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望的太阳》江语念

1、生无可恋

　　当苏琦染从桌子上抬起头来时，自习室一片漆黑，她迷茫地朝窗外望去，窗帘被人拉上了，看不清外头场景。她怔怔地呆了半晌，等到意识慢慢回归，才后知后觉地拿出手机，触屏开锁，7:46，很好，没有太晚。起身去开灯，攥着手机，有□□息不断提醒，“今天8:00东桥路洪公馆班级聚餐，请不要迟到，不要迟到，不要迟到。”磕碰着摸到开关，往上，不亮，一排推过去，教室还是黑漆漆的，她低头看向小小的、光亮的手机屏，班级信息不断在屏幕上方跳出，她点开信息，翻阅上百条历史信息，“今晚全校停电”，抓到关键词，手指一顿。她看向门外，一栋楼黑漆漆的，偶尔有人声，忽远忽近，瘆人得很。去参加聚餐绝对比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这里强，她转身抓包就往外走。
　　不幸的是，由于自己向来喜欢在高楼相对安静的地方自习，没有电意味着没有电梯，意味着要走楼梯，今天也意味着要摸黑下七层楼梯。苏琦染扯了扯自己的嘴角，沉默下楼。同时思考等下迟到该怎么表示，她的班长是个漂亮的有大小姐脾气的女生，最不能容忍的就是他人的不守时，尤其是像她那样不积极的有阴暗面的小人。越往下走越黑，在开始纠结自己要不要摸着扶手加快速度时，有脚步声朝后传来。她加快步伐走到楼梯转弯处，往上方瞥了眼，看身影很高，应该是个男生。心突然就放松了，下楼也格外快。很快，终于在迟到了7分钟后赶到目的地，推开门，掌门的正是笑得灿烂的班长。她垂眉低目往里走，一大群人已经拿着筷子开始吃吃喝喝，看到她，都停顿了下。集体注视的目光还是比较有穿透性，她只好表示表示，“各位不好意思，我来晚了，真是抱歉。”整个包厢沉默了几秒才等到有人发声，“没事，大忙人，就你事多，快坐下吃饭吧。”她转头看向面色红润的班长，心里竟然想到的是“这不科学。”周围同学也开始打招呼，“好久没看到苏同学了，真是不容易啊。”“你不知道咱班琦染，可是个人物……”……虽然这般说没什么恶意。但听在耳里，心里感觉很不舒服，似乎是在暗示什么。当然，等到她看清楚包厢内的人后，心咯噔一下，这是联谊？
　　外院的都是女生，自然僧多粥少，内部竞争激烈。外来引进人才实在是上上之策，这也多亏班长MM强大的外交力。不过，再怎么样，她都，没兴趣。对男人，她好像也没兴趣。
　　“你们的专攻方向是什么啊？”身边的人絮絮叨叨，是个话唠，一餐饭下来，问题不断。从学习聊到生活、从生活聊到理想、从理想聊到未来、从未来聊到爱情……醉翁之意不在酒，可他身边的倾听人像是埋在饭菜里，全程没有好好搭过话，顶多“嗯嗯、是、好、你说得对”。最终别人也只好悻悻闭嘴，这不怪他，来聚餐时就有好好和同学聊聊的想法，聊着聊着自然可以促进感情。谁晓得这女生，无话可聊，真是无聊。他默默转移另外一桌，哦，这桌刚开始有8个人，五男三女，最终只剩下她一个，男生丢下女生在国内没有绅不绅士的说法。她也不在意，挑着剩下的菜慢慢吃，不管周围如何热闹，她的周身自成一个世界。不会有什么眼光独特的人看到不同于常人的特别，这只是一个常见的现象。她，苏琦染，是个不合群的人。
　　善于让人融入集体的班长压根不会特意理睬苏琦染，因为苏琦染在莫名的情况下抢了她的特助资格以及奖学金。在其他人眼里，苏同学这种行为绝对是故意的。对于苏琦染而言，她不过是提交了申请书和参加了面试，然后在超市兼职时碰巧遇上了面试老师。最后的菜屑被她挑完，包厢中的气氛也达到高潮。她起身离去，没人挽留。拉开门，拐出去。10中旬的南方天气依然诡异，外面的雨势正大，街道的光华在水里流动，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幻影。学校那边依然大片面积的黑暗，侧头看墙上的钟，9:18。雨势颇急，她刚走到门口，紧贴裤腿边的皮肤就被溅上了水，凉意从下往上蹿，使她猛地打了个寒战。莫名的，她开始怀念一种被拥抱的感觉，那应该很温暖吧。撑开伞，跨进雨幕，大号折叠伞加上雨水的重量让她有些吃力，街道上行人寥寥，店内却人声鼎沸。她融入到一个孤寂的圈子里，孑孓独行。
　　路过超市门口她停顿了会，思索自己要买些什么，无疾告终。可她还是转进超市，这里怎么着也明亮些。逛了大概40多分钟，9:53。她什么都没买的走了出去，“诶，同学、同学，我能，和你共一下伞吗？”身后有人在问。这一霎那，苏琦染有种幻听的奇妙感，她继续往前，身后的声音不依不饶地变大了“同学，我就顺路，顺路。”她转身看向那个男生，眉眼间透露些许尴尬。默了片刻，低声问:“刚刚你是在喊我？”末尾语调上扬，疑惑的语气，这不过是在掩饰她不想共伞装作没听到的罪恶感。眼前的男生站在台阶上，比她高一个头多，1.7多。一手抓了几本书，捂在胸口，应该是怕湿，站在超市口没买东西，可能是…打量的目光被打断，“我住南校，可以一起吗？”男生的目光带着商量的意味。她笑了笑，“好啊。”将伞递过去，大大的伞盖住两人。男孩身上的湿气和热度传来，很快被沁凉的水意冲散，她抿了抿唇，没有往外移。一路上，两人基本沉默，身边的男同学有几次呐呐开口搭讪，“我刚到这时还没下雨，谁晓得出门就下了。”“我也是”没有问题。“打宿舍同学电话，都不在宿舍，好倒霉。”“哦，幸亏遇上了我。”“嗯，谢谢你了，你…”“不用谢，注意路”……她将手伸到后面去够书包，还好没湿。由于平素都走快路，今天这样的节奏，让自己有些吃不消。又慢又拖，不知何时是个头。两人胳膊有几次撞上了，她不动声色地移开一点。“同学，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夏新禾，数理学院，大二。”后面一段好像是有人赶着他说，夏新禾在心里默默吐槽，这个女生好冷，虽然看不清模样，但觉得她，高冷。身高也不是很高，到他耳际，1.6多，看起来不瘦不胖。撑着把大伞，由于他实在不想等那个行动向来缓慢的宿友来接他，所以厚着脸皮求助。但这一路，实在坎坷，既怕她淋湿，又怕自己身上的湿气浸湿她的衣服，他感觉自己的手心都出汗了…然后他联想到日后，其实有个女朋友应该真的很辛苦。脑子里绕了山路十八弯。有声音传来，“苏琦染，外院，大二。”他没听清楚前面的名字，不好再问，外院，可外院的女生给他的印象是活泼开朗型，没有这么沉言寡语的。他保持了缄默。沉默着撑伞看路往前走，速度加快，宿舍楼在沉默之后反而很快就到了。“11栋，前面不远处，你呢？”他很感激地看向这个同学，关心问道。“就不远，先回你宿舍。”苏琦染抬头往伞外看，还没来电，眉头微皱。
　　“还没来电，要不你等我下，我去拿伞送你，这一路黑，怕不安全。”接过伞柄，她将伞的重心往后移，男生的一张脸隐在暗黑处，不是很清楚。“不用了，我一下就到了。举手之劳，不用谢。”她朝前走，行动间有风在动。“谢谢了。”有人在后面呼喊。两边的宿舍楼漆黑，不过人声喧哗，停电的日子其实更好玩。她朝前走了一小会，随之转过身往后走，其实她住的是北校，离这有10多分钟的路程。
　　再次路过11栋，她扫了大门一眼。突然有光亮升起，一层层逐楼递上，直到追上顶楼，眼前的世界豁然开朗。白亮的光涌入眼中，再从眼眸里发散出去，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清楚明白。雨势也随之变小，耳边传来宿舍楼里乍起乍落的欢呼声。苏琦染拉回即将扫到大门的目光，却不想自己的目光在中途被什么吸引了过去，引力大于拉力。她放慢脚步，转头往那看。
　　如果她有棵亭亭玉立的树，她是十分愿意将它种到自己宽大的院子里，当然，不允许他人来看。拥有美丽和分享美丽是两件事，她做不到后者的大方。在心里幽幽叹了口气，苏琦染将拉长的目光缩短，缩短，缩到眼前的咫尺地，继续往前走。她没有发觉自己握拳太紧，尖尖的手指甲在掌股上刻出月牙白痕。
　　身后的大门口，有人侧身而立，身高且瘦，身形挺拔秀丽，似是一株直立的青竹。远望过去，气质卓然，也许近身细看，是不可亵玩。那人微微侧头，朝楼前方看去，不知道在想什么，许久，他将立在手边淌水的伞提起，走出了宿舍门。
　　“你竟然那么久都没问到联系方式？傻了吧，夏同学！”回到宿舍得知夏新禾是被女同学护送回来的室友，不断贬低他的智商。他回想了一下当时场景，边擦头发边简单回答:“不合适，我们不合适。话说，转什么话题，明明是你慢，害我和别人躲伞。”“……沟通无语，不和你说，刚刚有人过来收作业，你快交过去。”“哦。”“你说，那个长得那么，算了，不说不说。”“什么？”最烦那种说话到一半就不说的人，他把毛巾甩到肩上，拿过作业，走到门口，脑子里灵光一闪，“你刚刚是想说，”他低下声神情有些纠结，“你是说那个，人家总得有自己的追求，你操这份心干嘛，多想想你自己。”
　　…想自己。在上楼过程中，苏琦染想了想自己最近的表现，还是没人理睬自己，哪怕已经很大可能的降低底线接触他人。她有点心不在焉，脚往上磕得顿住，后脚没跟上节奏，往前一绊，摔得半跪在台阶上。下面有人声接近，她慌忙爬起来。不想动作反而更加不协调，再一次扑倒在湿漉漉的、混泥带水的楼梯上。伞摔在旁边，发出啪的一声，她的动作反而更快。快速爬将起来，抓过伞往楼上跑，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进了宿舍，她按下灯的开关，手肘处有皮擦破，膝盖那也火辣辣的疼，路过墙上镜子，她看到自己的眼角微红，凑过去细看。镜子里的一张脸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琉璃色的眼珠似被切割细致的晶体，带有矿物质的质感。她突然叹了口气，紧绷的脸松开来，光影在她脸皮上晃动，镜子里的面容恍然沧桑了十岁，那个眼神像个被生活摧垮的女人，麻木无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