卿和微微一笑，好似冰雪初融，眉目暖暖：“是了，帝君说的是，帝君是五方鬼帝之首，自然有担当，有胸怀，有胆识，有智谋，时间不早，还请帝君送我。”
嵇康终于抬起头来，冷冷的目光就像一阵寒冬的暴风雪，刮着白卿和的脊骨，道：“麒麟之人，你比我了解的多，此次历劫未尝不是一次历练，他的心若能浸润了人间生死困顿，到头来自有他的所得，你一味包庇纵容，他何时才能长大成熟，难道他永远都要你呵护备至像照顾景明一般吗？他何时才能撑得起‘镇宫’二字？”
白卿和敛眉道：“是，帝君说的是，麟儿是我一手带大，他闯祸也是我教养有失，我陪他历劫也是惩罚自己，望他在重归天庭的时候也能理解帝君的一片苦心。”
嵇康一番宏论直接砸在了一团棉花里，左一句“帝君说的是”，右一句“帝君说的是”，将他一肚郁愤生生憋了回去，连雪白的面色都气的潮红了起来。
他深知白卿和其人虽然谦和有礼，温文尔雅，但固执异常，又十分的护短，此次既然已经打定了主意，就不会被他三言两语哄回去，但是看他为了陪伴麒麟，宁可不从轮回盘下界为仙，而从转生台下界为人，受一身仙气剔骨之痛投肉体凡胎之身，只为陪他一世凡人，便气不打一处来。
片刻，嵇康道：“走吧。”
白卿和对着嵇康深施一礼：“劳烦帝君了。”
嵇康理了理袖子，素指轻捻，袍袖微动，一阵泠泠仙音从那小小的一张古琴中传出来，闻之心旷神怡，荡涤脏腑，鬼气森森的冥界忽然在一瞬间消弭了鬼气，连忘川之侧的鬼魂都怔住了。
白卿和一袭白衣，立在转生台前，勾起唇角，一抹笑容漾开了地府的阴森，温暖如春绝色无双：“麟儿，不怕，我来了。”
双目微闭，又化作了来时的那一道银光，冲入转生台。
琴音骤停，鬼魂立刻回过神来，茫然四顾不知发生了什么。
嵇康拿起锦帕擦了擦手，道：“出来吧，躲了那么久了腿不酸么？”
“呵呵”一声，一个老头捧着一卷册子从旁边绕出来，哈着腰笑道：“还是帝君有修为，老朽在这里站了这么半天了还是您看见了。”
嵇康道：“你以为他看不出来么？说罢，你给他写了个什么命格？”
命格老儿闻言脸色变了一变，又笑道：“老朽只不过是个小小的仙君，天狐天君说什么，老朽怎么敢不从，老朽这把老骨头还不够天君一指头弹的呢……”
话未说话，手里的册子就飞了过去，嵇康拿着闲闲的翻看了一页，眼睛微微眯起，再翻一页，嘴角微张，又翻了一页，将册子掷回命格老儿的脸上吼道：“他将麒麟一身罪孽尽背在自己身上！你早早知道为何不报！他以一识换麒麟富贵一世你竟依着他！命格老，你这神仙当的久了嫌寿数太长了是吗！”
命格老儿的腰几乎要哈到地上去：“哎呀哎呀，帝君息怒啊，老朽这一把年纪了得罪的起哪一个啊，您也体恤体恤我，我这不也是身不由己不是……”
一语未毕，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传来：“帝君！卿和下界了吗！”
嵇康怒气未消，道：“走了！”
转眼间面前出现一个俏丽的绿衣姑娘，披着绿纱半臂，身上穿的衣衫戴的首饰都莹莹流光，竟是从头发丝儿到脚后跟儿都是仙家法宝，一个耳坠子都够资格修个龛供起来。
这“法宝”姑娘苦着脸道：“你手也太快了些，景明睡醒了，正在哭着呢，你把卿和送走的，你去哄他！”
闻言嵇康眉间不着痕迹的一紧，道：“抱犊山还有很多事务，你找你姐姐去哄吧。”言罢一转身就不见了，连桌上的琴、鼎、香都不见了。
“法宝”姑娘：“……”
命格老儿：“……”
“巫童，去把外面晾的书都取回来罢，别被风吹破了。”
打瞌睡的小童骚了骚头发答应一声转身出去收书。
“咳咳，”陈复又咳了一声，略有不耐道：“薄先生，虽然外面阴着天儿，可时辰也不等人，到底是您唯一的小徒弟，您就看着他去死？”
蓝衫青年盘膝坐在席子上随手拿了铜勺去拨香炉里的灰，似乎没听见一样。
“薄先生，只要您点个头儿，做了当今的帝师，那凌溯溪就是当今的师弟了，谁敢杀他不是，太后说了，以上宾之礼待您，凌溯溪照样随着您，这生意赚的紧！我这可候您一上午了，门口都等着，您一点头，立马传法场刀下留人，您要是再考虑……”
巫童端了一盏茶来打断：“先生用茶。”
薄凡接了茶问：“我的翠玉钟子呢？什么时候沏银针也用青瓷的了？”
巫童讪讪的笑：“前儿刷杯子的时候失手打碎了。”
薄凡叹气摇头，白玉一般的手指摩擦着杯沿：“还能指望你做些什么。”
陈复看着薄凡喝茶，说了一上午口干舌燥，心里发烦又不敢带出，咽了咽唾沫接着说：“这时辰，那小少爷怕是已经押出天牢了，现在去还来得及。”
薄凡慢慢的喝茶，慢的似乎想把杯子嘬出个坑来。
外面乌云惨惨，几个小厮在门外探头，陈复知道没有时间了，若是这凌溯溪死了再没别的理由逼的着薄凡去做帝师了，再看薄凡的样子哪有在意凌溯溪命的意思？
不由得气道：“就算薄先生不愿意进官场，也不能不顾你徒弟的命吧！就算是虚与委蛇于太后，也好过看你徒弟去死！”
薄凡忽然抬头，如玉面庞染上一丝似笑非笑：“我何时说过希望他活着了？”
陈复拍案而起指着薄凡怒道：“你！”
天色忽然放晴，大朵大朵的乌云散开天光乍现，铺天盖地的日光，闪的人睁不开眼睛。
几个侍卫服色的人匆匆跑进来，也不敢看薄凡只低头对着陈复耳语了几句，陈复勃然大怒扬手扇了那人一个趔趄，恨恨的瞪了薄凡一眼转身愤然离去。
巫童端着乌漆茶盘笑说：“可算走了，白白给他们烦了一上午，等我去拎水洗地。”
说罢又嗫嚅道：“先生……”
薄凡将手里的杯子递给他淡声道：“放心罢，溯溪没事。”
巫童嬉笑：“先生又知道！”
“把窗子打开，我要歇一会儿。”
巫童忙过来把小桌搬走，捧了一个大引枕在窗前，微风一吹，凉爽惬意。
薄凡歪在枕上，微微眯着眼看外面风吹翠竹，阳光绮丽，似乎从这道光芒中看到了一片新亮……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忘川鬼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