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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医院让她脊背发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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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至少有一个不太愿意前往的地方,要呆在那里超过十分钟,更是如坐针毡。对于孔令笙来说,医院就是这种地方。从高一开始,除了体检和接种疫苗,她就没有再去过医院。她的身体也算是争气,这些年一直都挺得住。
但是今天居然有人邀请她去医院,还是昨天慌忙避开的C大医院。
孔令笙决定去花店买一束花带过去。
昨晚与霸王花不欢而散,今早也还没来得及碰面。道歉这种事情,孔令笙是愿意低头去做的。可前提是她做错了,霸王花昨天口口声声强调了三遍的“专业”,就好像是一根鱼刺一样卡在孔令笙的喉咙里,除了向医生求助,自己用尽办法也弄不出来。那根刺从刺进来的那一刻起,负责时时刻刻提醒她,她不是专业的,她是个可有可无毫无准则的存在。
为什么还没有成为焦点?为什么还没有被很多人喜欢?为什么还没有从众多作者中脱颖而出?整个上半夜,孔令笙被这些问题困在无法解答的牢笼里,第一次在2506合租屋里,裹着被子悄悄落泪。
出门前她给自己化了淡妆。楚容嫌弃她脸色时常脸色惨白,没有血色。出差前送给孔令笙了一小盒口红的小样,让她提气色的。孔令笙找了出来,对着镜子轻轻化上。
她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这么认真描摹过自己的五官,把自己打扮成一副赏心悦目的样子了。其实她长得还不错,至少是皮肤白净五官端正里带着点秀致。孔令笙梳好头发,放下梳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觉得似乎时机与自己都已经足够成熟,可以去和他相见了。她又摇摇头否定自己,不,还不够成熟。但她今天打扮之用心用时,都有一种像是要去见情敌,不能输阵的感觉。明明只是去探望病人。
她打电话咨询了李宥乔,想问探望病人送什么花好。李宥乔正在上课,他回了短信,建议送百合或者绣球。
孔令笙最后挑了绿色和粉色的绣球。一团一团粉绿的花朵簇拥成花团,紧紧拥抱在一起,是会让人有新鲜和生活的感觉吧。她自己上一次买花是什么时候,她上一次碰的鲜花,还是聂屿奇带回来的白色满天星。
李宥乔追发了一条短信过来,是有关他负责的五月份集体活动的消息。凡事好坏,无独有偶。既然未曾走出这座城市,就注定与那么几个地方会牵扯不清。
C大医院对于孔令笙来说可不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她曾经在这里度过了很长的一段时光。总有那么几扇门,她出出进进;总有那么几条走道,她失落欢笑。
现在,医院让她脊背发冷。
这病房的门是大大的敞开的,孔令笙走到门口,敲了敲门,朝里面的人露出善意的微笑。
病房里住了三个病人,病床与病床之间,由一道帘子隔开。从窗子里投进的阳光照在窗台的花瓶里插着的鲜花上,一位穿着病号服的女人坐在床边吃着橘子罐头。她示意向孔令笙点了点头,示意她进来。
孔令笙进来等了一会,她把那捧绣球花放在了柜子上。花开正盛,芳香宜人。她有点后悔没有顺便带个广口的瓶子过来,不知道塑料纸包住的营养液能够坚持多久。
这时,病房卫生间里走出一个人来。一样穿着病号服。她看见孔令笙站在自己病床的床头,于是向她微微一笑。
孔令笙也微微笑了笑。没有花束在手,她有些不知所措,两只手揣到上衣口袋里,又拿了出来。
“我给你带了一束花来,祝你早日康复。”早日康复这句话对任何一个病人说都没有问题吧?都怪霸王花,害得她什么情况都不清楚就贸然来探病。
“谢谢,这花真漂亮。”说话的人正是昨天晕倒的潘安安。张医生将昨天救护车上孔令笙与聂屿奇的谈话告诉了潘安安,潘安安向聂屿奇求证了孔令笙的身份。
“昨天谢谢你送我来医院,要是没有你,我都不知道会怎么样了。”潘安安从一边拿了一个椅子过来给孔令笙坐。孔令笙惶恐地从病人手里快速接过,立马坐了下来。
潘安安坐在对面的病床上,她看着孔令笙的目光是那种单纯温柔的。潘安安有着适合自己的小脸型的齐耳短发,染成了时尚低调的金棕色。可能是在医院度过一夜的关系,空气刘海也没能用吹风机再吹得蓬松,而是三三两两贴在了脑门上。这样观察下来,孔令笙觉得这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度大的女孩是无害的。
潘安安塞给了孔令笙一个黄桃罐头,孔令笙低头,看到是自己平常喜欢吃的牌子,居然就没有推脱收了下来。她没有地方放,又不想握在手上,于是抬头对潘安安笑了笑,说:“我现在把罐头装到包里的话,你不会看不起我吧?”
潘安安捂嘴笑出声来,她点点头,道:“会的,我会以为你是个吃货。”
“哦,吃货。”孔令笙已经把罐头放了进去。她好像有一种把一切都收入囊中的习惯。
赶在那位回家生孩子的文字校对回来之前,孔令笙还会和潘安安打许多交道的。有时候沾点便宜也没什么,一瓶罐头可以让她们快些熟悉起来。
“你不是说还有工作要给我讲?”
“对的,昨天就应该给你说得。又让你往医院跑了一趟。”潘安安再次表示抱歉。她给了孔令笙一个优盘,里面某个文件夹里有需要孔令笙校对的电子文档。潘安安其实可以从楚容那里要来孔令笙的邮箱,把电子文档发过去。她大费周章请孔令笙过来医院,一方面是想当面感谢她,另一方面,也是想要多认识个有能力的文字工作者。
她们聊了聊《眼界之外》里自己喜欢的板块。其实大多时候都是潘安安在说,孔令笙对杂志《眼界之外》还不熟悉。聊着聊着,潘安安自己提起了《可以到达的地方》里孔令笙的那两篇文章。
她问孔令笙有没有看过《可以到达的地方》,孔令笙说买了一本还没看。她又问孔令笙知不知道Winnie林,孔令笙说好像……听过。之后潘安安就向孔令笙推荐了《水怪也挑地方住》。潘安安恨不能拉着她的手,向她诉说Winnie林这篇《水怪也挑地方住》带给自己的惊喜。
“你知道判断一篇游记好坏的标准是什么吗?”
“是什么?”孔令笙洗耳恭听。
“好的游记读完会让人想要放下手头的一切去游记里的那个地方,即使眼下不行,也会牢牢记在心里,总有一天要到那里去。”
孔令笙完全愣住了。
“所以说,Winnie林就做到了。”
直到走出住院部大门,孔令笙都觉得自己是恍惚的。那种不真实的,飘着的感觉又一次光顾了她。她这是要遇到缺席多年的知音了么?在那么那么多年以后,还能遇得见吗?
她都忘了问潘安安生什么病了,潘安安也忘记了告诉她。
孔令笙前脚刚走,后脚聂屿奇就跟着张医生过来巡视病房。聂屿奇从病房出来,遇见了过来送饭的低血糖。
聂屿奇点头示意,低头看着手里的病例故意不太想和低血糖说话。低血糖拦住了他,问:“只是个小手术对吧?聂医生?”
聂屿奇被堵得无处可藏,只好把白大褂口袋上挂着的眼镜拿起来戴上,作出一副“哦,原来是你在和我说话!你看我近视刚才没戴眼镜都认不出来”的拙劣表演来。低血糖望着他目光切切,充满期待。他却躲躲闪闪,不知该怎么说。
“关于这一次手术……你应该去和主治医生张医生了解。我只是实习医生,实在是不能妄下断言。”话说到这里,一般家属都能听明白是什么意思了。霸王花心里是抱歉的,早知道是这样他就不该去招惹低血糖,明明自己还担不起这些重任。
低血糖没有让开路,反而又上前一步。“我知道你只是实习医生,但是我还是想要听听你的看法。你是个热心的医生。”
霸王花摘掉眼镜,这一瞬间他的双眼已然被羞愧完全充斥了。能力之外的事情,他真的没有办法。
“真的很抱歉。我转告张医生的,她会找时间和你详细说。至于手术,还在准备阶段。这种手术的成功率算是高的,真的不用太担忧。”说罢,聂屿奇干脆转身往反方向走了。
这种手术的成功率的确很高,难的事情是手术之后的后遗症。他怎么能说,他怎么敢说?
他整整多走了一个走道,才回到值班休息的房间。几个一起来实习的人都挤在这里休息,床上睡得呼噜连天的,是昨天值夜班一晚没合眼的同期。聂屿奇找了个椅子坐下,往常一坐一休息就犯困,今天却是异常的清醒。
他拿起一本书朝床上的人扔过去。
书砸到某人的屁股,某人受到惊吓,如一条飞鱼一般一脸蒙圈地坐了起来。
他发现书是聂屿奇扔过来的,于是气哼哼扔了回去。“发什么神经!”
“别睡了!我们该回去了!”
“回去?回哪去?回学校还是回家啊?”
“从哪个科室过来的,就回那里去啊!”霸王花一个飞书,然后夺门跑了。
屋里传来某人杀猪一般的嚷嚷,两句后安静下来。
聂屿奇没走,他靠在门上,如同一只泄了气的气球。
人总是在遇到测试、打击、困难、选择之前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以为一切手到擒来。他昨天向孔令笙炫耀自己是专业的。其实他什么也不是吧。孔令笙至少还可以把自己的事情做得足够好,而他连这一点都做不到。
这几天他没脸面对孔令笙了,真正骄傲的自己还是伪装成骄傲的样子,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清楚。善良热心应该是纯粹的,骄傲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