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已尽，思慕无期》碎玉飞琼

2、荼蘼已尽，思慕无期（中）

　　（八）
　　慕容绫火急火燎地赶到碧澄湖，好不容易找到了慕容仪和卫郁所在的画舫，只听见画舫中传出悠扬的乐声和微弱的谈笑声，顿时怒火中烧。一个飞身从自己乘的小船跳到慕容仪的画舫上。

　　“二公主殿下！”守在门外的侍女素水和碧水想要拦住慕容绫。

　　“滚开！”看到画舫上还有不长眼的侍女想拦自己，慕容绫更是气的将她们一把推开，直接闯了进去。

　　谁知一进去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画面，卫郁面色泛红，许是多喝了酒的缘故，正一边抚琴一边和慕容仪谈笑，而慕容仪正端着酒杯，嘴角含笑地望着卫郁。见状慕容绫不由得心中一沉。

　　“绫儿？你回来啦！”卫郁看到慕容绫突然出现，面露惊喜之色。

　　“阿郁，你过来。”慕容绫面无表情地朝卫郁说道。

　　卫郁方才与慕容仪谈论古琴的鉴赏，发现慕容仪对此也颇有研究，二人交谈十分愉快。卫郁甚至有了灵感，当场创作了一支乐曲。他见慕容绫回来了，正想与她分享方才创作的内容。不料慕容绫一脸严肃冰冷，室内气氛也不太对。卫郁虽心怀疑惑，但还是决定走到慕容绫身边去。

　　“慕容仪，你下手还是一如既往的快。”慕容绫直视着自己姐姐的眼睛，咬牙切齿地说道。

　　“绫儿妹妹这是什么话，姐姐我怎么听不懂呢？”慕容仪仍是维持着刚才的姿势，笑意盈盈地说道。

　　“不要告诉我卫郁出现在你的画舫上是偶然。”

　　“哎呀，可不就是偶然吗？妹妹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你是什么人你自己心知肚明！”

　　卫郁见慕容姐妹俩剑拔弩张，顿时明白慕容绫可能是见自己和她姐姐相谈甚欢，心里不高兴了，忍不住开口劝道：“绫儿，我与长公主殿下确是偶遇，我……”

　　“谁准你说话了？！”慕容绫正心烦意乱，见卫郁竟然还帮着慕容仪说话，一时急怒攻心，扬手便给了卫郁一个耳光。

　　“啪”的一声之后，船舱内的所有人都愣住了，见此情景，慕容仪嘴角的笑意却益发明显。

　　“阿郁，我……”慕容绫立马后悔了，她看着自己的手，一时无法相信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我想先回去。”卫郁平静地对慕容绫说道。

　　“好。”慕容绫不敢看卫郁的眼睛，只好吩咐了胧烟带卫郁乘自己来时的小舟离开。

　　暮色四合，碧澄湖浮光跃金，十里红莲渐渐隐身于光影中，两岸的柳树在晚风中摇曳。

　　胧烟看着身边郁公子明显带着怒色的脸，又回头看了看远处早已点上灯火的画舫，轻轻地叹了口气。

　　“阿郁怎么样了？”慕容绫与慕容仪在画舫上进行了激烈的争吵。回到澄怀殿，慕容绫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问卫郁的情况。

　　“回公主殿下，郁公子一直待在房内，没有出来过。”守在门外的胧烟说道。

　　“晚膳用了吗？”

　　“没有。郁公子不许人打扰。”

　　“没有？你派人把晚膳端过来。”慕容绫皱了皱眉，他还在生自己的气吗？

　　吩咐胧烟准备好晚膳后，慕容绫轻轻敲了几下房门，不见回应，便推门走了进去。

　　“我不是说过我不想吃吗？”卫郁正站在窗前赏月，听见开门声不耐烦地转过头来，看见是慕容绫，立马把目光移开了。

　　“把饭菜放下就可以出去了。”慕容绫对胧烟说道。

　　“是。”胧烟在几案上布好菜，便退了出去，不忘轻轻把门带上。出了房门，胧烟看见随慕容绫一起回来的寒烟，后者正一脸探询地望着她。

　　于是胧烟用食指轻触嘴唇，朝寒烟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九）

　　待室内只剩下慕容绫和卫郁二人，气氛一下子微妙起来。

　　见卫郁始终不肯回头，慕容绫只好移动脚步朝窗边走去。慕容绫来到卫郁身后，紧紧抱住了卫郁的腰，卫郁想要挣脱却被抱的更紧。

　　“阿郁，今天我一定是疯了才会打你，我知道错了，别生气了好吗？”背后传来少女闷闷的恳求声。

　　卫郁叹了口气，终是不忍心，于是转过身来，双手扶住少女的肩膀，直视她的眼睛说道：“绫儿，我生气不是因为你打了我，而是因为你不肯听我解释。”

　　慕容绫闻言，马上说道：“阿郁，对不起，我错了。”

　　“我知道你看见我和长公主在一起心里不高兴，我只是不想你为了我和你姐姐闹得不愉快。”卫郁又说道。

　　听到这句，慕容绫苦笑着说道：“阿郁，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今天发生的事情绝不是偶然。我和慕容仪之间的恩怨，是绝对无法消除的。我给你讲讲我们的故事吧……”

　　慕容绫倚窗而望，只见窗外月光如流水般澄澈，倾泻于九州大地，为庄严肃穆的燕国皇宫平添了几分柔和。庭院中的一处角落，几株修竹长势正好，粗壮挺拔的枝干，碧玉般的叶子。清风徐来，疏影横斜，一片静谧。

　　“我与慕容仪是一母同胞的姐妹，我们的母妃是燕国皇后。世人皆道燕国皇后所出的两位公主美丽聪慧，备受宠爱。其实高高在上的燕王、燕后与寻常父母一样，也有一碗水端不平的时候。从小到大，无论我多么努力，父皇和母后仍旧爱姐姐多于爱我。按理说，慕容仪得到了这么多的宠爱，也该满足了。但也许人性就是这样贪婪，得到一些就想着得到全部。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慕容仪的恶毒和善妒，温柔乖巧不过是她在外人面前的伪装。作为姐妹，我们的喜好很相似，往往我看上的东西，她也喜欢，而且，她不仅喜欢当着我的面抢走它，还喜欢毁掉它……

　　我小时候有一年生日，邻国的国君送了我一只品种稀有的小猫，那猫通体雪白，毫无杂色，一双眼睛如蓝宝石般璀璨夺目。然而，就是这样一只可爱的小猫，后来却被慕容仪残忍地杀死了。可笑的是，当我哭着把这件事告诉父皇和母后，他们非但没有责罚慕容仪，反倒责怪我不够大度……”

　　听到这里，卫郁打了个冷颤，他实在是无法将慕容绫口中的慕容仪与他今天下午遇到的慕容仪联系在一起。若慕容仪在他面前的表现全是伪装，那她该多么可怕！

　　“绫儿……你说的……都是真的？”

　　“阿郁，难道你不相信我吗？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你不知道，今天下午得知你被慕容仪带走了，我心里有多着急多害怕！若她做出什么伤害你的事情来，我绝对不会放过她！”说到这里，慕容绫眼中闪过凶狠的光。

　　“我相信你！是我疏于防备了，我只道她是你姐姐，不会有什么问题，没想到……”卫郁连忙回答道。

　　“不，是我的错，我早该想到她会对你出手的。阿郁，答应我，以后离她远点好吗？”慕容绫恳求道。

　　“好，听你的。”卫郁将慕容绫拥入怀中，似是安抚一般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阿郁，先用膳吧，光顾着说话，饭菜都快凉了。”

　　“好。”

　　二人携手走到几案旁坐下，面对面用起晚膳来，并时不时朝对方碗里添菜，一顿饭吃的暖意融融。

　　月下花前，纵然无酒，对看亦能忘忧。此刻这对恋人的心思是一样的：这样美好的日子，若是能过一辈子那该有多好。

　　既得执手观卿笑，人生何处不清霄？

　　（十）

　　自上次画舫事件后，卫郁便刻意避开慕容仪，即使碰面也只是寒暄几句便借口离开。慕容仪却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看见卫郁依旧热情地迎上来，举止有度，落落大方。反倒让卫郁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与慕容绫重修于好后，二人又过了一段平淡而甜蜜的日子。直到……卫郁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一日，慕容绫出宫办事去了。卫郁想要在御花园散散心，便遣散了跟着他的侍卫和婢女。

　　独自一人走了一会儿，卫郁突然被人捂住了嘴巴，拉到假山后面，他以为是遇到了刺客，顿时惊慌失措地挣扎起来。

　　“兄长！是我！我来救你了！”挟持他的人摘下面巾，欣喜若狂地说道。

　　“子季？真的是你？！”卫郁看到卫子季的脸后，顿时停止了挣扎，面露喜色，他可是好久没有见过自己的弟弟了。

　　“真的是我！兄长！”

　　然而，欣喜之余卫郁又有些担忧地问道，“你怎么敢独闯禁宫？万一被侍卫发现了怎么办？”

　　“没事！我已经做好了准备，宫外安排了人接应，不会有问题！”卫子季自信满满地说道。

　　“父亲母亲他们……还好吗？”卫郁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

　　家人为了复兴家族放弃了自己，若说没有恨，那是不可能的。但毕竟血浓于水，卫郁还是做不到对家人不闻不问，哪怕他们深深地伤害了自己。

　　“他们？他们过的好着呢！完全忘了还有个儿子被囚禁在宫中！”卫子季想到自己的家人，面露嘲讽之色。他显然对父亲和卫家长辈们的所作所为充满了失望和厌恶。

　　“子季……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卫郁叹了口气，反倒劝起弟弟来。

　　“兄长，你就是太善良了！”卫子季本还想为兄长打抱不平几句，看到卫郁疲惫的神色，还是作罢了，而把话题引向好的一方面，“慕容绫还算有良心，没有食言。父亲前些日子晋升为兵部尚书，就是慕容绫的功劳。卫家在各大世家中的地位，也确实有所提高……”

　　卫郁听了卫子季的话，若有所思。

　　卫子季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往四周望了望，确认没有人经过，说道：“兄长，快跟我走吧！剩下的我们出去再说！”

　　“不可！我若走了，慕容绫必然会降罪于卫家，而且她一旦发现我不见了，肯定会派人搜寻，以她的势力，我们根本逃不了，还会连累家人。更何况……”何况他已经爱上了她。

　　“兄长不用担心！哎呀，我就实话实说吧，兄长可听过天风楼？”

　　“天风楼？不是江湖上有名的暗杀组织吗？子季，难道你……”

　　“没错，几个月前我救了天风楼的楼主一命，这事说来话长，暂且不表。天风楼楼主见我资质尚可，有意栽培，当时我一心想要救你出来，便同意加入了天风楼。今天来接应我们的，正是天风楼的人。”

　　“什么？”卫郁只觉得事情的发展超出了他的想象，实在是担心弟弟的安危，他又开口说道，“子季，那个天风楼楼主有这么好心？你别是被他们利用了吧？”

　　“兄长，相信我，秦楼主是个好人，他不会骗我的。能救你的，只有他了。我们可以逃到秦国或魏国去，以天风楼的威势，慕容绫绝对不敢为难卫家。”卫子季低声催促道，“兄长，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我……”卫郁一时有些犹豫，他虽然不会跟卫子季逃走，但确实很想出宫看看父母。慕容绫现在不在宫中，卫子季又信誓旦旦地承诺万无一失，平日里自己散步都会遣散随行的宫人，几个时辰后再独自返回澄怀殿。速度快的话，往返皇宫和卫府不过两个时辰，想必离开一会儿也不会被发现……卫郁细细考量着计划的可行性。

　　卫子季却误会了卫郁的意思，他见卫郁一副犹犹豫豫，欲言又止的样子，脑海里闪过一个荒谬的念头：“兄长，你该不会是……”

　　“谁在那里？”卫子季正想问清楚，不料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声音的主人快步向他们走来，他们想躲却也已经来不及了。

　　卫郁看向来人，顿时身体一僵，原来对方正是慕容绫以及……慕容仪。

　　“绫儿……你……你不是出宫去了吗？怎么……”

　　“阿郁？”慕容绫惊讶地望着卫郁，待看见卫郁身边全副武装的卫子季，脸上的惊讶变成了惊怒，“卫子季，你怎么在这里？”

　　慕容绫脑海里闪过各种各样的念头，然而所有的可能都指向她最不想看到的——阿郁竟然想离开她！难道他暗地里一直与卫子季有联系？他策划了多久？

　　偏偏这时候慕容仪又在一旁说道：“妹妹，我看你的男宠实在是胆大包天啊！”

　　慕容绫却好像没听到慕容仪的话，她凝视着卫郁，眼里流露出一丝哀伤：“阿郁，难道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你竟一直想着离开我？”

　　卫郁慌忙解释道：“绫儿，这是个误会！你听我解释……”

　　“误会？燕国皇宫戒备森严，没有你的协助，卫子季能出现在这里？你跟我说这是误会？”慕容绫又是心痛又是愤怒，只觉得心头有一团火把她的理智燃烧殆尽。

　　“慕容绫！是我自己想办法混进来的，不关兄长的事！”卫子季连忙解释道。

　　这时的慕容绫却再也听不进去了，只冷酷地吩咐道：“来人！卫子季私闯禁宫，对公主不敬，且欲绑架公主男宠，数罪并罚，先押入大牢，由我亲自处置！至于卫郁，身为男宠意图叛逃，禁足三月！”

　　“绫儿不可！你放了子季吧，所有责任我来承担！”卫郁恳求道。

　　“妹妹你现在正在气头上，处置恐怕有失公允，不如就把卫子季交给我处理吧！”这时，慕容仪又开口说道。

　　慕容绫瞥了慕容仪一眼，冷冷地说道：“不劳长公主费心！”随即让侍从把卫子季绑起来押下去，又派人将卫郁护送回澄怀殿，便气冲冲地离开了。

　　一直立于一旁的慕容仪见慕容绫不打一声招呼便走了，也不恼，只是嘴角的微笑愈发显得深沉。

　　（十一）

　　夜深露重，月半星残，澄怀殿一片凄清静谧。夏末已至，秋风渐起，庭院中的梧桐时不时飘落几片金黄翠绿，层层染染铺在地上。

　　澄怀殿的主人带着一身颓丧与酒气，叩开了心上人的房门。少女醉眼朦胧地望向门内之人，那人一双好看的剑眉微微蹙起，俊朗的面容上似是写满了愧疚与担忧。

　　肆意纵酒的身体摇摇欲坠，竟倒向了少年怀里，少年连忙托住少女的身体，将她扶进屋内。

　　少女睡得很不安稳，紧紧抓着少年的手，口中传出微不可闻的梦呓。少年俯身细听，只依稀听见“不要走”，于是叹了口气，和衣躺到床上，伸出另一只手将少女的柔荑握于掌心，闭上了双眼。

　　慕容绫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雪白的荼蘼花，有粉红欲破的桃花，有穿着素白衣衫的温柔少年，手里提着一盏锦绣宫灯，站在月光下朝她微笑。她欣喜地朝少年走去，正欲挽起少年的手，少年的身躯却慢慢变得透明，周遭的一切也都如云烟般消散。茫茫天地间，巍巍宫墙下，又只剩下她一个人……

　　半夜，慕容绫从梦中惊醒，只觉得头痛欲裂。睁开双目，在昏黄的灯光下，看到的是卫郁安静的睡颜，不禁莞尔。她的左手被卫郁用双手紧紧握着，于是她只好伸出右手，轻轻抚摸着卫郁的脸。白皙的指尖轻轻点过少年清秀的眉峰，点过紧闭的双目，点过高挺的鼻梁，最后是柔软的嘴唇。

　　就在这时，少女的脑海中闪过方才的梦境，又想到今天在御花园发生的事情，嘴角的微笑变成了苦笑。她慢慢收回了描绘少年唇瓣的手，却是一夜无眠。

　　阿郁，我这样爱你，为何你还要离我而去？

　　卫郁醒来的时候，床榻上只剩下他一个人，侍女寒烟伺候他梳洗后，告诉他慕容绫正等着他一起用早膳。思及昨日之事，卫郁觉得自己有必要跟慕容绫好好谈谈，于是随便换了件衣服便急匆匆地去见慕容绫了。

　　来到殿内，果然看见案上摆满了精致的膳食，而慕容绫则端坐在几案旁等着他。

　　“绫儿，我……”

　　“先用膳，别的吃完再说。”

　　卫郁急切地想要开口解释，却被慕容绫冷冰冰的话语打断了，只好先用起早膳来。卫郁一边吃着，一边小心翼翼地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慕容绫，见慕容绫从头至尾只盯着桌上的饭菜，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心中不免有些难过。

　　一个不想说话，另一个不能说话，一顿饭吃下来，气氛安静得诡异。

　　味同嚼蜡地用完了早膳，慕容绫终于开口说道：“你想说什么，说吧。”

　　卫郁如获大赦，急忙解释道：“昨日我在御花园散步时遇到了子季，他不清楚我在宫中的情况，以为我过得不好，想救我出去。我已经决定要和你在一起，又怎么会走呢？绫儿，你是真的误会了。”

　　“这么说，你并没有串通卫子季，是他自己潜入皇宫的？”

　　“的确如此。”

　　“你也从未想过跟他离开？”

　　听到这句，卫郁却沉默了，他想到他在御花园碰到卫子季时，心里确实是想偷偷溜出去看父母的。

　　“你为什么不回答？是不是说明你心虚了，你刚才所说一切都是骗我的？！”慕容绫的语气变得急促起来，面色越发显得冰冷。

　　“我……不是……绫儿，我承认子季说可以安全带我离开时，我的确是犹豫了。但我只是想偷偷溜出去看看父母，毕竟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们了。我从未想过要逃跑！”

　　“你说的都是真的？”

　　“千真万确！”

　　“阿郁，你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一下呢？”慕容绫叹了口气，“你若说想要探望父母，我一定会答应的呀。难道你宁愿相信你弟弟和天风楼的人，也不相信我吗？”

　　卫郁一听，脑袋嗡的一声，心道糟糕。

　　慕容绫无奈地说道：“你是不是在想我是怎么知道卫子季和天风楼勾结到一起的？”

　　见卫郁神色紧张，慕容绫又说道：“你和卫子季说的话我可一句也没听见。”

　　“那……那你怎么知道的？”卫郁讪讪地说道。

　　“昨天我正要出宫的时候遇到了慕容仪，她说抓到了一个天风楼的刺客，要和我一起审问，我就答应了。结果这个刺客还没等我们用刑就招了，直接说是受了你的指使，卫子季则是帮凶。话说到这里，你还不明白吗？”

　　“可是子季说……天风楼楼主是个好人啊……”此刻卫郁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子季被人蒙骗了！

　　“天风楼和燕国皇室向来是死对头，兵刃交接，从不留手。天风楼楼主更不是什么好东西，两面三刀，唯利是图。胆敢闯入皇宫的天风楼刺客，一旦被禁军发现，下场都只有一个死字，昨天抓到的那个也不例外……你以为昨天我下令将卫子季押入大牢只是在胡乱迁怒吗？”

　　卫郁沉默不语，心中有些羞愧，只因当时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若非我派人暗中护着卫子季，又点明了由我亲自处置，就凭他跟天风楼勾结的事实，你以为他还能活到现在吗？阿郁……你为什么不试着……给我多一些信任呢？”

　　卫郁的嘴巴动了动，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子季因为鲁莽犯下了大错，而他的不信任则伤透了绫儿的心。想要开口道歉，又觉得为时已晚。

　　“我们还是暂时分开，好好冷静冷静吧。卫子季那里你不用担心，只要他乖乖待着不自己找死，他就是安全的。我走了，你好自为之。”

　　说完，慕容绫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澄怀殿。

　　卫郁呆呆地坐在几案前，看着案上的饭菜出神，一阵秋风卷着几片落叶吹进殿中，带来丝丝清爽，卫郁却觉得这凉意透到了心里。

　　（十二）

　　自那日后，卫郁和慕容绫便陷入了冷战之中。慕容绫已经搬回了撷秀阁，卫郁则由于被禁足，十多天来没有踏出澄怀殿一步，欲与外界交流只能依靠宫人来传信。

　　自被禁足以来，卫郁曾多次提出想和慕容绫谈谈，但都被她以事务繁忙为由拒绝了。

　　这天，有一名陌生的宫人前来传信，说是二公主请他到撷秀阁去。卫郁一听，心想慕容绫终于肯见他了，便跟着那名宫人来到了撷秀阁。那宫人把他带到会客厅附近，便告退了。

　　卫郁在心里推敲好要说的话，正欲快步上前，走进厅内，却被会客厅中传出的的谈话声吸引了。

　　怎么？绫儿正在接待客人吗？卫郁放轻了步伐，走到门边，正想听听看慕容绫在和谁说话，不料，他却听到了一段让他震惊无比的对话。

　　“妹妹，我见你那男宠颇有几分姿色，很是喜欢，不知妹妹可否将他让与我呢？”

　　“好，我答应你。”

　　“慕容绫！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卫郁再也忍不住了，直接闯了进去，质问道。

　　慕容绫此时正背对着他，听到他的话却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连头都没有回，只停顿了一下，便掷地有声地回答道：“千真万确！”

　　“你......不！我不信！你一定是在骗我！绫儿......之前是我不对，你别说这种话吓我好吗？你是爱我的对不对？”卫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卫郁，你也太抬举自己了。你不过是区区一个男宠罢了，况且我早就对你感到厌烦了。此事休得再议！”慕容绫转过头来，直视着卫郁的眼睛怒斥道。

　　卫郁听到慕容绫的那句“早已厌烦”，只觉得心如刀割，一时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原来，这十多天她不是在和自己冷战，而是早已决定好要和自己分道扬镳！

　　“我就在这谢过妹妹了，择日不如撞日，我已派人打理好一切，请郁公子今天便搬进流霞殿吧……”

　　卫郁看着慕容仪巧笑嫣然的脸，又看了看慕容绫淡漠无情的脸，只觉得整个人都恍惚起来，眼前模糊一片，耳中回音阵阵，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他是怎么离开撷秀阁，又是怎么来到流霞殿的……他也不知道了……

　　他只知道，他原来是慕容绫的男宠，现在却成了慕容仪的男宠。

　　人生如此，荒唐也不叫荒唐了……

　　两日后，清晨。

　　“回长公主，郁公子还是不肯进食。”服侍卫郁的侍女低眉顺目地向慕容仪汇报道。

　　“多少天了？”

　　“已经整整两天了。”

　　慕容仪看了侍女手中托着的丝毫未动的饭菜一眼，心中莫名火起，一挥手便将食盒打翻在地，骂道：“没用的东西！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我要你何用？明天你就滚到柴房去吧！”

　　“公主饶命！”

　　“来人！把她拖走！”慕容仪厌恶地踹开抱着自己的腿的侍女，转头对贴身侍女碧水说道：“碧水，以后就由你来照料卫郁的日常起居，不要让我失望。走，随我去看看他到底在搞什么鬼！”

　　“是。”碧水战战兢兢地看了被拖走的侍女一眼，不敢迟疑，连忙跟上了慕容仪的步伐。

　　慕容仪走进卫郁房内，果然看见卫郁神情恍惚地坐在书桌前，一动不动。

　　慕容仪走上前去，温柔地说道：“郁公子，我听下人说，你已经两天没有进食了。”

　　“与你无关。”卫郁冷冰冰地回答道。

　　“妹妹把你托付给我，我一定要照顾好你，怎么是与我无关呢？”

　　“我不想吃。”

　　“不管怎么说，身体要紧，还是吃点东西吧。”

　　“……”卫郁却不再搭理她。

　　慕容仪眼中闪过一丝不愉，但还是强压着开口说道：“郁公子，我想你大概是对我有些误解。那天的话你也听到了，慕容绫自己说了已经对你感到厌烦，要把你送给我。我向来欣赏你的才华，不忍心你被她残忍抛弃，才收留了你。”

　　“是吗？难道画舫游湖那次不是你蓄意接近我的吗？”卫郁冷笑着问道。

　　“天哪！这些胡话你都是听谁说的？你可真是误会我了！”慕容仪表现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卫郁怀疑地看着她，默不作声。

　　“哦，我知道了，一定是我那妹妹故意这么跟你说的。郁公子，我很同情你，你一直以来都被她给骗了。她是不是跟你说我恶毒善妒、贪婪虚伪，老是抢走她的东西？”

　　卫郁脸色一变，说道：“你怎么知道？”

　　慕容仪一脸委屈又痛心的样子，说道：“这就对了，她可不止一次诬陷过我，你也不是第一个被她哄骗的。其实是她老是抢走我的东西才对。”

　　卫郁感觉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她诬陷了你？”

　　“她是不是还说过我弄死了她的猫？其实那只猫是我的生日礼物，是她嫉妒我，所以杀死了它。这件事宫里的一些老人都知道，你问问便是了。”

　　卫郁只觉得心中如同掀起了惊涛骇浪，难道，他一开始就信错了人？慕容绫……她怎么能这样对他？！

　　卫郁看不见的地方，慕容仪嘴角扬起一个莫测的微笑，她继续说道：“如果你想知道更多，我随时为你解答。现在，你想先吃点东西吗？”

　　“好……”卫郁恍恍惚惚地回答道。

　　“碧水，你去吩咐御膳房做些精致的菜肴，今天我要和郁公子一起用早膳。”

　　“是。”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十三）

　　卫郁恢复了进食，对慕容仪的态度也好些了，但始终与她保持着距离，这让慕容仪很是苦恼。就在卫郁又一次拒绝她的请求后，慕容仪直接找上了慕容绫。

　　“你夺走了阿郁还不够，还想干什么？”慕容绫怒斥道。

　　“他不肯与我亲近，一定是对你旧情难忘。我要你让卫郁觉得，你是真的抛弃了他。相信我，这对你们俩都有好处。否则……”慕容仪威胁道。

　　慕容绫深吸了一口气，说：“我要怎么做？”

　　“那就是你的问题了，与我无关。”说完，慕容仪心情愉快地离开了。

　　慕容绫愤恨地盯着她的背影，手心都快被指甲抓出血来。

　　不行，现在卫郁还在她手上，我还没有准备好一切，不能和她对着干……慕容绫沉思片刻，来到了关押卫子季的大牢。

　　“卫子季，我要你帮我一个忙，之后我就放你自由。”

　　“如果我说我拒绝呢？”

　　“那你就别想再见到你哥哥了。”

　　“卫郁？你们对他做了什么！你们这群混蛋！”

　　“你错了，不是‘我们’，是慕容仪对他做了什么。我没时间跟你废话！快说，帮不帮？”

　　“好，我答应你。”

　　“我跟你简要解释一下事情的经过……”

　　半个时辰后，卫子季一脸复杂地说道：“慕容绫，以前我对你有些偏见，我向你道歉。我相信你不会害了我兄长，但是……你真的要这么做吗？”

　　“我还有别的选择吗？”慕容绫苦笑道。

　　“这样对你太不公平……”

　　“好了，协议已经达成，无需多言。事成之后我会派人护送你出宫，在这之后如何避开天风楼的追杀，就要靠你自己了。”

　　“既然如此……好，一言为定。”

　　翌日，卫郁在慕容仪的陪同下，在碧澄湖畔目睹了一场精心为他打造的戏剧。

　　各路人马准时登场，公子佳人湖畔相遇，慕容绫与一俊逸男子携手而行，相视而笑，情意绵绵。那男子却不是他，而是他的弟弟——卫子季！

　　“看到了吧，慕容绫已经不爱你了，她现在和你的弟弟卫子季在一起。”慕容仪轻声在卫郁耳边说道。

　　“他们……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谁知道呢？大概是卫子季来救你那天，就被她看上了吧。你知道，我那妹妹一向喜新厌旧……我之前和你说的，你可是同意了？”

　　卫郁看着远处宛如璧人的两人，只觉得自己的心被撕成了碎片。

　　湖畔的少女似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正要朝他这边看过来，而他的身侧是慕容仪越来越靠近的脸……

　　卫郁转过身，看着慕容仪的眼睛说了声：“好。”慕容仪随即亲吻上他的嘴唇，这一次，他没有拒绝。

　　哀莫大于心死。

　　“慕容绫，这样便可以了吧。”卫子季也和慕容绫一样，表情复杂地望着远处拥吻的卫郁、慕容仪二人。

　　“嗯。”慕容绫回过神来，说道，“我帮你准备好了马车，即刻便能出发。”

　　“多谢。不只是为了我自己，也为了兄长……我替他谢谢你为他做的一切……”

　　“珍重。”

　　“珍重。”

　　此番一别，又是几回人间？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